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六四”之后，谣言四起，各种消息不绝于耳。有的说，某某军一个团集体哗变了；有的说，二十七军和三十八军火并了；有的说，已经死了三千人了；有的说，一伙军人进入北大，先向周围一通扫射，把在阳台上向下看的学生都打死了；有的说，军队只要见到五个以上的人聚在一起，就可以开枪。。。。。。
我们开会讨论局势，决定罢课游行已经不能起到任何作用，要动员工人罢工，商人罢市。
六月六日（也可能是五日），我带着主要由我系统学组成的一个七、八个人的小分队，来到了西安西郊，随便找了一家工厂，准备动员罢工。
那个时候，每个同学心里都有些害怕，我们不知道当局会不会派特务密探或地痞流氓袭击学生。我们参照五四时期的做法，每个小分队都有一个“报信员”。他远远地跟在小分队后面，一旦小分队发生意外，他可以返回学校报信。
不过，我们小分队做得不好。那个报信员很快就耐不住寂寞，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之中了。唉，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很大差距。
中午，我们来到一家机械厂的宿舍区，开始演讲。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工人和家属。工人们热情很高，都表示同情学生，谴责政府的暴力行为。他们给我们出主意说：我们也想罢工，可是不敢。待会到上班时间，只要你们往工厂大门口一站，我们没法进去，就能成了。
我们听从了工人的建议，午休结束后，随着上班的人流向工厂走去。
这时，一个穿着整齐的工人跟我并排走到了一起，轻轻地问：“你们打算怎么办？”我说：“动员罢工。”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他的口气突然严厉了。
“声援北京。”我意识到了他的挑战意味，准备跟他辩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又说了一遍，然后不等我回答，就快步走开了。
很快，我们来到了工厂门口。先到的工人并没有进厂，而是在门口等待。我们几个人按照工人的指点，来到了敞开的大门前，面向厂外站好。
工人陆续来了，等在那里。但有一两个人撇开我们，走进工厂。我们的一个同学想去关上大门，被厂里的干部阻止了。他说，你们不能关门。同学只好缩回手来，站在那里。
有些工人开始犹豫，是不是进厂？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工人从人群中突然冲了出来，穿过我们的阻拦线，径直走向工厂大门。他一把扯开那个干部，大声说：“学生娃为了国家连生命都不要了，我们还怕什么。大不了我回家种地去。”
在工人们的欢呼和掌声中，大门被关上了。厂内的几个干部，退入了传达室。
我们又开始演讲。
我没有过多谈论军队杀人的问题，而是借这个机会向工人们宣传民主和自由的概念。其实，这些概念也是我一个多月来从别人的演讲中逐渐学得的。
有人演讲，就有人提问。在这种问答过程中，我感觉又增加了不少知识。那是一种很愉快的过程。
工人拿来了油漆和刷子，让同学在墙上刷标语。有个同学刷上了“坚持罢工，永不复工”几个大字。我看到之后吓了一跳，赶忙制止。但已经晚了，工人说，刷上就下不来了。只好跟大家说，以后刷什么标语，事先商量一下。
在这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同学与大门里的干部吵了起来。
我发现后走过去，叫我的同学不要争吵，有话好好说。但那个干部转身走了，消失在厂房之中。我站在大门前，隔着铁栅栏对着她的背影喊：“对不起，我们不应该同您吵架。请您回来，咱们心平气和地谈谈。我讲我的道理，你讲你的道理，让工人们看看谁更有道理。”
可惜，她没有回来。
说实话，我很敬佩这个人，还有在宿舍区质问我想干什么的那个人。在当时那种一边倒的情形下，敢于顶住那么多群众的精神压力，当中说出与众不同的观点，需要很大的勇气和魄力。我真的很想和他们好好交流一下，那些躲在传达室的干部无法与他们相比，他们也是中国的脊梁。
我的同学告诉我，她刚才说我们造谣。北京没死那么多人。
我转向工人群众，大声说：中央台说北京只死了两三百人，美国电台说北京死了X千人（当时报道的数字现在已经忘了），澳大利亚电台说死了X千人，日本NHK电台说死了X 千人，香港台湾英国等各家电台都说死亡人数不止几百，可能上万。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这些第三方的消息而相信杀人者自己的报告呢？而且，杀几百人和杀几千人有本质区别吗？即使只有一个人死亡，对于他的家庭来说，这也是一个天大的数字。还有人说，没死学生。那么，死亡者是不是学生是那么重要吗？如果抗议示威的是工人市民或者农民，难道军队就可以杀死他吗？
演讲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到下午四点多，罢工行动胜利完成。有个工人说，他有辆七座丰田车，明天可以接我们来，继续罢工。我们约好时间地点，就准备回校。又有个工人说，他有辆卡车，可以送我们走。于是我们上了卡车，没直接回校，而是到西安城里转了一圈。
到处都是群情激昂的市民，到处都是反对政府屠杀人民的标语。我们一路高呼口号，穿过西安的大街小巷。
这个时候的口号，已经完全是愤怒的吼叫了。“绞死李鹏！”“打倒小平！”之声不绝于耳。我们中有个同学叫“晓平”，他最喜欢喊“油炸小平”。
六月七日，我们来到约好的地方等那辆丰田车，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人影。眼看上班时间就要到了，我们只好决定搭别的车。这很容易，只要我们招手，肯定有车停下带我们一程。
等我们赶到工厂时，已经有学生在那里组织罢工了。我们连忙加入进去，过了一会，才发现这不是昨天那家工厂。尽管厂房大门都很相似，但人不同。没办法，将错就错吧。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我们开会讨论局势，决定罢课游行已经不能起到任何作用，要动员工人罢工，商人罢市。
六月六日（也可能是五日），我带着主要由我系统学组成的一个七、八个人的小分队，来到了西安西郊，随便找了一家工厂，准备动员罢工。
那个时候，每个同学心里都有些害怕，我们不知道当局会不会派特务密探或地痞流氓袭击学生。我们参照五四时期的做法，每个小分队都有一个“报信员”。他远远地跟在小分队后面，一旦小分队发生意外，他可以返回学校报信。
不过，我们小分队做得不好。那个报信员很快就耐不住寂寞，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之中了。唉，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很大差距。
中午，我们来到一家机械厂的宿舍区，开始演讲。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工人和家属。工人们热情很高，都表示同情学生，谴责政府的暴力行为。他们给我们出主意说：我们也想罢工，可是不敢。待会到上班时间，只要你们往工厂大门口一站，我们没法进去，就能成了。
我们听从了工人的建议，午休结束后，随着上班的人流向工厂走去。
这时，一个穿着整齐的工人跟我并排走到了一起，轻轻地问：“你们打算怎么办？”我说：“动员罢工。”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他的口气突然严厉了。
“声援北京。”我意识到了他的挑战意味，准备跟他辩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又说了一遍，然后不等我回答，就快步走开了。
很快，我们来到了工厂门口。先到的工人并没有进厂，而是在门口等待。我们几个人按照工人的指点，来到了敞开的大门前，面向厂外站好。
工人陆续来了，等在那里。但有一两个人撇开我们，走进工厂。我们的一个同学想去关上大门，被厂里的干部阻止了。他说，你们不能关门。同学只好缩回手来，站在那里。
有些工人开始犹豫，是不是进厂？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工人从人群中突然冲了出来，穿过我们的阻拦线，径直走向工厂大门。他一把扯开那个干部，大声说：“学生娃为了国家连生命都不要了，我们还怕什么。大不了我回家种地去。”
在工人们的欢呼和掌声中，大门被关上了。厂内的几个干部，退入了传达室。
我们又开始演讲。
我没有过多谈论军队杀人的问题，而是借这个机会向工人们宣传民主和自由的概念。其实，这些概念也是我一个多月来从别人的演讲中逐渐学得的。
有人演讲，就有人提问。在这种问答过程中，我感觉又增加了不少知识。那是一种很愉快的过程。
工人拿来了油漆和刷子，让同学在墙上刷标语。有个同学刷上了“坚持罢工，永不复工”几个大字。我看到之后吓了一跳，赶忙制止。但已经晚了，工人说，刷上就下不来了。只好跟大家说，以后刷什么标语，事先商量一下。
在这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同学与大门里的干部吵了起来。
我发现后走过去，叫我的同学不要争吵，有话好好说。但那个干部转身走了，消失在厂房之中。我站在大门前，隔着铁栅栏对着她的背影喊：“对不起，我们不应该同您吵架。请您回来，咱们心平气和地谈谈。我讲我的道理，你讲你的道理，让工人们看看谁更有道理。”
可惜，她没有回来。
说实话，我很敬佩这个人，还有在宿舍区质问我想干什么的那个人。在当时那种一边倒的情形下，敢于顶住那么多群众的精神压力，当中说出与众不同的观点，需要很大的勇气和魄力。我真的很想和他们好好交流一下，那些躲在传达室的干部无法与他们相比，他们也是中国的脊梁。
我的同学告诉我，她刚才说我们造谣。北京没死那么多人。
我转向工人群众，大声说：中央台说北京只死了两三百人，美国电台说北京死了X千人（当时报道的数字现在已经忘了），澳大利亚电台说死了X千人，日本NHK电台说死了X 千人，香港台湾英国等各家电台都说死亡人数不止几百，可能上万。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这些第三方的消息而相信杀人者自己的报告呢？而且，杀几百人和杀几千人有本质区别吗？即使只有一个人死亡，对于他的家庭来说，这也是一个天大的数字。还有人说，没死学生。那么，死亡者是不是学生是那么重要吗？如果抗议示威的是工人市民或者农民，难道军队就可以杀死他吗？
演讲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到下午四点多，罢工行动胜利完成。有个工人说，他有辆七座丰田车，明天可以接我们来，继续罢工。我们约好时间地点，就准备回校。又有个工人说，他有辆卡车，可以送我们走。于是我们上了卡车，没直接回校，而是到西安城里转了一圈。
到处都是群情激昂的市民，到处都是反对政府屠杀人民的标语。我们一路高呼口号，穿过西安的大街小巷。
这个时候的口号，已经完全是愤怒的吼叫了。“绞死李鹏！”“打倒小平！”之声不绝于耳。我们中有个同学叫“晓平”，他最喜欢喊“油炸小平”。
六月七日，我们来到约好的地方等那辆丰田车，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人影。眼看上班时间就要到了，我们只好决定搭别的车。这很容易，只要我们招手，肯定有车停下带我们一程。
等我们赶到工厂时，已经有学生在那里组织罢工了。我们连忙加入进去，过了一会，才发现这不是昨天那家工厂。尽管厂房大门都很相似，但人不同。没办法，将错就错吧。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