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1: 沧桑
还是那片树林，才刚刚露了芽儿，便急切地问着春：我来迟了吗？
爸爸和爷爷和大伯，高兴地看着朱家的儿女们，说着我们听不见的喜悦。
田地里人们在忙，忙着简单而朴素的生活。他们也许不懂诗，但一样的繁衍生息。
孩子和那狗娃儿，好奇望着陌生的城里人，心想他们手里喀察作响的是什么玩艺。
兄弟们老了，姐姐们不加装饰的脸也写满沧桑，但那笑容还是那般朴实和亲切，令我这个老外感动不已。
人生真奇妙啊！如果我是那山村的娃儿，还会有今天的文章和诗吗？或许我也是村里的秀才，也只能帮人家算帐和写信，给孩子取个不大容易重的名罢了。
感谢爸爸，他走出了那个山沟。
感谢妈妈，她嫁给了爸爸。
感谢爷爷，他让爸爸去读书。
感谢大伯，他照顾爷爷。
感谢上苍，让我不是个傻子。
感谢姐姐，帮我照顾妈妈。
有太多的感谢，激励着我们好好活着！
2: 小河
老家的那条小河，大概因为太小所以没有名字吧。小时候它可是我最喜欢的游乐场，不光是它的清凉，还有它的甜甜的味道。
大伯家的二胖和我同龄，我们总会脱得精光去河里蜉游。偶尔会有小鱼从腿缝穿过，便会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日玩的兴起，顺着河水一直往下游的村子漂去。经过一处浅滩，有几个村里的姑娘家在洗衣。当时的我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的似面团，在太阳的泛光里和二胖的黝黑反差强烈。
河水只有约20公分深浅，无法游行。二胖赤着身子站起，而我却因衣服脱光在上游，只好爬在那儿羞于起身。那几个女娃住了盥洗，停下目光打量白皙的城里娃。
“看什么看，都转过去！”二胖骂着。
女娃们笑着，笑声在山沟里打着转儿。但没有人转过身，依旧用剌剌的目光盯着我。
我红了脸，回头望上游折返。背后响起二胖的叫骂和女娃们的起哄，那声音至今仍在耳畔回荡。
后来长大了，又回到那条小河。只是脱了鞋去趟那依旧清凉的河水，再不会象儿时那样脱的赤条条的嬉戏。
路过那个浅滩，还会响起那些女娃们，是否都已经嫁到山外去了呢？
3: 枫道
儿时的暑假，大都在爷爷家的山沟快乐地过去。
村子建在半山腰，前边是小河，后面是五颜六色的山林，在秋风里舞动着，似穿着花裙的姑娘。
大伯家的堂哥背了袋苞米面，看到刚刚从河里钻出来的我和二胖，便吆喝著问是否同去看枫道的老爷爷。我和二胖一听，高兴地直往天上撺。
爬着后山，起初的兴奋被疲惫打消了许多。堂哥折了根树杈给我拄，走到险处就用它把笨手笨脚的我往上提喽。
翻过山顶便容易了，下山的坡并不陡，于是又有了看山的兴致。这枫道沟的景致不比加拿大的差，各色的枫叶把山路铺的软软的，踏上去比地毯还舒服。
约摸一个小时的工夫，我们来到老爷爷的院前。这老爷爷是爷爷的弟弟，一辈子没娶媳妇，也就没了儿女。爷爷时常惦记，便让堂哥送些粮食过来。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没说话长得也不漂亮。二胖告我她是和老爷爷搭伙的，也就是露水夫妻。
老爷爷看到我们很高兴，让我们去后院捡黄瓜吃。我们走的口渴，钻进黄瓜架里嚼了起来。
我一眼望见一个大大的黄瓜，足有平常黄瓜的三四个大。我象寻见了宝贝，摘下来大口吃起来。
吃饱了，和老爷爷道了别，趁着黄昏往回赶。那一路的落霞枫影，罩着打着饱嗝的我，从嘴里飘出淡淡的黄瓜香。
以后只见过老爷爷一次，也不大愿意见他，因为他在爷爷面前告了我的状，说我把他家的黄瓜种子给偷吃了。
4: 仲秋
中学以后就没回过老家，一直到结婚生子。
这一年仲秋老家发了大水，爸爸惦记不下，便带全家去灾区慰问。起早去买火车票，被告知车只通一半路程。爸爸心切，也不顾后半程如何安排，便和我及姐姐全家上路了。
儿子只有五岁，头一次坐火车，高兴地挤在车厢里四下张望。越往前走路越险，有些地方水几乎漫过铁轨。
到了中途，火车无法前行。我们一行人下了火车，找到一个军用吉普出租车，每人交了十块钱的运费。
一路上险象四伏，本来崎岖的山路泥泞不堪，有些地方塌陷严重，勉强走过车去。好不容易捱到村边，看到远处来了一辆马车，赶紧兴奋地招手：“喂，给你钱拉我们一段吧！”
“不给钱也拉呀。”赶车的喊着。我们这才看清原来是大伯家的二胖赶着自家的车来接我们了。
山村的景致给没有下过乡的妻以强烈的震撼，她跳下马车，和爸爸、儿子一起在山路上留下了一幅难忘的照片。
中秋的夜晚，我们全家登上山顶的烽火台。望着明月照耀下的山乡，任秋风的凉意拍打火烫的胸膛。
回来的路依旧拥挤难行，我和妻把儿子从火车窗口塞进去，火车已经徐徐开动了。好在列车员劲儿大，又把我们硬塞进车厢。
现在，姐姐家都有了车。每次回国都搭自家的车回老家，可能再不会有这样的历险了。
5: 回家
这一次是从万里之外的多伦多回老家去的。得知父亲病危的消息，我领着儿子经20多个小时的辗转来到父亲身边。父亲大概估计自己时日无多，因此执意要从医院回到老家，在大伯家的傻子弟弟家度过最后的生命。
爸爸在我的呼唤声中醒来，喊了一句我的名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晚上，氧气没了，姐姐、姐夫半夜敲开氧气站的门搞到半罐氧气，使得爸爸的呼吸坚持到次日下午。
院子里摆放着堂哥和弟弟们做的棺木，爸爸的遗体于三天后下葬。地点选在五松环抱的坡上，正对面是西南向的山坳。堂哥领着几个乡亲早早去挖好葬坑，虽是早春二月尚未化冻，但那块坟地土质颇为松软，因此很快搞定。
葬礼按老家的习俗进行，地点选在河边的一个滩头空地，后来我记起那正是儿时裸泳被洗衣的姑娘们窥到的地方。烧了纸扎的马儿，摔了装满香灰的丧盆，我和亲人们哭着送父亲最后一程。
我和儿子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头，后面是一架牛车拉着父亲的棺材。我穿着傻子弟弟的农田鞋，那鞋很挤脚以致于后来发现我的大脚指甲都挤掉了。儿子抱着爷爷的遗像，踏拉着不知那位叔伯的大鞋紧跟在我的身后。山路难行，那牛犊使劲拉着车，追着我们小跑着过河、上坡，来到坟前。
姐夫是虔诚的佛徒，他在父亲的坟上念着<大悲咒>，那个一直陪在父亲遗体旁的念佛机唱着阿弥陀佛。我填了第一锹土，接着大夥儿一起把父亲掩埋了。坟上香烟缭绕，顺着日光向西南方飘去了。
向父亲的新坟嗑了头，谢过众乡亲我们回了村子。说也奇巧，那唱了七天七夜的念佛机突然收了声，此前没有任何因缺电而跑调的迹象。
那晚的梦里，我看到一个三进的院子。正中是一座小楼，父亲正坐在那儿微笑着，接受许多人的祝祷。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还是那片树林，才刚刚露了芽儿，便急切地问着春：我来迟了吗？
爸爸和爷爷和大伯，高兴地看着朱家的儿女们，说着我们听不见的喜悦。
田地里人们在忙，忙着简单而朴素的生活。他们也许不懂诗，但一样的繁衍生息。
孩子和那狗娃儿，好奇望着陌生的城里人，心想他们手里喀察作响的是什么玩艺。
兄弟们老了，姐姐们不加装饰的脸也写满沧桑，但那笑容还是那般朴实和亲切，令我这个老外感动不已。
人生真奇妙啊！如果我是那山村的娃儿，还会有今天的文章和诗吗？或许我也是村里的秀才，也只能帮人家算帐和写信，给孩子取个不大容易重的名罢了。
感谢爸爸，他走出了那个山沟。
感谢妈妈，她嫁给了爸爸。
感谢爷爷，他让爸爸去读书。
感谢大伯，他照顾爷爷。
感谢上苍，让我不是个傻子。
感谢姐姐，帮我照顾妈妈。
有太多的感谢，激励着我们好好活着！
2: 小河
老家的那条小河，大概因为太小所以没有名字吧。小时候它可是我最喜欢的游乐场，不光是它的清凉，还有它的甜甜的味道。
大伯家的二胖和我同龄，我们总会脱得精光去河里蜉游。偶尔会有小鱼从腿缝穿过，便会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日玩的兴起，顺着河水一直往下游的村子漂去。经过一处浅滩，有几个村里的姑娘家在洗衣。当时的我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的似面团，在太阳的泛光里和二胖的黝黑反差强烈。
河水只有约20公分深浅，无法游行。二胖赤着身子站起，而我却因衣服脱光在上游，只好爬在那儿羞于起身。那几个女娃住了盥洗，停下目光打量白皙的城里娃。
“看什么看，都转过去！”二胖骂着。
女娃们笑着，笑声在山沟里打着转儿。但没有人转过身，依旧用剌剌的目光盯着我。
我红了脸，回头望上游折返。背后响起二胖的叫骂和女娃们的起哄，那声音至今仍在耳畔回荡。
后来长大了，又回到那条小河。只是脱了鞋去趟那依旧清凉的河水，再不会象儿时那样脱的赤条条的嬉戏。
路过那个浅滩，还会响起那些女娃们，是否都已经嫁到山外去了呢？
3: 枫道
儿时的暑假，大都在爷爷家的山沟快乐地过去。
村子建在半山腰，前边是小河，后面是五颜六色的山林，在秋风里舞动着，似穿着花裙的姑娘。
大伯家的堂哥背了袋苞米面，看到刚刚从河里钻出来的我和二胖，便吆喝著问是否同去看枫道的老爷爷。我和二胖一听，高兴地直往天上撺。
爬着后山，起初的兴奋被疲惫打消了许多。堂哥折了根树杈给我拄，走到险处就用它把笨手笨脚的我往上提喽。
翻过山顶便容易了，下山的坡并不陡，于是又有了看山的兴致。这枫道沟的景致不比加拿大的差，各色的枫叶把山路铺的软软的，踏上去比地毯还舒服。
约摸一个小时的工夫，我们来到老爷爷的院前。这老爷爷是爷爷的弟弟，一辈子没娶媳妇，也就没了儿女。爷爷时常惦记，便让堂哥送些粮食过来。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没说话长得也不漂亮。二胖告我她是和老爷爷搭伙的，也就是露水夫妻。
老爷爷看到我们很高兴，让我们去后院捡黄瓜吃。我们走的口渴，钻进黄瓜架里嚼了起来。
我一眼望见一个大大的黄瓜，足有平常黄瓜的三四个大。我象寻见了宝贝，摘下来大口吃起来。
吃饱了，和老爷爷道了别，趁着黄昏往回赶。那一路的落霞枫影，罩着打着饱嗝的我，从嘴里飘出淡淡的黄瓜香。
以后只见过老爷爷一次，也不大愿意见他，因为他在爷爷面前告了我的状，说我把他家的黄瓜种子给偷吃了。
4: 仲秋
中学以后就没回过老家，一直到结婚生子。
这一年仲秋老家发了大水，爸爸惦记不下，便带全家去灾区慰问。起早去买火车票，被告知车只通一半路程。爸爸心切，也不顾后半程如何安排，便和我及姐姐全家上路了。
儿子只有五岁，头一次坐火车，高兴地挤在车厢里四下张望。越往前走路越险，有些地方水几乎漫过铁轨。
到了中途，火车无法前行。我们一行人下了火车，找到一个军用吉普出租车，每人交了十块钱的运费。
一路上险象四伏，本来崎岖的山路泥泞不堪，有些地方塌陷严重，勉强走过车去。好不容易捱到村边，看到远处来了一辆马车，赶紧兴奋地招手：“喂，给你钱拉我们一段吧！”
“不给钱也拉呀。”赶车的喊着。我们这才看清原来是大伯家的二胖赶着自家的车来接我们了。
山村的景致给没有下过乡的妻以强烈的震撼，她跳下马车，和爸爸、儿子一起在山路上留下了一幅难忘的照片。
中秋的夜晚，我们全家登上山顶的烽火台。望着明月照耀下的山乡，任秋风的凉意拍打火烫的胸膛。
回来的路依旧拥挤难行，我和妻把儿子从火车窗口塞进去，火车已经徐徐开动了。好在列车员劲儿大，又把我们硬塞进车厢。
现在，姐姐家都有了车。每次回国都搭自家的车回老家，可能再不会有这样的历险了。
5: 回家
这一次是从万里之外的多伦多回老家去的。得知父亲病危的消息，我领着儿子经20多个小时的辗转来到父亲身边。父亲大概估计自己时日无多，因此执意要从医院回到老家，在大伯家的傻子弟弟家度过最后的生命。
爸爸在我的呼唤声中醒来，喊了一句我的名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晚上，氧气没了，姐姐、姐夫半夜敲开氧气站的门搞到半罐氧气，使得爸爸的呼吸坚持到次日下午。
院子里摆放着堂哥和弟弟们做的棺木，爸爸的遗体于三天后下葬。地点选在五松环抱的坡上，正对面是西南向的山坳。堂哥领着几个乡亲早早去挖好葬坑，虽是早春二月尚未化冻，但那块坟地土质颇为松软，因此很快搞定。
葬礼按老家的习俗进行，地点选在河边的一个滩头空地，后来我记起那正是儿时裸泳被洗衣的姑娘们窥到的地方。烧了纸扎的马儿，摔了装满香灰的丧盆，我和亲人们哭着送父亲最后一程。
我和儿子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头，后面是一架牛车拉着父亲的棺材。我穿着傻子弟弟的农田鞋，那鞋很挤脚以致于后来发现我的大脚指甲都挤掉了。儿子抱着爷爷的遗像，踏拉着不知那位叔伯的大鞋紧跟在我的身后。山路难行，那牛犊使劲拉着车，追着我们小跑着过河、上坡，来到坟前。
姐夫是虔诚的佛徒，他在父亲的坟上念着<大悲咒>，那个一直陪在父亲遗体旁的念佛机唱着阿弥陀佛。我填了第一锹土，接着大夥儿一起把父亲掩埋了。坟上香烟缭绕，顺着日光向西南方飘去了。
向父亲的新坟嗑了头，谢过众乡亲我们回了村子。说也奇巧，那唱了七天七夜的念佛机突然收了声，此前没有任何因缺电而跑调的迹象。
那晚的梦里，我看到一个三进的院子。正中是一座小楼，父亲正坐在那儿微笑着，接受许多人的祝祷。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