会武的人一般也懂点医道,尤其是跌打损伤.见姑娘那副痛苦的样子,他未加思索,蹲下去搬起姑 娘的伤脚,搁在自己的大腿上,替她解下靴子,脱掉袜子,推拿按摩起来。有人说,女人问脚,是她 们的第三性器官,他这一按摩,姑娘一身麻悚悚地,不觉倒在他腿上。田宝春一惊,害怕脱不了身, 忙说:
“您站起来,走两步试试看。”
“大哥,您扶人家一把嘛!”她几分娇气地说。
田宝春说了声:“好吧。”伸出双手搀扶,不料她的双脚刚一着地,就“哎哟”尖叫,立身不住,倒在 他的怀里了……那种软和、温馨……就像触电似的,直冲脑门,身不由己地一阵阵颤抖,心脏一个劲 地“咚咚”乱跳,下意识地将她紧紧搂住……正要挨近她的嘴唇,突然脑海里出现了娇妻香姑的倩影, 不禁自责道:“呃哎,这要不得!”于是才又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您的伯伯正担心着哩,我扶 您上马,早点回营地去吧!”
“这一瘸一拐的,痛脚怎么受得了哇!”姑娘噘起嘴巴嘟嚷道。
“那您说怎么办?” “把人家抱上,到了平坦大道再扶人家上马,好吧呢?”
田宝春想早点脱身,只好抱起她就走,刚绕过谷坎,就被雷班主看到了,雷班主老远就抱拳施礼 道:“恭喜公子,感谢公子!”
田宝春猛然一惊,这才想起,姑娘是抱不得的,抱了就得娶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怎么 就忘了呢?但又一转念,马戏班来自西疆,他们不一定晓得这个规矩。于是解释道:“大妹子脚崴了 ,要在下送她——”
“抱了就是公子的人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雷班主打断他的话说,“您看是现在跟您走呢, 还是择个吉日送来?”
“班主大叔,在下冒死相救,出于一片至诚,您怎么能这样说呢?”田宝春又急又气地说。
“田公子,您搞裹了!”雷班主说,“救命之恩,莫齿难忘,是一回事;抱了就得娶了,则又是回 事,二者不能混淆一谈!”
田宝春只好向姑娘求援,他说:“大妹子,您说句公道话呀!”
对于公子刚才那委心理变化,姑娘的感觉是明白无疑的,她有把握通过正常交往攻下他,何必要 无赖自损身价呢?于是便撒娇说:“伯伯,人家的脚都痛死了,扯那些污话搞什么?还不快点扶我回去。”
大师兄龙万里管姑娘的母妈叫舅妈。舅妈在世时时将表妹许配给了自己的,对师父舅伯的那番言 行,当然十分气愤。见师妹开的腔,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埋怨道:“师父舅伯,您今天怎么啦,疯疯癫 癫的,不嫌掉价?”
其他师兄弟师姐妹们也都吵吵嚷嚷,纷纷表示不满。
雷班主憋得满脸通红,心想,多么好的机会,连姑娘都不理解,自己不能明说,有什么办法呢, 只好改口道:“好吧,那就改天再说。”
田宝春就像得了大赦令似的一跨上马鞍,就扬鞭要走。
“公子且慢!”雷班主还是不且心,连心又说,“小女名叫雷藿香,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田宝春没有吱声,跨上马背,一溜烟就逃离了那是非之地。
回到家里田宝春惊魂未定,成天心悬吊吊的,生怕雷班主登门拜访。可是等了几天却又未见其上 门,心里又像丢了什么似的,恍然若失起来。一闭上眼睛,那姑娘的倩影,那种软绵、滑腻、细嫩嫩 的温流,又在全身流动起来,搞得他精神恍惚,吃不香,也睡不好。
正在他家住寝饮难安之时,马戏团的人找上门来了。田宝春又讨厌,又害怕,有什么办法呢,只 得硬着头皮去相会。哪知来人不是雷班主,而是那姑娘,说明也不是什么规矩,而是要求拜师学飞 镖。田宝春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了她,并且立即走马,领她到岗南山坡下练起了飞镖。
他俩练得正起劲时,忽然岗坡上一声断喝:“不准动,举起手来!”
接着便是“咔嚓咔嚓”枪栓响。 田宝春抬眼望去,坎沿上一孤溜,挨挨都是乌亮的枪管,闪亮的刺刀。
这时,一个豁里豁气的声音说:“我带人下去,保证把嫂太太吾上来!”
“把那小子的胳膊卸了,叫他再也打不成镖!”另一个声音说.
“大哥,您躲好,瞧我的!”那姑娘说罢,一个“鞍里藏身”就冲了上去,“嗖,嗖”几镖,撂倒几个就 撕开一条血路。忽然“啪啪”几声枪响,田宝春又紧张又惭愧,生怕姑娘有什么意外,忽然又是一声高 喊:“不许开枪,当心伤了自己人!”
原来那豁子带着人已经摸下来了。
田宝春再也忍不住了,连忙上马冲上坎去,不料迎头碰上矮子。那矮子“啪”的一枪打来,坐骑 一惊,站立起来,田宝春连忙薅住马鬃。哪知那马鬃竟是爱妻香姑秀发。
香姑惊醒了,边推搡边喊道:“春哥春哥,快醒醒,快醒醒!”
田宝春这才打了个呵欠醒了。香姑连忙下床点燃油灯,见他满头大汗,掏出丝巾边擦边问:“梦 见什么了,看把你紧张的!”
“梦见……梦见……反正是场噩梦,一时说不清。”田宝春支支吾吾地说。
香姑感到奇怪,于是说:“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春哥,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田宝春还是光打“喃喃”,不想吐露心跡。
香姑还是放心不下,连忙吹灭油灯,上得床来,动情地说:“春哥,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许人家还 能帮上忙哩!”
田宝春这才将那天在饭山坡看马戏,几个北洋兵怎样撒野,班主怎么恳求自己出手相救以及无意 抱了人家而触犯祖宗规矩,班主要耍赖等等叙说了一遍。
香姑听了,心里泛起一股醋意,感到不是滋味。但又一转念,他能把心跡袒露出来,说明对自己 还是忠贞的,暗暗叮咛自己放潇洒一点,于是打趣道:“比土匪还坏的丘八不足为奇,那样不要脸的老子却未见过,真是奇天下之新闻,滑天下之大稽!”
田宝春听了,心里一热,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暗暗自责道:“惭愧,家里有这么好的媳妇,为什么 要想入非非呢?”
小两口亲热了一阵,香姑说:“得罪了那几个北洋兵是祸害,应该禀告伯伯,早作防备,至于那 班主吗么,他若敢来耍赖,交给我来对付好了!”
田宝成觉得在理,第二天就去向继父作了禀告。
听说马戏团来自西疆,却对介河盆地的用语、规矩那么熟悉,继父崇业公觉得奇怪,于是问道: “那班主姓什么?”
“姓雷。”
“是打雷的雷,还是黎元洪的黎?”(注:黎元洪,当时中华民国副总统,湖北黄陂县人,故黎黄 陂。)
“打雷的雷。”
崇业公说:“雷、黎二字,我怕介河流域是同音字,真姓雷,哪不大紧,如果姓黎,那就不可不 警惕了!”
“为什么?”
于是崇业公便将乾隆年间皇上微服南巡,途经介河盆地,怎么遭到黎族先祖的打劫,又怎么田族 先祖所救,黎族怎么被同族流放,田族怎么受封………等等讲述了一遍。临了,他说:“流放地很苦, 他们曾多次四逃,听说都叫官军挡劫了回去。如今民国了,政府哪管这等闲事。所以不能不提防。”
“那就干脆,把下湾还给人家算了!”皇上的美意有失偏颇,非份之才,得之不义,自己不踏 实,人家不服气,只会徒增仇恨。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还是慢慢再说吧!”崇业公说:“当务之急,倒是那几个兵痞不可不提防。 ”
“是否可以请夏家舅老爷出面代和?”
“求人不如求己。只要把寨墙、壕沟修理修理,疏通疏通,把大炮调试好,我看就可以了。”
那天,田宝春正领着人在寨墙头调试大铜炮,一位小兄弟田育德跑来神秘兮兮地说:“哥,有好 事。腊狗爹找您哩!”
“找我搞什么?” “有个妞要见您,哪个妞——”育德做了个鬼脸,没往下说。
宝春明白了,面红耳赤地说:“就说我不在,你去给我推了!”
一会,管家来请,宝春坚决拒见。老管家只好如实向崇业公禀报。
崇业公听宝春讲过,心里一直纳闷,姑娘抱了就得娶了,规矩是那样讲的,可是谁看见过?要晓得那是丢人失格的事,瞒都唯恐不及,谁还有脸上门索婚?当然除非是嫁不出去的丑八怪。他想,我 倒要看看那个姓雷的如何张口,于是便说:“既然宝春拒绝不见,那就请他到东厢房,我来会会他。 ”
其实崇业公正在花圃除草。见管家领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进来,心想,定是那位雷班主了。 看他高高的个子,挺精神的,只是獐头鼠目,低着头,一双眼睛,沿途滴溜乱转,是好奇还是捕捉什 么呢,令人生疑。
走在后面的是位俊俏的大姑娘,肯定是那位跑马女了。瞧她修长的人材,高高的发髻,白里透红 的脸蛋,高挺的胸膊……浑身透露着一股青春的灵气;尤其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顾盼生辉,勾人魂 魄……崇业公色眯眯地盯着她没眨睛。直到姑娘回过神来,与老头子四目偶然对了一下,田崇业不觉脸 一红,这才回过神来放下除草工具,洗手洗脸,整理衣冠,来到东厢房相见。
“在下雷霆,特来跟族长老爷请安!”雷班主站起身来,打拱作揖道:“那天小女遇难,多亏您家 公子相救脱险。大恩大德,莫齿难忘!今天特来叩谢。藿香,给老爷磕头!”
姑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崇业公磕个头。崇业公连忙起身,离位将她扶起,不意间碰了一 下她那芊芊玉手,不觉一股暖流直冲脑顶,流遍全身,田崇业连忙定了定神,忙说:“免了免了,快 起来喝茶!”
田崇业想,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愁嫁不出去?看他雷班主也不像是糊涂人,为什么要出此下策?其 中定有缘故,且看他如何开口再说。哪只班主只是喝茶,那姑娘却不住地玩弄辫稍,解开了,又编 上,辫上了,又解开。直到丫环如花进来添茶。雷班主才推辞说:“不了,不了。”提出见见您家公 子,可以吗?
“不凑巧,他有事外出了。”
“那就拜会他的少奶奶,方便吗?”
“方便,方便!” 田崇业说,“管家,领他们去吧!”
腊狗管家将雷班父女领到春伢子书房待茶,然后去请侄孙媳妇香姑。自从那晚春哥透露心跡以后 ,香姑心里一直犯着嘀咕,那班主父女到底是两个什么异样人物,竟使得我春哥那样牵心,又那样动 情?她早就盼望会会那位姑娘,所以一请就答应了。
香姑悄然来到书房,面带微笑,瞅着客人也不吱声。雷班主突然觉察到了,连忙站了起来,一抱 拳,问道:“恕我冒昧,您是田少奶奶吧?”
“不敢当,小女子正是宝春屋内的!”香姑还礼道。
“今天冒昧造访,打扰了!”
“哪里哪里!”香姑说:“大叔是稀客,请用茶。”
宾主落座后,雷班主说:“我们来,本来是想会会田公子的——”
“不凑巧,我春哥有亊出门了。”香姑打断他的话说,“有什么,跟小女子说一样。”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想谢谢他当日搭救之情。既然他不在家,会会您少奶奶也一样。丫头, 快给少奶奶磕头!”
趁他们交谈的当儿,雷藿香暗暗盯着少奶奶,一直没有眨眼。瞧她的匀称的身材,满头的秀发, 再配上那白里透红的圆脸蛋,的确很好看。尤其是她那两层嘴唇翻动敏捷,说起话来牵动起两个小酒 窝,时隐时现的,动人极了!再听她的谈吐,声音圆润,吐词流利,句句在理,步步为营,的确气质 不凡!
雷藿香不觉暗自“唉”地一声长叹。心想,难怪公子那天正欲纵情而动,又嘎然而止的哟,原来屋 内藏着这么一个刮气(注:刮气,方言,高挑丶靓丽的意思。)佳人!
但是,她生性倔强,决不肯轻易认输,决心非要找到什么破绽不可。忽然,她的眼睛一亮,终于 发现少奶奶的脸盘上缀有稀稀拉拉的一些时隐时现的小白点。
“麻子!”她不禁一喜,几乎喊出声来。
要知道那些麻子,现在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甚至犹如段子上的暗花,还能凭贴几点魅力,但是那 是经不住时间的考验的,所以他暗暗发狠说:“我有信心赢她!”
这时,伯伯叫她给少奶奶磕头,她才回过神来,心里暗暗说,恕我得罪了,先磕个头,赎个罪也 好,于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就要下拜。田少奶奶连忙仲手相扶,说:“起来起来!我同这位 妹子岁数差不多,哪里颌受得起!”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雷班主掏出一个小绸包,说:“相救之恩,理当重谢!怎奈江湖中人,多有 不便,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少奶奶笑纳!”
香姑展开绸包,原来是对金玉镯子,忙推辞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们田家人的秉性,哪 敢收受您这么贵的东西呢?”
“少奶奶别推辞了,我们吃江湖饭的,来到贵地,人生地不熟的,日后仰仗之处多着哩!多谢茶 点,再见!”雷班主说着,起身要走。
香姑这下可急了,心想自己的“杀手锏”还没有使出来,好叫他们知难而退,怎么能让他们走 呢?于是对老管家说:“么爹,快替我把客人留下,吩咐备办酒席,千万别叫客人打饿肚子走!”
然后,她一把拉住藿香的手,说:“走,好妹子,到我房里坐坐。”
少奶奶的闺房是个套间,外部一间半,桌案上摆满了绣花面料和各种刀剪针具;里面是卧室,大 红喜字还是新的,映得满室红彤彤的。
香姑说:“我春哥能写善画,这些稿子都是他的墨跡!他也喜欢绣两针,那些绣花都是我瞎扎的 ,只是手笨的,妹妹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