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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4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同上

20 表兄妹
我家要再修一间房子,的确要给姑爷借钱了。奶奶还时常叨念,六姨太嫁远了,去一趟很不方便。确实,自从六姨出嫁后,奶奶和妈妈只去过一次,我和姐姐从来都没有去过,他们也好些年没有来了,因为那五十多里的羊肠小道非常难走,姐姐还能记住那个小地名:荣县成佳区石凤公社新隆村五队。妈妈说起去六姨家也是满肚子烦恼,一来路程远;二来提到借钱的事难为情。但回过头一想,周队长同意建房时机难得,六姨的家境好,听说姑爷在粮站工作,六姨还是教师,十十块钱是不成问题的;我和姐姐知道这一消息后,几乎天天都给大人纠缠,所以妈妈还是决定带我们去,顺便看看表兄妹的情况。
初秋的一天,很早妈妈就叫醒的我和姐姐,叫我们把过年穿的那套衣服换上去六姨家,我们高兴极了,只换上了新鞋子,无论妈妈怎样劝说我们都没有换衣服,硬要留着过年才穿。临行时,奶奶拿出一口儿豆子给六姨带去,我估计这多半是礼品,因为它很珍贵,我们平时都舍不得吃。奶奶把我们送出门后还再三叮嘱:“路上小心点,不要给表兄妹打架。”
我们三娘母上路了,出了沙平子才走一小段路,我就有些吃不消了。我怕妈妈背我,还时常跑到她们前面去,姐姐追上来的时候,妈妈总是说:“不要慌,慢慢地走才熬得,不是一两步就得到的。”和逞能是暂时的,刚过马登河,我就掉队了。姐姐悄声说:“振作起来,别叫妈妈知道你困,要是把妈妈拖夸了,天黑也到不了六姨家。”正在这时,我们追上了一个挑火笼子的老头,看他那样子是够难受的,向前一步一步地走着,还嘿哟嘿哟地哼着哨子。妈妈很同情他,绕到他身边问道:“老人家,天气这样热火,火笼子卖给谁呀?”老头出气不赢,放下担儿才说出话来:“去冬积下来的,没时间,又不敢卖,队长知道了会掀担子的,今天我偷着挑出来,看有没有贩子肯要。”妈妈说:“不偷人抢,利用空时间凭技术找点零花钱为啥不可以?”老头直摇手:“不行不行……自私自利会挨生意,我们队里有几个夜间打草鞋的都吃了苦头。”妈妈见老头很生气,也没有再多问了,决定给他减负,于是她卸下了一些火笼子,叫我提两个小的,姐姐提两个大的,她提了四个大的,我们跟在老头后面,不时听见他的谢谢声。我的干劲出来了,提着火笼子还比打空手更有精神。妈妈时时顾我,我总是说:“我已经四岁多了,支持得住。”妈妈和老头拉家常,我们便不知不觉地就到了成佳场,这时已经太阳偏西了。
成佳场是一个比沙平子大得多的小镇,我和姐姐雀跃起来,饥饿和疲劳全被激情撵跑了,妈妈同意我们去逛一圈。我和姐姐去了好多店子,见没有什么新花样,便扫兴着转来了,这时妈妈还在跟老头摆龙门阵。一看时间不早了,妈妈提出分手,老头给了我一个大火笼子说:“这是给你们的酬劳,值不了几个钱。”妈妈推辞着,我却很喜欢,心里想:到了冬天给奶奶烤火,保证会把奶奶的病暖跑。我和姐姐怕妈妈为难,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没敢看街边的小吃店,快出场口的时候,妈妈去买了三个馒头三个点心,分给我们一人一个馒头后说:“点心给表兄妹留着。”
我们又走了七八里山路,终于到了六姨他们住的村子。经过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了六姨的家。门口,我们见到了姑爷,他叫秦长正,我和姐姐都不认识,妈妈直教我们:“快喊,快喊秦姑爷。”我们异口同声喊道:“秦姑爷……”秦姑爷高兴极了,对我们非常热情:“早早早,快进屋坐。”然后又朝屋里喊:“银仙,你大姨他们来了。”接着出来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他就是表妹秦银仙,比我小一个多,她也不欠生,朝我们笑了笑后便去抓住妈妈的包裹。妈妈正要摸出点心时,见蜂涌过来好几个娃儿,三个点心显然不够分,妈妈只好说了一声“表妹真乖”后便进屋后和秦姑爷聊起来:“你今天耍休班?六姨还没有放学?”秦姑爷听了有些伤感,说道:“我因为写不起字,早就被下放了;你六妹也只教了几个星期的书,她那点古黄不受欢迎,也干农业了,这不,他和大娃摘棉桃去了还没有回来。”一会儿,那群看热闹的娃儿走了,这时,老表秦银全和六姨回来了,他们都很高兴。银全比姐姐小两个多月,看上去不是非凡的;六姨和妈妈的岁数差不多,看上去比妈妈苍老,互相问候之后,她便准备去忙家务。这时银全找了个篼儿出来,从荷包里摸出了很多棉桃来,还直给我们表功:“晒干后拿去卖,要买好多糖块呢。”这下,妈妈才想着包里的点心,于是便进屋把包拿出来,边摸边说:“大姨给你买了点心,不多,尝尝吧。”把包翻了个底朝天,三个点心不翼而飞,妈妈一下窘红了脸,只好说道:“多半是猫吃了,大姨下次补上。”我和姐姐进里屋时,见老表正在蚊帐背后啃点心,他还包着嘴说道:“没吃点心,我正在吃生红苕。”银全吃完点心出来,高兴极了,先是拿我们的火笼子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又爬在他爸爸背上说道:“我们来骑马。”说着便骑在秦姑爷的脖子上耀舞扬威的,还把他爸的头摇来摇去,显得非常神气。秦姑爷呢,同他一齐欢笑,也顾不上给妈妈摆龙门阵了。我和姐姐坐在矮凳上,一动不动看这两爷子作乐。过了很长时间,妈妈才提起借钱的事,秦姑爷满口答应:“有,有十五块钱,你们先拿去用吧。”晚上,我们都累了,睡得特别香,直到六姨叨老表的时候才把我们吵醒:“你这个邋遢娃,屙些屎在床上,老子不会给你洗……”原来老表吃多了点心,把肚子胀坏了,大便失禁,我和姐姐知道这个情况后,捂着鼻子不敢笑出声。早饭后,妈妈说要走,六姨和秦姑爷把我们挽留下来:“歇歇脚吧,来一趟不容易,说舍也要明天再走。”妈妈只好留下来,并说:“有什么活儿,让我们去干,我一闲下来就好像有病。”六姨吩咐道:“没啥事……银仙、银全,你们带表哥表姐去玩,中午早点回来吃豆腐……我们待会儿推豆腐去。”
我们在村子里逛了一圈,没有什么新奇的,没有兴趣了,再说昨天的长途跋涉,今天的腿脚才痛得厉害起来,于是不想再走了。姐姐怕叫表弟表妹扫兴,振作起精神跟在他们后面。这两姐弟可活跃了,一会儿撵别人的鸡;一会儿拣石子砸人家的房子……姐姐怕他们惹出事来,于是提议:“你们的学校在哪里,不如去你们学校玩。”银仙说:“说在山背后,不好看。”银全说:“走嘛,去把黑板抬下来玩。”我们四人来到学校一看,心也凉了,虽说是学校,但也只有一间好像是新修不久的土墙房子,只不过比较宽大而已。教室外侧的墙多半倾斜了,用了好几根大木头撑着。我们蹑脚蹑手来到窗前往里瞧,里面也不乐观:空空的,多半是学生们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课桌拿回去了;教室中间还有几根大树子撑着房梁;黑板是一扇大门,因为能看见枢柱,只不过上面刷了一层黑漆。当银全要我们进去抬黑板时,我有些担心:“不能进去,怕房顶塌下来。”银全很自信:“不会,我姐姐长期在里面上课,看还好好的?”姐姐转身问银仙:“在这里上课你们不怕吗?”银仙回答很自然:“有树子撑着……不怕。”“你们的老师呢?”“是个年轻姑娘,她也不怕。”“你们教些什么?”“语文、算术、珠算、唱歌、有时还在坝子里走一二一。”姐姐听了总觉得这里的条件更好,起码能学到一些歌。在她们摆谈的时候,银全早从窗子钻进教室里去了,还在朝我们喊:“快进来,把黑反抬下来。”我真为他捏把汗,直朝他招手:“快出来,怕有危险。”他没有听,还直用力摇晃黑板。于是姐姐哄道:“回家吧,要不,豆腐也吃完了。”银全迅速出来同我们走了,半路上他又有了鬼点子:“太早了,回家要干活儿,不如去偷棉桃。”这个馊主意只有银仙赞成。他们两姐弟见我们纹丝不动,也没有兴趣去当贼了,跟在我们身后灰溜溜地往回走。
我们回到六姨家,见六姨,秦姑爷和妈妈正在推磨,看热闹的娃儿在外面围着,还像鸭子似的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我和姐姐便主动去帮忙,争着添磨,六姨也让了位,让姐姐添起磨来。豆浆磨好后,我和姐姐便主动去灶前烧火。豆腐还没有煮成的时候,只听六姨又在骂表兄妹:“你们两个得宰手,谁叫你们拆火笼子?”我们出来看时,火笼子已面目皆非,就只剩下一个火炉钵了。我很生气,想着给奶奶的礼物被毁于一旦,再也不能容忍了,便去抓住老表的衣领:“赔,你赔我……”姐姐前来阻拦:“算了,老表不懂事,你就饶了他吧?”妈妈也出来说道:“小事一桩,只要火炉钵没损,回家叫你爸爸编一个就是。”妈妈又贴着我们的耳际说:“斯文点,你们是客,别惹六姨他们不高兴。”我和姐姐望着妈妈直点头。
中午,我们便围在桌子上聚餐,六姨铲了豆腐在桌上,表弟站在椅子上,直把装豆腐的碗往自己面前拖,表姐也不服输,站在板凳上跟表弟抢,还你一筷子我一汤勺地打起来。经过很长时间后,战火平息了,六姨又铲了两碗豆腐来,还很包歉地说道:“他们平时就是这样,大姨不要见怪。”妈妈也很虚心:“孩子还小,不懂事,玉兰和郢文也是这样。”我们好不容易可以动手搛豆腐了,妈妈刚夹起一块豆腐,就被表姐从筷子上夺去了,弄得妈妈很不好意思,只好转过身去假装擤鼻涕以摆脱尴尬局面,妈妈受惊了,身后站着好几个守嘴的孩子,就是有鼻涕也无法擤。秦姑爷紧忙说:“我们这个湾子的娃儿就是这样,爱守嘴。”我和姐姐很同情这群娃儿,便夹豆腐给他们吃,六姨却不肯,还说:“不能给,吃惯了脱不倒手。”我和姐姐再也不敢违命了,但是各自还是偷偷夹了一点豆腐在手里,准备饭后再去办招待。午饭后,我和姐姐把这群娃儿叫到了屋背后,并把藏下的豆腐分给了他们,这群娃儿很感激我们,舔着小手不住地说着谢谢。
我和姐姐同这群孩子玩了一阵后回到六姨家,发现表兄表妹都不见,就是那个火炉钵也失踪了。当时我们并不在意,到傍晚的时候,一家姓车的来找麻烦了,说表兄妹烧毁了他们家的草房。秦姑爷和六姨把两姐弟揪回来,才知道他们用火炉钵去人家草房傍边烧私锅,结果把别人的草屋惹燃了。好说歹说赔了别人十五块钱,六姨扯着表妹的头发秦姑爷揪着表兄的耳朵没完没了,全靠妈妈去调解才免了他们的皮肉之苦。六姨面对着妈妈难为情:“你看看,家里只有那么十五元钱……”妈妈知道该怎么做,说道:“算了,我另想办法吧。”。我和姐姐急忙去了出事地点,想找回火炉钵,结果在灰烬里只寻到了它的碎片,我们都很心痛,互相对视着好久没有吭声。
第二天,我们实在呆不下去了,吃了早饭硬要走,秦姑爷和六姨也挽留了我们,就连妈妈也说:“不能再耍了,非回去不可。”六姨和秦姑爷把我们送上了路,表兄妹没有来送行。分别后我们便加快了步伐,想早点回家见到亲人,见到故乡的伙伴。我们刚翻过山坳,后面追上来一群孩子,全都是在秦姑爷家守过嘴的那一批娃儿,一个个挥着手喊着:“再见了,以后再来玩……”我们也不住向他们挥手致意,妈妈朝他们喊道:“回去吧,下次给你们带好吃的来。”我们已经走了好远,回过头去,还能看见那群娃儿一动不动的身影。
在回家的路上,妈妈反复给我和姐姐敲警钟:“回家后,千万不要把六姨家的事告诉奶奶。”回来时的精神好多了,才中午刚过,我们就到了家,当家里的人问起六姨家的情况时,我们都说好。
回家后,我对表兄妹一点不留恋,不是因为没有借到钱,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21 三弟出世
从六姨家没有借到钱,我们只在正屋旁边搭了个草偏房,就是这样,也还是欠下了一笔款。正当全家人齐心协力准备凑钱还款的时候,一个特大的喜讯降临:妈妈又怀孕了。
这时,我们全家人忘我的兴奋着,全然没有欠债的愁苦。爷爷的表情不很冲动,每天还是坚持早出晚归挣工分,为未出世的孩子抓经济基础;奶奶却心花怒放,满颜笑容常叨念:“多子多福,将来咱们高家人强马壮,谁也欺负不了。”爸爸时而冲动时而消沉,有时还认为子女多了不是好事,怕的是自己无能为力养不活;妈妈则又高兴又担心,她最怕再生个女儿家讨奶奶不高兴;我和姐姐是最满意的,巴不得妈妈早点生个弟妹同我们一道玩。
自从妈妈有了身孕后,全家的生活有了倾向性:每顿的糊儿,奶奶总给妈妈舀锅边的;煮红苕稀饭,爷爷总让她少吃几砣红苕……我和姐姐也很心痛妈妈,常常把碗底的精华留着,偷偷倒在妈妈碗里。妈妈也时常把可口的让给我们姐弟,他怕奶奶不高兴,总是说:“我不能吃得太好,怕以后孩子大个了难产。”
在劳动方面,奶奶把家事几乎全包了,只让妈妈干些轻巧的。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又是尖脚又有气管炎,还常常下地帮妈妈干活儿。挖红苕的时候,奶奶觉得抹红苕是轻巧活儿,便去把妈妈顶回家,周仲财知道了后很反感:“你这个老婆儿还出来混工分?不行,这样的话,你只能得两分一天。”奶奶也很干脆:“两分就两分吧,只要不扣工分都行。”周仲财见奶奶坚强,也只好说道:“算了吧,不能干活就在家休息,把规矩兴坏了我不好管理。”星期天到了,奶奶和我们两姐弟商量,三人一同出工,总该能顶一个劳力吧。今天的活儿是匀萝卜秧,我们三个人比谁都匀得多,结果还是只得了两分。奶奶还喜励我们:“不怕,只要你妈妈肚子里的孩子安全,只要周队长不反对,要不要工分不碍事。”这时,周仲财倒关心起我们来,说道:“看你们这个样子也怪可怜的,不因为一点点工分把娃儿的学习耽搁了,玉兰应该在家好好学习才是。”奶奶觉得周仲财说得在理没有吭声,姐姐却说:“没关系,我晚上加班复习功课。”姐姐说话算话,每天夜里总是在洋油灯下学习到深夜。奶奶觉得这也不是办法,主要是为洋油用多了发愁,于是对姐姐说:“你不必熬夜,也不要再去干农活了,就用白天的时间好好学习吧。”姐姐大抵知道奶奶的心思,晚上再也没有熬夜了,但在放学后她仍然去了地里。
我们自从搬家后,明娃和润槐常常到我家来玩,我们几个小伙伴的感情更深了,凡是家里有好吃的,都要暗地里拿出来大家分享,当然明娃最吃亏,因为他付出的更多,还常常受到他父母的责骂。这天,明娃又拿着橘子来分给我和姐姐吃,我们刚放到口边就被奶奶拖过去了,她说:“这酸东西给你妈留着,她吃了好给你们生个弟弟。”我和姐姐没不吃成橘子子心里倒很高兴,心里想,这酸溜溜的东西有那样大的神通的话,那就让妈妈多吃点吧。有一天,奶奶独自上街去了,买了好多像枳一样的橘子回来,她先让我和姐姐尝尝,我们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谁也吞不下去,酸得直流眼泪,奶奶在一旁不以为然,还说:“越酸越好。”等妈妈回来时候,奶奶剥了好多橘子让妈妈吃,妈妈吃得作呕的时候,奶奶喜励她:“忍着吃吧,就当它是药也得吞下去。”奶奶的苦心我们两姐弟都理解,星期天我们去了山上,准备去摘些酸味浓的刺梨回来给妈妈吃。我们找了好几座山,终于找到了一片刺梨林,我才摘几个手就被扎出了血,姐姐更勇敢,居然钻进了林子里,收获的大半荷包刺梨。正在这时候,她闯上蜂窝了,无数黄蜂向她袭来,脸上手上都被那小家伙蛰了,回家时,脸上已经开始浮肿。妈妈虽然吃上了刺梨,但见姐姐这个样子她又很心疼。奶奶又有了新念头,拿了洋火,又包了一小捆稻草,拉着我和姐姐出了门,半路上她才说:“带我去找蜂窝,把它烧掉,等蜂子跑了,我们取它的蜂儿,营养得很,给你妈妈补补气血。”这等好事我们当然积极了,不多时就把奶奶带到了那片刺梨林,奶奶叫姐姐悄悄把稻草放在蜂窝上,点燃后我们全都躲进山坳里,奶奶说:“等不见浓烟了我们就去端蜂儿。”等了很久,浓烟反而越来越大,糟糕,把一大片山草惹燃了,奶奶也急了,找了一根树叉去把蜂窝撬下来后,端起蜂窝带着我们直往家里逃,还不住催我们:“快点,别让人发现。”可是,奶奶总走不快,等那些灭火的社员赶来时,我们还没有到家,所以,我们全都被周仲财擒住了。这回该他随便说了:“你们破坏山草,想饿死队里的牛,这是什么行为?”我和姐姐都吓哭了,爸爸站出来说道:“先不要上纲上线,造成的损失我们赔。”周仲财说:“赔?你赔得起吗?我问你,破坏集体的名声怎么赔法?”爸爸说:“不要紧,到牛没有吃的时候,扣我们的口粮。”周仲财终于点头了:“好吧,这是你说的,以后不可反悔。”周仲财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晚上,我们全家人都闷闷不乐的,好在我和姐姐还有奶奶都没有被指责。全家人无声无息地呆了好久,妈妈发话了:“这件事不出是出了,总得想个解决的办法。周队长这个人也不是铁石心肠的,就给他点好处吧,上次他在我们家吃了黄鳝,不就把玉兰的罪名洗脱了吗?”奶奶也只好忍痛割爱了,说道:“要得,就把那只鸡母给他吧。”爷爷也同意:“行……以后月子里再想办法。”夜饭后,妈妈把那只鸡母给周仲财送去了。第二天周仲财的态度大改关,他当从说道:“高大婆为队里做了好事,把那片山草废了,我们以后好种豌豆,给她记二十分工分。”
姐姐的脸肿了,明娃他妈姚桂芳认为是吃胖了,便产生了妒忌心,还狠狠地骂了明娃一通:“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把自家的东西往外偷,肥了人家瘦了自己,以后不准给他们来往。”明娃跟他妈吵起来,而且越吵越凶,姚桂芳实在忍无可忍,用木条把明娃打惨了,明娃也不怕事,跑得远远的,用瓦块向他妈掷去,刚好砸在她的额头上,砸出了一个娃口,鲜血直流。姚桂芳坐地上直打脚,喊天喊地的哭起来。明娃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姚桂芳哭了一阵居然到我们来无理取闹,说明娃砸她是由我们家引起,硬要我们负汤药。妈妈把自己心爱的衣襟布撕下一块来给她包扎了还是不能完事,姚桂芳竟然倒在妈妈床上不起来了,手舞足蹈的吓得我和姐姐在墙角直发抖。闹了大半晚上,后来妈妈给了她半口袋米才被周仲财领回去了。从这以后,奶奶觉得生儿生女一个样,要是生一个像明娃这样的小子,会有受不完的气。更可悲的是,经过这些付出,我们的生活更艰难了,妈妈的特殊照顾被取消了,也和我们一样吃着清汤汤的糊儿。全家人都很担心,妈妈肚里的孩子可能会受影响。
好不容易熬到了来年的六二年的五月初三,妈妈还在山上干活儿,突然觉得肚子痛得厉害,在一旁的游二娘见情况不对,连忙又叫了两个妇女过来扶着妈妈。这时,妈妈一点也不能动了,稍微一动就会疼得死去活来。游二娘的另外两个妇女小心把妈妈移到山沟里,刚解下裤腰带孩子就降生了,哇……的一声,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条生命,游二娘高兴地告诉妈妈:“生了……是个男孩。”妈妈欣慰地笑了笑后便昏了过去。等几个妇女把妈扶回家时,妈妈已苏醒过来,看着这个小生灵,妈妈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时我们全家人都围了过来,没有谁不高兴,只有奶奶有些担心,这个娃儿顶多只有三斤多重,能喂活吗?我和姐姐都去爱他,还不停地喊:“小弟弟、小弟弟……”
这时,姚桂芳也过来了,她看到新生儿这样饥瘦也很内疚。接着妈妈说话也很悲惨:“姚三娘啊,你看我的儿这个样子,像是有营养的人吗?这么多年来你是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把别人的东西往自己嘴里放过。至于孩子们嘛,人小不懂事,你们明娃给点吃的,他们不晓得讲礼就吃了,这些事我一直记在心里,等我以后的条件好了,会加倍奉还的……”姚桂芳没听完母亲的话便转身去了,一会儿她提着一口袋儿米和一只母鸡来,说道:“对不起……给你月子里补补身子。”
妈妈在月子里,有好些人送鸡蛋来,游二娘还送了一块肉给我们,这些,妈妈都喊姐姐记在了本子上。从这以后,我有了弟弟,爸爸给他取了名:玉良。


22 幼年趣事
三弟出世后,很多人都说太瘦小,可能喂不活。他真是命大福大,才五个多月,身体明显好转,能朝着我们笑,会哦哦哦地打鸣,还要伸出舌头来舔东西吃。我和姐姐一有空就争着抱他玩,姐姐还给奶奶建议:“我们几个月没有吃肉了,去买一点来吃吧,好让三弟也吃点。”奶奶说:“不忙,没有几天就是你爷爷的生日,我们一直在凑钱,到时候割几斤肉吃,顺便叫你爷爷给三弟开荤。”于是,我和姐姐天天掰着手指头盼着十月十三早点到来。
十月十一下午,六姨领着表兄表妹来了,我们全家人大都很高兴,特别是奶奶,把银全和银仙拉到身边亲了又亲,还不停地夸哩:“真乖,给玉兰、郢文差不多高,你们两个肯定更有出息。”爷爷也过来拍着他们:“娃子,真能干,都打一双光脚板,是自己走的吗?”表兄银全指着表妹银仙说:“她让妈妈背……”银仙又指着银全的鼻子:“你也让妈妈背了。”妈妈一听吓了一跳,过去拉着六姨的手说:“六姨,你累惨了吧,快坐下喝水。”爷爷又说:“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有来了,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今年会来同我过生日。”妈妈也说:“这回来了得多耍儿天,咦,秦姑爷咋没来?”这时,六姨满颜悲色,看上去眼角还有泪痕,银仙插嘴道:“……不敢回去,我爸要打她。”六姨瞪了银仙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们……”妈妈怕引起六姨伤心,于是对奶奶说:“娘,把攒钱的那个小袋儿拿出来,叫银章明天一早去割肉。”奶奶进屋找钱的时候,六姨跟着进去了,从腋下取出一包糖给奶奶:“娘,我没有礼物,这点小意思您收拾好,让两个小崽子知道了您吃不成。”奶奶找了好久,才翻出钱口袋儿来交给妈妈。不知怎么的,我和姐姐对表兄妹不感兴趣,见他们两经过“长征”后还那样活泼欢天的,我们也同他两乐起来。不过,他两和我们的玩法不一样,总是翻箱倒柜,不是去摸奶奶的头巾就是去逗猪叫,我和姐姐讨厌死了,奶奶还朝着他们笑。
晚上,爸爸回来了,他见来了稀客也很高兴。晚饭后,妈妈去木箱里拿钱口袋儿给爸爸时,才发现钱口袋儿不翼而飞。妈妈着急了,把我们两姐弟叫去审问,我们都说没有拿。爸爸也相信我们,对妈妈说:“好好找找吧,多半是放错了地头。”妈妈迅速找遍了房间,墙缝床草也没有放过,还是不见钱口袋儿的踪影。这事也惊动了妈妈,她进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我心直口快:“钱口袋儿不见了。”妈妈怕奶奶生气,急忙改口:“不不不……是我放错地方了,呆会儿我好生想想,准能找到的。”爸爸把奶奶扶出屋子,安慰道:“没事,你歇着吧,保您明天有肉吃。”这时屋子里只我们四人,妈妈悄声说:“肯定是银全、银仙干的事,明天咋办哪!”爸爸也很激动:“要不,我去问问他们。”妈妈拉住爸爸说:“千万不能,别得罪了客人又让老人生气。这看只有这样,万分找不着,明天偷偷去借点钱割几斤肉吧。”爸爸叹息着:“唉,也只好这样办了。”姐姐和我不服气,便不声不响地出来,准备去找表兄妹算帐,屋里,只有六姨在和爷爷在摆龙门阵,却不见表兄妹。我们终于在屋外的竹林下找到了他们,这时两人多半在分脏,只听见一阵模糊的说话声:“给我。”“不给。”“一人一半。”……我们过去时,他两都不吭声了,我不稳话,直截了当地说:“是不是你们拿了钱口袋儿?”他两异口同声吼道:“胡说……没有!”姐姐把银全拉到一旁,耐心说道:“我两差不多大,都是学生了,我们应该做一个诚实的孩子,要是你外婆知道钱袋儿丢了,肯定会气坏的;就是你妈妈晓得了,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是,我们总是相信你们没有拿,要是拿了,就悄悄拿回去随便放一个地方,我们决定保密。”姐姐做了好长时间的思想工作后,银全拉着银仙跑回屋去了。这时姐姐脸上布满了笑容,还胸有成竹地说:“钱口袋儿一定能在妈妈屋里找到。”回到家里,我们拉着妈妈进了她的屋,果然,在床底下找到了钱口儿。这时妈妈也觉得奇怪,姐姐朝外指了指她就明白了,于是出门把喜讯告诉了爷爷奶奶:“宝,娘,钱口袋儿找到了,是我忘事大,把钱放在柜子里了,在箱子里怎能找到呢?”爷爷奶奶一听都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就了镇上,割了八斤多槽头肥膘肉回来,还没有跨进家门就大声叫起来:“哎呀,我以为割肉要排好长的轮次哟,空空的,没人,肉还随便你选,你们看看这肉可不可以?”大家见到这一块没有一点瘦肉的肥膘肉,都很高兴,奶奶直夸:“有运气,这块肉好。”爷爷也称赞:“好好好,这个牙祭保证大家吃满意。”我们四姐弟在一旁不住地拍手称快。
早饭后,表兄妹钻进厨房里,硬要奶奶煮肉吃,奶奶说:“明天才是你外公的生日,到明天保你吃够。”两兄妹不服气,表兄还拿起了菜刀,说要拼下一快烧来吃,奶奶竭力劝阻:“不能烧……那样不好吃,还会拉肚子的。”后来还姐姐把他们劝开了:“走,咱们去找伙伴捉迷藏。”待大人出工后,我们去把明娃和润槐约出来,六个人一起在坝子里玩起来。表兄妹和我们的玩法不一样,要嘛摔跤,要嘛翻跟头,还有就是跳拱。姐姐觉得尽是一些危险游戏,于是建议捉迷藏,两兄妹同意了。有一盘,表妹藏在明娃家里,把人家的钵儿拱翻在地被摔碎了;表兄藏在润槐家的水缸里,还拉了屡在里面。明娃和润槐不服气,便和表兄妹打起来。这时,正碰上妈妈歇气回家喂三弟的奶,她过来问清情况后,看着表兄妹也只是摇了摇头,便带着明娃回了家,收拾好残局后她叮嘱明娃:“这事由我来解决,你妈回来就说是郢文不小心砸烂的,我称几斤麦子来顶。”明娃答应了妈妈的请求后,她又去了润槐家,把水缸里脏水全部换了,又挑了清亮水洗了无数次,再去井边担水,活活把水缸灌满了,最后才对润槐说:“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声张,如果你妈妈要追问,就把责任推到玉兰两姐弟头上。”这时,三弟饿得直哭,奶奶把他抱出来,见妈妈气喘吁吁的样子很担心:“又出什么事啦?还不快来喂娃儿的奶。”妈妈只说了一句:“表兄妹有点不规矩,也没什么。”奶奶一听脸色很不光彩,还东望望西瞧瞧的,当她盯着我时,我就不客气了,指着表兄告状:“奶奶,表兄太不像话了,他……”这时妈妈直朝我使眼色,我的话便赶快收了回去。这件事就这样搪塞过去了,我们几个小伙伴也不欢而散。
爷爷的生日到了,大清早我和姐姐就把里里外外的卫生彻底地搞了一遍,妈妈早就有安排:我背三弟;姐姐烧火,她撑灶;六姨陪爷爷奶奶在坝子里晒太阳;表兄妹只管尽情玩耍。我们的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时,表兄妹一直在厨房里蹦蹦跳跳的,妈妈刚把肉从锅里捞起来切时,他两的手一同伸到了菜板上,狼吞虎咽地抢肉吃。妈妈劝他们:“现在吃不香,还警防拉肚子,待会儿的回锅肉才可口哩。”他们两不听,都说:“好吃,我们不怕……”起初,妈妈还切不赢他们,还尽把那些又熟又精的肉放在一旁让他们择。两姐弟吃了很多肉才揩着油嘴出去了。
中午吃饭前,妈妈叫我去请明娃和润槐,他们两也来了。午餐时,妈妈安排了两桌,外面的桌子上由主人陪客人,妈妈背着三弟、我和姐在里面柜子上聚餐。爷爷闲不闹热,便把我们叫出去了,十个人也坐不下,我和妈妈主动站着吃。表兄妹变得斯文了,不敢搛肥肉吃,只是抢过爷爷的酒杯,喝了一口酒说着“又苦又辣”不但把酒倒在桌上,还把酒杯里的酒也倒了。其他人没说什么,只有妈妈说了一句:“六姨,这两个孩子要注意教育呀。”奶奶听了很不高兴:“哎呀,你不要说那么多,不是自己生的爱不起来,当然就看不惯哟,又怀疑人家是贼,又说人家不像话……你看看两兄妹上桌多讲礼?连菜也不搛,人哪心要搁平!。”妈妈竟然没想到奶奶会说出这番话,顿时泪水直往肚里咽,她再也吃不下去了,这时正巧三弟在背上哭,妈妈说道:“这个小家伙饿了,我得喂奶去。”妈妈进屋后,始终没有再出来吃饭了,待收拾碗筷的时候,她神情自若地出来,才发现八斤多肉被吃得精光,连油汤也拌饭吃了。我心痛妈妈,在手心里藏了几块肉给她,这并没有讨得妈妈的欢心,还遭到了一顿训斥:“……不像话,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了。”我望着妈妈直点头。
六姨说他们明天要走,奶奶把那包糖拿出来办招待,一人分得了几砣糖,我们全都剥糖吃,唯有表兄妹迟迟没动,还在一旁狂笑。奶奶刚放一砣糖在嘴里,马上又吐了出来,便是一阵唠叨:“这是啥子?沙矶矶的……”爷爷也吐了出来说道:“哎呀,是泥巴砣。”我们都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六姨见表兄妹笑得很滑稽,便去搜他们的荷包,摸出好几砣剩下的糖来。这下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表兄妹早把糖偷吃了,在糖纸里包上泥巴砣作掩饰。六姨咬着牙给了他们一人一具耳光,奶奶也瞪着他们不转眼了。两兄妹没有哭,还在众人面前嬉皮笑脸地做了些怪动作才进屋去了。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全家人把六姨他们送出了门,因为都没有挽留的心思,只是说着“以后有空再来”客套话,朝着他们挥挥手而已。明娃和润槐也来送行,他两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分手的时候,六姨突然闻到一股屡臭味,再看看银全和银仙的裤裆,都是焦湿的,原来表兄妹都把稀屡拉在裤裆里了,我心里想:昨天在菜板上吃了那么多肉,还有不拉肚子的。妈妈连忙把表兄妹拉转来,并吩咐我和姐姐找裤子给他们换。明娃和润槐也主动起来,直说:“我们有……我们回去拿……”妈妈说:“不用了,玉兰他们也有。”我和姐姐迅速找出两条旧裤子来,妈妈不肯,说道:“去把你们过年穿过的新裤子拿出来。”我和姐姐都舍不得去拿,愣了一会儿还是去拿出来了。表兄妹换上新裤子都高兴极了,我警告他们:“不要再把屡拉在裤裆里。”接着,妈妈又去把我们的新鞋子拿出来叫表兄妹穿上,还说:“你们穿上了鞋子,要自己走路啊,千万不要再让妈妈受累。”“嗯!”表兄妹答应着依依不舍地走了,没走多远,他们又回过头来,两人都在揩眼泪,还不住地高呼:“再见了,以后你们一定要来!”这下我们都有舍不得的感觉,明娃和润槐还追了上去。奶奶转过身紧握住妈妈的手便是一阵辛酸:“我错怪你了……”妈妈笑道:“没什么,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这一段有趣的取事儿,便永远埋在我们的灵魂深处了。

23 车水
现在我们家已经七口人了,但挣的工分并不多:爷爷六十多岁了,无论怎样拼命,顶多也只能拿到一个妇劳的工分;奶奶多病,别说挣工分,就是不要人照顾已经很不错了;爸爸是右派份子,高工分的活儿他是碰不上的,多数时间也只是一个妇劳的代价;有些轻巧活儿我和姐姐也能去干,但就是拿不到工分;妈妈有时要伺候体弱的三弟,常常也拿不到满分。这样,我们全家人的生活紧张起来,去年不但分粮少,还要补一百二十多元的工分款,还要等圈里的那头架子猪出槽后看能不能还清欠债。所以,爷爷常常自告奋勇地去承担车水这般重活干,常言道:“宁肯在阴间变鬼也不肯在阳间车水。”爷你不信这些,心里只一心想着拿高工分。
63年初春,爷爷就投入了车水的战斗。星期天,姐姐背着三弟领着我去看看车水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来到水车旁,只见爷爷大汗淋漓、脸色发青,才晓得车水这活儿是累死人的。站了一会儿,我们也不甘愿袖手旁观,姐姐吩咐我回家拿一个盆和一个小桶儿来,准备帮爷爷他们的忙。我们开始行动起来,姐姐提半桶儿水,我打半盆子水,不停地把下面田里的水往上面的田里送,我们还很自信地喊道:“爷爷,你们歇歇脚吧,有我们帮忙,不会少上水的。”爷爷喘着气笑道:“你们的办法笨哪,我们多蹬几脚,你们一天也舀不上啊,快歇着吧,好生照顾三弟。”不一会儿,周仲财来了,他对爷爷他们的车水速度似乎还不满意,于是对姐姐说:“你不提水了,数他们一歇活儿车多少圈水。”说罢,他找了一束稻草来,系在龙骨子上作记号。姐姐专心专意地数起来,中午的时候,她向周队长报告了:“一共四百圈。”周仲财笑道:“好极了,下午你找两个小篼儿来,我找活儿给你干,两分一天。”姐姐把这个消息给家里人说了,一听要进工分,大家都很高兴,还早早给我准备好了两个小篼儿。
下午,我和姐姐把三弟托付给奶奶,很早就去了周队长家,原来他早已准备好了一百块瓦片和四根短棍,把瓦片装在一个小篼儿里后说:“你把瓦片丢在另一篼儿里,龙骨子转一圈丢一块,丢完一次插一根短棍,等插了四根短棍的时候,就车了四百圈水,才可以歇气,这叫丢签,懂了吗?”“懂了。”姐姐答应着。下午是爷爷和游二爷一班,我见他们很累的时候便怂恿姐姐:“快插签,好让爷爷他们多休息一会儿。”游二爷听了直朝我点头微笑,爷爷去不肯,还给我们再三打招呼:“不许乱来!”第二天,姐姐上学去了,周队长同意我接姐姐的班,还是游二爷和爷爷一班,这一回,我不老实了,每次都丢两块瓦片,这样就能减轻爷爷他们一半的负担,有时爷爷发现时,总是说:“小心点,数清楚……”当我插完四根签叫爷爷他们休息时,爷爷不肯,用慎重的眼光盯着我说:“小机灵,你搞了鬼,一歇活儿有多长时间我是知道的。”说罢,又和游二爷拼命地车水。游二爷还劝爷爷:“算了吧,以签为准,没人敢怎么样。”爷爷总是那么固执:“一歇能车多少水,那是明摆着的,丢签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只要我们不偷懒,丢不丢签一个样。”后来,我又把瓦块藏了些在荷包里,假装正经叫爷爷监视我,结果还是被爷爷知道了底细。周队长怕我恂私,便令我到别的水车旁去丢签,有个别社员不自觉了,命令我多丢瓦片,还说早点歇气的时候拿东西给我吃。结果,我东西没吃成,还被周队长发现了,从此我被取消了丢签资格,这还不说,不但我和姐姐没有拿到工分,就连爷爷的工分也被扣了。
现在,我们这个家要想致富,确实没有路子可走了。这时,妈妈想到了我们去秦姑爷家的路上碰见的那个卖火笼子的老头,于是给爸爸建议道:“我们屋后的竹子茂盛,你加班编点筛子之类的卖,也许还能找几个零花钱。”爸爸信了,夜里果真加起班来。他为了省洋油,多数时间是在月光下作业。一段时间后,就编了十几个大筛子,妈妈催他在夜里去集市,结果真的还收入了一笔钱。爸爸从市场上了解到,箩筐的行情很好,于是他又改编箩筐,这回的运气不好,还没有销售就被周队长擒住了,这回他又把在公社开会拣得的一些条条款款给爸爸扣上:“你呀你,被打成右派了还不收敛。我告诉你吧,这种行为是破坏人民公社集体经济,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你是个共产党员,怎么一点不过问政治?一点先进性也没有,是不是想被开除党籍?”爸爸一点语言也没有了,只是重复着“不是、不是……”妈妈便过来解围:“周队长,银章编箩筐不是上市场,你瞧瞧,我家连挑猪草的筐子也没有了,他有这个手艺,加班编点筐子自己用用。”奶奶也很聪明,顺势甩了一个稀烂的筐子在周仲财跟前:“你看吧,不是说来耍的,我就不相信用自己的竹子编筐子自己用会套颈子!”周仲财张望的一圈说道:“你们不要装模作样的,这么多筐子自己用?鬼才相信哩。”妈妈机智地说道:“当然不只是自己用,听明娃说你们家也没有筐子用了,所以也顺便叫银章多编了两担。”妈妈说着,去拿了两担特别精制的筐子出来说道:“这就是给你家编的,满不满意?”这时明娃过来了,爸爸说:“明娃,快把这两担筐子拿回去。”明娃答应着,把两担筐子拿回去了。周仲财的气消了许多,临走的时候说道:“你们要小心点,现在的政策我比你们懂,犯上了哪条哪款我是帮不上忙的。总之,以后不能再偷偷摸摸的搞资本主义那一套了。今年又遇上天旱,好多田都干了,银章明天去车水,可能还要加班。”
一家人的零花钱又这样断了,第二天爸爸就上了水车。周仲财怕爸爸思想再开小差,还给他一个带班头的小官衔。今天的车水队伍特别壮观,十几架水车自上而下排成一条长龙,大家都车起水来的时候,跟开火车一样雄伟。爸爸的运气最不好,也许是周队长故意安排的,他坐在了最下面的那架水车上,很显然,下面的车满槽子水,到上面还不到半槽子水了,所以在上面车水比在下面车水轻巧得多。姐姐去了学校,我背着三弟站在爸爸水车旁边,咬着牙使着虚劲。今天数签的是队长太太姚桂芳,她坐在最上面那架水车旁边,和以往数签不同:采取的是倒扣法,也就是见上面的水车不吐水的时候就丢一块瓦片,只有大家坚持着,让每踩一脚都吐水,才不会干冤枉活儿,否则,她丢了多少瓦片,你就得多车好多圈水,不难看出,爸爸这架水车必须是满水,才能确保上面的水车有水吃。这样,爸爸累得脸青黑白,根本不敢坐着车水,必须站着踩踏板才能增加一些动力。这样劳累的活儿,听说晚上还要加班,我赶紧回家把这个情况告诉给奶奶,叫她晚上给爸爸准备一顿特殊伙食。奶奶经过很大的努力,结果还是只煮了一顿汤粑稀饭,我们都把汤粑给了爷爷和爸爸吃,这回他们没有推辞,吃了几砣汤粑后就出了门。
夜里,我始终担心着那群车水的人们,便约了姐姐去观战。我们来到车水的地点,除上面那架水车有一盏像幽灵的洋油灯照着姚桂芳丢签以外,就只能听见轰隆隆的车水声了。我们来到爸爸那架水车旁边,可以看见爸爸不停地擦汗,在就是那有规律的喘气声。这时,有些上面水车上社员主动来换爸爸,都被爸爸一一拒绝了。有个占过便宜的社员指着我的鼻尖说:“上回丢签你帮了我,现在理所应当帮你爸爸了。”这个社员说着,把爸爸从水车上拖了下来,把爸爸掀开说道:“你去上面……我替你车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妈妈挑着一担桶来了,她二话没说便挑起一担水往上面走。接着,来了好多妇女,有的挑桶,有的拿盆,一个如火如荼的运水战斗打响了。她们还喊道:“男同志们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齐心协力把下面的田抬到上面去!”这个热闹场面把周仲财也惊动了,他来到现场也很兴奋,说道:“人定胜天,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看的确不错啊。”于是他又对姚桂芳说:“你也不必数签了,也去挑水吧,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没有克服不了的因难。”这时,周仲财才感觉到:群众是自觉的,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要大胆相信他们。当时我想,要是能用机器车水该多好哇,只要有了机器,就不会再用人去拼命了。姐姐还笑我,她说:“这是不可能的,祖祖辈都是用水车提水,要减劲爸爸他们的负担,只有靠天老爷下雨了。
不久,老天果真有眼,下了一场大雨,社员们在这段时间再也用不着车水了。后来,我每当看见田里没有水的时候,就仰着头望着苍天——因为只有它开恩,爷爷和爸爸才不会在水车上挣扎。


24 我快上学了
1963年冬,我快满七岁了,我快上学了,每天晚上都梦见自己背着书包进了学校。明娃和润槐也同我一样,兴奋得又天天来找姐姐学文化了。不过他们两有了尾巴,都有小弟弟跟着。三弟已学会走路了,我们学习的时候,奶奶便把那三个最小的家伙聚集在一起,用烧红苕哄他们。
不久,我们家又有了好消息:妈妈又怀孕了。这时全家人有喜有忧,喜的是多子多福、人多好种田,这是奶奶常挂在嘴边的话;忧的是工分款会越欠越多,还会影响我和姐姐的学习。这时爷爷说道:“勇敢把孩子生下来吧,你看上回车水,要不是人多能把那些困难克服吗?”姐姐看出了大人的心思,便主动站出来分忧,于是她对妈妈说:“二弟和三弟由我照管,明天我就可以带他们进学校。”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姐姐把我和三弟带到了学校。原来,这所学校已有两个班了,两间教室之间隔很远的距离,课间休息的时候各有各的场地。教低年级的是一个姓朱的女老师,大约五十多岁,也戴着老花眼镜,听说脾气很糟,所以姐姐提醒我要加倍小心。到学校后,姐姐就把我安排到了她那个班的一个空位上,让我好好学点基础明年好上一年级。我听了姐姐的话,扒在板凳上不敢动,也不敢面对老师那张严肃的面孔,只好侧耳静静地听她讲课。她讲课给私塾里的学习形式差不多,主要是让学生背课文,要是背不着就得挨棍子。我胆怯,她的话我没有听多少进去,还居然被点名了,我吓得直哆嗦,怎么能背呢,所以不但挨了棍子,还被赶出了教室。我怕姐姐难过没不去惊动她,苦苦地坐在教室后面的檐坎上等着姐姐放学。
姐姐也并不乐观,三弟刚进教室不久就拉了屡。姐姐怕马老师知道后发脾气,准备把那一小堆屡包在纸里面带出教室,这也不行,心爱的纸一张也撕不得。到放学的时候也只有一个唯一的办法,于是,她悄悄把屡抓来放在荷包里,又用衣服的里面给三弟擦屁股后,不声不响地出了教室。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姐姐问起我学习的情况,我说:“好,……习惯,我每天都来。你呢?”姐姐的回答没不一丝愁苦:“很好,三弟真听话,在教室里还很守纪律,我每天都带他来……”快到家时,妈妈早在场坝边上盼着我们了,她见我们兴高采烈的样子,还是有些担心:“怎么样?进了教室没有?良娃没有闹吧?老师责怪没有?……”妈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我们不知从何答起,只好异口同声说了一声“好”。
下午,姐姐偷偷找了一块烂布和一个瓶子放在书包里,用途是给三弟接屡装尿。我抄着姐姐给我的铅笔和本子,再也不敢进教室了,又躲到了老地方把耳朵帖在墙上听教室里朱老师的声音,由于没有窗户,顶多也只能听见朱老师发怒的声音。但是,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因为在这里不会让姐姐和妈妈担心。三弟就不那么懂事了,由于他还不会说完整的话,所以常常发燥音,这声音要是在读课文的时候就好了,姐姐可以加大声音将其掩盖;要是在马老师讲课的时候就麻烦了,姐姐只好捂住三弟的嘴不让老师发现。撒尿拉屡有时不知道喊,姐姐有时只好把烂布夹在他裆下,还叫他往瓶子里撒尿。三弟有时候听话,有时就很放肆了,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去撕别人的书,这回麻烦就大了,别的同学要收拾他,吓得他哭走来。姐姐忙去调解,把自己的书赔了别人,她得到一本又破又脏的书不说,还受到马老师的呵斥:“快把小娃儿弄出去!”姐姐忙把三弟抱出教室,耐心哄着他:“在里面不能闹,不能哭,要不,妈妈不爱,马老师要割耳朵……”三弟安静下来,朝着姐姐点头。姐姐又把他抱进教室,马老师依然不肯:“不能带小孩来上课,这样会影响学习。”姐姐忙解释:“他不会闹了,我会好好听的。”结果,马老师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便讲起课来。我们放学回家的时候,妈妈他们还没有收工,我帮着姐姐把三弟弄脏的衣服洗了,刚晾在晾衣竿上的时候,妈妈回来了,她问我们:“是不是三弟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我们都说:“不是,他很听话。”
过了两天,我的运气很不好,在教室后面被狗咬了一口,脚肚子被撕了好大一条口,鲜血直流,我赶紧去打一些蜘蛛网下来贴上,总算把血止住了,但却痛得钻心透骨。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姐姐发现我走路不正常,于是问道:“你的脚怎么啦?是不是跟别人打了架?”“没有,不小心扭了一下,过两天就会好。”我说着便像正常人那样大踏步往前迈。晚上,我好不容易才睡着了,要睡梦中,我呻吟起来。这声音被妈妈听见了,她起床来把我摇醒,问道:“是不是病了?”我说:“没有,我作噩梦了,梦见有人不要我读书。”妈妈轻轻地拍了拍我,安慰道:“睡吧,不要想那么多,谁敢不要你上学?你看现在的老师多好,把你这个校外儿童留在教室里,以后我得好好去感谢她。”我忙说:“您不用去了,我天天都在感谢她。”妈妈微笑起来:“这就好,安心睡觉吧,要不,明天打瞌睡会挨老师骂的。”“嗯!”我答应着把被子扯来盖住了头。
后来,我再也不敢去教室后面了,只好在教室前面的窗子下蹲着。这样,我能清楚地听见老师讲课,但是,伤口渐渐恶化了,已大面积化脓。走路的时候,我鼓起勇气,没有让姐姐看出破绽;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怕再从呓语中漏底,常常都把被子盖头睡。我找了些烂布裹在小腿上,又想了好多土办法治疗,但是始终不见好转。这天放学后,我决定把真情告诉大人,回家后没有勇气了,因为他们正谈得火热。奶奶说:“看来硬是多子多福,这三个娃儿进了学堂,我的病也觉得好多了。”妈妈说:“嗯,看来这三个娃儿在外面能让人放心了,我也像变了一个人。”爷爷也说:“孩子们有出息,好日子还在后头哩。”奶奶笑道:“淑琴哪,你要注意身体,要顺顺当当把孩子生下来,将来这个送你去北京,那个接你去上海,你看多资格?”……我们回家后,他们没完没了夸了好大一通才罢休。夜里,伤口痛得我不能入眠了,我咬着牙流着泪一夜没有合眼,天刚亮我就去找妈妈:“妈妈,学校有个娃儿生了疮,已经化脓了,什么草药能治?”妈妈直拍板:“地黄瓜,对,地地黄瓜很灵,捣烂敷上就见效。”我高兴起来:“在哪儿去找啊?”“山上多得很,后面坎子上就有。”妈妈边说边往外走,一会儿工夫就扯了一大把地黄瓜回来,洗净捣烂后包在布里塞给我说:“快给他拿去吧,别叫人家难熬。”这样,我天天暗地里住伤口上贴地黄瓜,还真是灵丹妙药,我的伤口渐渐好起来了。
三弟的胆子渐渐大起来,有时一晃就到讲台上去了,还把马老师的粉笔扔在地下摔碎;有时到别的同学面前,跟人家哇啦哇啦打招呼;有时要喊姐姐引他去拉屡撒尿……这些事把马老师惹怒了,朝姐姐吼道:“把他引出去,不准进教室了!”姐姐把三弟带出教室,常常只能透过窗户听老师讲课。终于有一天,姐姐在教室外面发现我正在给伤口上药,她知道真情后责怪了一番:“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给爸爸妈妈讲?要是出了大事,你个人能承担吗?以后不再这们干了,我告诉你,不说真话人会变坏的。”我直低头认错:“以后我不了,我怕妈妈他们担心,又怕大人说我们不好。”“算了算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的伤也快好了,这件事就不提了。”姐姐说着,急忙来给我敷伤口。这样,我们三姐弟成了学校里的游子,常常被人遗忘。回家后,我们都不敢把学校的事告诉大人。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对姐姐说:“姐姐,你不是说什么事都要告诉大人吗,这事……”姐姐给我解释:“这件事和你被狗叫不同,因为我们没有犯错误,我们只要在教室外面能学到知识,那就是合格的学生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姐姐在一次考试中,得了全班第一。这件事打动了马老师的心,他让姐姐进了教室,还把三弟安排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坐着。姐姐的行为鼓励了我,那天朱老师教《小河流过我门前》一课后,抽同学背,全班没有一个同学能背完整,我急忙把手伸进窗子里说:“我能背……”朱老师允许了,我很流利把课文背出来。朱老师当众夸奖了我,还安排我进教室听课。这样,我和姐姐有了安定的学习环境,到放寒假的时候,各自都拿到了好成绩回家。
寒假里,姐姐再三给我打招呼:“你也是快上学了孩子了,我们共同带好三弟,千万不要让大人操心。”明娃和润槐也时常到我家来玩,我觉得明年我们三个就是正式的学后了,应该好好打点基础,于是提议:“姐姐,现在你就从一册教起,就像在学校那样上课。”姐姐同意了。起初,还真像个班,后来明娃和润槐开始开小差了,三大打鱼两天晒网的,结果这个班没不维持多久就散了。我很痛心,常常去警告明娃和润槐:“我们快上学了,应该好好适应适应。”后来我才知道,听说明年不招班,因为到学龄的孩子太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老师。
不管怎么样,我是有信心的,明年也好,后年也好,总归我快上学了。但是,我又有些留恋,因为我将进入童年,永远结束我的幼年生活。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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