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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5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同上


童 年 篇



1 我上学了
“哈……哈……哈……郢文该上学了。”这是爷爷的笑声。
1964年新年刚过,我就天天盼着进学校。这时我有我的打算,要是今年不招新班,我就继续去朱老师那个班旁听。妈妈的主意改变了,说老是这样不好,怕老师不高兴,又说三弟由姐姐带着,会影响她的学习,怕明年考不上高小,所以要我在家帮着奶奶带三弟。我觉得妈妈的主意好,便服从了,还说:“我不去学校了,姐姐有空教我也能学到文化。”
正月十五刚过,周仲财带来好消息,说在詹家大湾要办一所学校,我们一听高兴得奔走相告,我、明娃和润槐在坝子里欢呼着:“我们有学校啦!我们要上学啦!”大人们也为之兴奋着,说这是从天而降的特大喜讯,把学校办在了自己家门口,就等于天鹅飞到了家,还不心花怒放?真是雷力风行,说正月十七学生报名,全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很急:妈妈忙着给我缝补衣裳,爸爸匆匆去街上买新书包……正月十六晚上,我一夜没有睡好觉,天不见亮我就起来盼着。一会儿,妈妈和姐姐也起床了。妈妈找出我过年穿过的新衣服出来叫我换上,这回我没有推辞了,因为我想像个真正的小学生的样子。我马上穿好衣服和打了两个补丁的旧裤子扭来扭去,姐姐不顺眼了,拿出她过年穿过的新裤子出来叫要我换上,我迟疑了,妈妈使了个眼色说道:“穿吧,一样的,都是蓝洋布,你姐姐长高后穿着也短了。”我毫不客气穿上,这下总算焕然一新了,但是还是美中不足——一双赤脚还很不协调。妈妈大抵知道了我的心思,看她那样子有些难过,最后说道:“等以后有了钱,给你买一双鞋子,妈妈本想给你做一双,但是没有时间,也没有鞋面布。不关事,现在没有多少人穿鞋子,打光脚板不笑人。”姐姐也说:“是啊,我们班没有一个穿鞋子的,你看爸爸妈妈,还有爷爷,他们常年打光脚板,还是没事。”奶奶还告诉了我经验:“你脚冻得痛的时候,跳一跳就热火了。”我直朝着亲人们点头。
早饭后,妈妈领着我去约明娃和润槐去报名。我们来到润槐家时,游二娘没有热情,还让润槐在床上睡懒觉。我去催润槐时,游二娘把我拦住了,看她那样子是很扫兴的,妈妈开导了她一阵,她才说:“你们先去报名吧,看需要啥条件。”妈妈很坦然:“什么条件?只孩子满了七岁就可以读书。”游二娘摇摇头说:“可我们不是贫下中农啊。”这一提醒妈妈觉悟了,游二娘家是地主成份,未必会受到恩赐。不过,妈妈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她鼓励着游二娘:“不怕,去告一下,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帮你说好话。”游二娘有了点信心,去把润槐叫起床,润槐很高兴,顾不上吃饭就要跟我们走。他爸爸游孝先对妈妈说:“我们就不去了,麻烦你带他去吧,万分不能报名就算了。”
我们来到明娃家时,气氛炯然不同,明娃从头到脚全新。姚桂芳看了我和润槐一眼,扁着嘴说:“这个样子哪像个学生?你们当是去要饭啊?我说淑琴哪,再苦不能苦了孩子,你的娃儿拖一绺吊一块的,人家还是说你大人无用,咋有面子见人哪。”妈妈一听这话很悲悯,看着我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我看着妈妈,和我一样打着光脚板,穿的是打了无数补丁的衣服,真叫人心寒。姚桂芳还说:“快引娃儿回去换换,人嘛,还是要讲点体面。”妈妈摇了摇头:“没有了,这就是最好的……”姚桂芳很慷慨:“要不,明娃的找一套给他换上。”妈妈不同意:“算了,就保持本色吧,我们只有这个样子,有人笑,就让他笑去吧。”姚桂芳又说:“怕什么,这是我甘愿的。你看我们明娃,不但穿上了新衣服、新鞋子,还穿了新袜子哩。”我问妈妈:“什么是袜子?”妈妈指着明娃的脚:“就是明娃脚上穿那个……”我和润槐急忙蹲下端祥着明娃那一双不平凡的脚,明娃也很耐心,让我们从各个角度欣赏,最后还把鞋脱掉让我们看袜子。我小心地摸了摸说道:“穿着是啥滋味,一点不冷吧。”明娃很得意:“舒服极了,当然不冷。”当润槐去摸明娃的脚时被姚桂芳制止了:“不能摸……别弄脏了。”润槐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我以为姚桂芳很富裕,仔细打量,她的衣服也有补丁,依然打着光脚板,这时我的心里踏实了,再也没有心思看明娃的袜子了。这时,周仲财出来了,他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润槐,最后指着润槐的脑瓜说:“你也想去读书?恐怕不行吧,那是贫下中农的学校,是培养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学校,你能接谁的班?”游二娘说:“他不接班,他去学识字。”周仲财直摇头:“你们去看看吧,上面的政策是怎样规定的,你们去了就知道。”我们看时间不早了,便一起往詹家大湾赶。半路上,妈妈悄声对游二娘说:“我引润槐去报名,你回家给周队长送点东西去,他是干部,神通广大,说不定能帮上忙。”游二娘信了妈妈的话回去了。
我们来到詹家大湾,已来了好多报名的孩子,他们都由大人领着排好了队。我到前面去看,见老师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个子不高,扎着羊角辫,圆圆的脸蛋,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很显得很有精神,看样子十分慈祥,我的心倾刻平静下来,很快对这个老师有了佩和爱戴的感觉,最起码的她能教我们唱歌,也不会像马老师那样说话结结巴巴的。妈妈也急切向旁边的人打听,得知这个老师名叫叶德芳,是六队的,刚初中毕业。这时,不少人都竖起大拇指称赞:“这么高的文化,真不简单,……不好找哇。”也有的说:“她是大材小用,教书有什么前途?县里的干部还是高小生呢。”不过,我和妈妈总觉得,能碰上这样的高手,算是福气,妈妈还激动地对我说:“你现在有好老师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有个一官半职,不愁穿,不愁吃,我们全家都要粘光。”我不住向妈妈表示:“请妈妈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轮到我报名了,润槐躲在妈妈身后不敢露面。叶老师和马老师的报名程序一样,她边写边问妈妈:“姓名,年龄,家庭成份……”妈妈一一作了答付,交了一块八的学费就完事了。我有些欠生,不敢面对叶老师,妈妈不住地拍我的背:“快喊,快喊老师。”我有些缅腆,但声音是洪亮的:“叶老师好。”叶老师高兴地点了点头:“真乖,以后要听老师的话。”“嗯!”我甜蜜蜜地答应着。叶老师还告诉妈妈:“现在政府有困难,桌凳得自己带。”妈妈依然很兴奋:“我晓得、我晓得……”接着,该润槐报名了,妈妈首先告诉叶老师:“这个孩子是地主成份,可以报名不?”叶老师皱了一下眉头:“原来是有规定,现在不知道变了没有,这样吧,我暂时给他报个名,如果没有风波,就让他读吧。”妈妈高兴了,不停地谢叶老师:“多亏你帮忙,将来娃儿有了出息忘不了你。”临走的时候,妈妈还是不放心,又回头对叶老师说:“如果有阻力的话,就让这个孩子多交点钱吧,总之一定要让他进学校。”叶老师说道:“你放心吧,我会尽力而为的。”
我们回来的时候,游二娘早在盼了,看她那样子是心惊胆战的,妈妈急忙安慰道:“没事,润槐已经报名了,如果明天不被赶出教室,就稳当了。”游二娘直拱手作揖:“真是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以后定要报答。”妈妈又想到了送礼的事,于是问游二娘:“周队长那里你送了东西没有?”“送了,一只鸡,姚桂芳早把它宰了,说不定炖得正香呢。”游二娘说着觉得很满足。妈妈也放心了,她觉得这回润槐进学堂是不成问题的。
第二天,下了一场冻雨,初春的气候特别冷,一踏上湿漉漉的路脚就钻心透骨地痛。早饭后,妈妈给我扛着凳子叫我上路,姐姐也催我早点去。我照奶奶教我的办法,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准备把脚跳热火了再走。妈妈鼓励我:“不要怕,勇敢些,你看姐姐……”这时我才发现,姐姐脚上的冻疮全化脓了,打一又光脚板地湿地里走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再看妈妈的脚,肿得像沙和尚,脓液直往地上流,她一点痛苦的感觉也没有。我的脚也有冻疮,只不过痒痒而已,于是我对妈妈说:“让我自己扛……你的脚……”妈妈笑着说:“小意思,冬天就是这样,习惯了,现在开春了,过一阵就会好的。”
我们约上了明娃和润槐他们两家,一同来到詹家大湾,学生的教室就是原来生产队的保管室,虽然是坑坑洼洼的,但很宽敞,只有屋角还堆放着一些农具之类的。我们把带来的凳子放在了教室里。现在最担心的是润槐能不能上学的事了,所有游二娘和润槐一直不敢进教室。这时叶老师过来说道:“游润槐的事,我去过问了一下,上面没有明文规定不让他读书,所以我决定叫他到班上来学习。”一听这话,大家都放心了,游二娘也不知在叶老师面前说了多少动听的话后才走了。在回家的路上姚桂芳告诉我们:“这次润槐能进学堂,全靠周仲财的努力,要不是他去给公社的干部谈好话,润槐得一辈子当割草娃了。”明娃也很自信,说道:“对,多读书,当队长,我爸爸昨天中午又吃鸡肉又喝酒,醉得不说话了,一直睡到今早没有起床哩。”姚桂芳瞪了明娃一眼。
回到家里,我不住给爷爷报喜:“我上学了,明娃上学了,润槐也上学了。”
“哈……哈……哈……”这又是爷爷爽朗的笑声。


2 启蒙
1964年2月29日,我的启蒙教育开始了。
这一天,我很早就起了床,早饭后就去约了好在友明娃和润槐一同去学校,很多大人不放心,也想来看看正规的学校到底是什么样儿,所以也跟着孩子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妈妈也在人群里张望,看到我的时候,她不住地挥手致意,还朝着我喊:“快进教室,要听话点!”我点了点头后进了教室里。
我们这个班的人不多,总共才二十二个学生,还有两三个十几岁的大龄生,站着比老师还高。我们的教室最引人注目的是黑板不是门板了,是从公社抬来的真资格的黑板。不一会儿,叶老师吹响的口哨,同学们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叶老师和那几个大龄生只好帮着安放桌凳,确实是五花八门的。单说课桌吧,多数学生是用高板凳当课桌,也有小方桌的,明娃的父亲为了使他好存放东西,搬了一张大抽屉来;凳子就更特别了,有矮板凳,有石头垫草菩团,有用四五块青砖作凳子的,有用一截大树老壳作凳子的,还有用一个背篓当凳子的……明娃很资格,因为这时他正坐在一把大椅子上。在教室外面的家长也没有厌怨,因为这多半是家里最好的家事了。一会儿,叶老师又吹响了口哨。这回,教室里只安静了片刻又乱套了:这里课桌倒了;那里人和凳子一同翻了……叶老师赶紧把几个大龄生组织起来,到外面去拣了许多砖头瓦片进来垫桌凳的“脚”。又过了一会儿,叶老师再一次吹响了口哨,这回安静了,叶老师把新书发到了每个同学手里,她讲了一些大道理后,准备开始上课了,刚叫同学们翻开书,又有不少同学嘈杂起来:“老师,我要去屙屡!”、“老师我要去屙尿!”叶老师同意了:“好,大家休息一会儿,解手后赶紧来上课。”孩子们一窝蜂出了教室,这时明娃抓住我说:“我有大抽屉,你就搬来和我一起坐吧。”姚桂芳听见了,过来制止:“不行,就你个人坐,免省受影响。”我只好说:“我不换座位,怕老师批评。”我早都进了教室,过了很长时间,还有好些同学没有进来,叶老师出教室去催时,很多同学都给她反映:“叶老师,我们找不到厕所。”叶老师只好说:“随便找个地方屙吧。”这时,有的去了私人茅司,没有找到厕所的就在坝子边上、竹林旯旮屙起来。突然,传来一个可怕的声音:“有人掉到茅司里去了!”叶老师和家长们都火速赶去,糟了,原来是明娃掉进了粪坑。姚桂芳气惨了,骂了一通,牵着湿淋淋冷得筛糠似的明娃回去了,我最惋惜的是他那一身新衣服弄脏了。
叶老师把同学们喊进教室里,又讲了上些安全注意事项,才正式开始上果了。这时,周仲财也来到了学校,他满脸怒色盯着教室里。叶老师没有受干扰,授起新课来。周仲财大声说:“不忙上课,得等等我儿子。”叶老师说:“没关系,周富明来了我会给他补的,不能因为个人误了大家的学习时间。”周仲财不服气:“什么,他一个人?你的意思是有他不多无他不少哟?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叶老师微笑道:“我知道他是队长的儿子,不过,在班上是人人平等的。你放心,我会给他开单份的。”周仲财还想发火,被其他家长说服了,只好瞪着眼站在那里。叶老师叫同学们翻开书,在黑板上写了“a、o、e”三个字母,然后教大家读:“啊——喔——扼——”叶老师一遍又一遍地教,同学们一遍又一遍地读,这是外面的庄稼汉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就连周仲财也觉得特别新奇,心里想:这的确比小时候学的《三字经》高级多了,这时他兴奋起来,还跟着叶老师默念“啊——喔——扼——”
明娃回家换了衣服后来到教室里,叶老师单独对他教了好几遍。中午放学后,叶老师又把明娃留下来补课,周仲财也在一旁陪着,至到彻底弄懂为止。周仲财被感动了,向叶老师说了很多歉意的话,最后表态:“学生没有茅司解手是个问题,下午我就叫社员修茅司。”
周仲财还真有雷力风行的魅力,下午,他很早就叫了七八社员动手修厕所了。说来也简单,就在坝子边上选了一个大红苕坑,四围用玉米秸杆架好,中间找了一块收稻子用的挡折将男女厕所分开,又在坑沿上搭了几根木头,再在“屋”顶上盖上草,才一两个时辰就把厕所修好了。现在学生们有解手的地方了,下课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纷纷往新厕所里涌,由于厕所太小,学生们还得排队,为了好奇,有的学生不想拉屎尿也去排队。周仲财很诚心,还在那里维持秩序:“大家不要挤,屎尿胀了的先屙……”明娃第一次进厕所就不规矩,问那边的女同学:“喂,你们在屙屎嘛屙尿?”一次下课的时候,明娃硬要拉我去解手,我说没胀,明娃说:“走嘛,挡折上有小洞,去贴着看女同学屙尿。”“你真坏!”我吼道:“你是学生,有守规矩我要给叶老师告。”后来,明娃还是没有敢去偷看。但是,他约了一些个子大的学生吓唬我,要不是叶老师发现得早,我准挨揍了。
第二天,我们班上又来了几个更大的学生,起码有十四五岁。他们都是由大队或小队干部带来的,据说他们都很可怜:一种是原来没有条件读书的;二种是生产队的困难户。所以,他们没有交学费也照样领到了新书。很快的,我就和两个大个子要好上了,一个叫李正荣,是五队的;一个叫温富文,是六队的。这是因为,有了他们,我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我走得最晚,其他同学都离开教室后,叶老师还在批改作业,我见她实在累,很想进去帮忙,但又没有胆量。这时叶老师发现了我,催我回家吃饭,我说:“叶老师,您先回去吧,你路途远,我替你改一会儿作业吧。”叶老师说:“我不回家,我就在这里吃饭。”叶老师说着,拿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土陶盅儿笑道:“你看,这就是我的午餐。”我过去一看,原是大半盅儿麦糊儿。我很担心:“……冰冰凉凉的,怎么吃呀?”叶老师边改作业边说:“没事,只要肚皮是热的……”我建议:“要不,拿到詹大爷家去温一温。”叶老师摇着头:“算了,不必去麻烦人。”隔壁的詹述强听见了,很主动:“拿过来吧,我反正闲着没事。”我没不经过时老师的同意拿着盅儿就去了詹大爷家。一会儿,热腾腾的麦糊儿端过来了,詹大爷还给了几块酸菜。我有些担心,小声说道:“他是地主成份,你怕不怕?”叶老师笑了:“这以成份有何相干,你别想那么多了,快回家吃饭吧。要不,我们两个打伙吃。”“不了,我还是回家吃吧。”我说着出了教室。
第二天我们又按时到校,感觉出问题了:来了好多不明身份的儿童,还由一个大姑娘领着,直往我们教室里钻,当我进教室时,座位早被陌生人抢占了,我没有动,有的人还为争座位打起来了。叶老师连忙制止:“同学们别吵了,我们要欢迎哥哥姐姐们,他们是小冲大队的二年级学生,教室倒了暂时到我们这里来学习,我们要同情他们……。”经过叶老师的解释我渐渐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到这里来合班,领队的那个老师姓黄,是本大队的人,她和她哥哥的成绩都很好,双双考起了高中,不知什么原因学校停办了,上面又有规定:一家族中凡是有两个同时考起高中的,只能去一个,所以只有她哥哥去读高中了,她留下来任民校教师。现在,叶老师和黄老师商量了好久,最终决定一个班上一节课,所以我们第一节课没事了,便在坝子里和其他同学玩。明娃觉得无聊回家吃零食去了,他爸爸以为他逃学,又把他带到了学校。周仲财看见这个局面很着急,后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教室一分为二,中间用挡折夹断,然后各班分别上课。他这个建议得到了老师的支持。下午,周仲财就安排了几个社员,很短的时间就把两间教室修整好了,只不过小冲大队过来的学生要自己带桌凳。这些年级高一点的学生还真能干,第二天多数有了安身之地,只不过好多学生四个人共用一条长板凳当课桌,有的学生没有坐凳蹲着上课,我见他们可怜,把家里所有的矮凳子都搬到了学校,我们本生产队的好多学生也积极行动起来,明娃还把他妈妈床前的踏板扛来了。这时,黄老师很兴奋:“你们拿来的家具我都记上了,离开的时候就归还大家。”这样,我们的学习秩序很快正常了。
起初,我们一点不习惯,经常思想开小差,因为一个老师讲课,两间教室都能听见,别个班的老师提问,我们班的同学站起来回答;我们班的老师布置作业,别个班的学生响应……真是笑话累累。后来,我们也渐渐习惯了,因为可以辨别声音是哪个老师在发话,是在什么方位等等。两个老师的经验逐步丰富了,一个班讲课另一个班做作业;实在错不开时就一个老师的声音大另一个老师的声音小;采取不同的休息时间,不过这一项更难,因为两个老师就只有一架闹钟,很多同学没见过这东西,在你争我抢的欣赏时不慎掉在地上摔了一下,走时很不准了,经常是已经下午一点过了我们还没有放午学。还好,高年级的同学还有些欠生,没有给我们带来一点麻烦。
没过几天,黄老师被调走了,说是三合大队缺民校老师,非要她去不可。现在,叶老师的担子可重了,她一个要教两个班,她没不叫苦,把这个担子承担下来。叶老师实在累,在这班讲了课,安排作业后又马上到另一个班去上课,另一个班做作业时,又到这一个班来讲课……周而复始。后来,高年级的同学开始嘈杂了,有时闹得我们无法听清楚老师在讲什么,胆大的还往这边扔泥巴砣,有一次还砸在了叶老师额头上。我们不服气,挥臂声讨,明娃还捡了瓦片还击。无可奈何,叶老只有把黑板搬到两个教室之间,一个班使用半块黑板,这样,两个班才得到了暂时平静。叶老师有时要到班上单独辅导,另一个的学生喊一声“老师我要去屙尿”便钻出教室,有时一天半天也不转来……短短的两三个星期,就闹了好多乱子出来,叶老师把这个情况给公社反映了,不久,小冲那个班搬回去了,听说去借了一间私人的屋作邻时教室。这下,我们可以安下心来上课了。
这段时间我的学习生活虽然不快乐,但我总为自己受到正二八经的启蒙教育自豪。


3 蠢事
我们的学习生活正常了,全体师生都为之高兴。我们每天按时到校,按时放学,不过,老师那架闹钟彻底坏了,早上依同学到齐就开始上课;等多数学生闹解手就下课;太阳当顶便放午学;下午的时间不好把握了,晴天就按太阳的影子决定,阴天时叶老师想了一个办法,根据虹吸原理用一根细管将一个瓶子里的水往外抽,抽干了就放学。所以,我们的学习生活很有规律了。
但是,我们在学校的活动就五花八门了。女同学的活动很文明,常常都是以踢毽子、“修房子”这类活动为主,不让老师操心。男同学的活动就复杂了,最先是缠陀螺、滚铁环成风;过了一阵又兴起了跑猫、走高跷,结果有些同学摔伤带来了很多麻烦,这项活动很快被叶老师禁止了;接着又出现了捉迷藏的高峰,带来的麻烦就更大了,好些同学为了不暴露目标一天半天不进教室上课,叶老师还经常去林间、洞穴寻找,根本没有心思上课,还把有些家长惹得学校来说三道四的,气得她暗暗掉泪。我的好友大个子李正荣和温富文对小摆眼儿不感兴趣,所以活动形式更高雅:有长水竹做了一架发竿玩三人游戏,两人抬着,一个人坐在上面,闪威闪威的,还边走边喊哨子——嘿起……嘿起……他们对我很好,有时也让我去坐坐,在上面腾云驾雾的,舒服极了。其他的小孩子望尘莫及,因为这些大个子都不让他们享受。有一次,温富文对叶老师说:“老师,反正我们同路,你要不要我们也抬你?”叶老师一听很不高兴:“别瞎说,你们那个玩艺儿要注意影响。”有天叶老师的脚痛,他两还真把叶老师抬到了学校。这回影响可大啦,许多年龄小的同学也仿着玩起来,他们从家里找来箩筐、大提篼、扁担之类的开展起来。不久,麻烦又来了,有的势单力薄闪着了腰;有的为了争坐位打起了架……叶老师又只好禁止这项活动。
后来,叶老师把情况向上面反映了,不知是大队还是公社,筹了资金买了两个皮球,只有足球那么大,同学们也喜欢得难受。叶老师为了照顾群体,让男同学玩一个女同学玩一个,并且还分别作了记号。这项活动也是大个子们的天地,我们这些矮小的不容易摸到球。有一次,明娃终于抢到了皮球,他约了我们几个朝山上跑,并说:“我们去沙沟里拍皮球,免得被大个子争去。”我们轮流拍了一会儿明娃又说:“反正我们玩不成,不如花烂了大家不玩。”他的这个馊主意没有一个赞成,结果他执意孤行,偷偷把皮球花破了。我们全都责怪他,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这下麻烦大啦,叶老师知道后狠狠教育了明娃一顿;李正荣晓得了就不那么简单,给了明娃一具耳光。明娃哭兮兮地回家去了,姚桂芳不分青红皂白骂起来:“狗日的花包谷,还敢打老子的娃儿,我得找他算帐去。”她拉着明娃边往去学校走边责怪:“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只晓得哭,打不赢也得咬一口,你没长嘴呀?”她来到学校往李正荣面前一站,觉得自己太矮小了,只是叽叽喳喳地发泄了一通便去找叶老师:“我先给你说,哪个再敢打我的娃儿,我就把你们从这个队撵出去!”叶老师心平气和地说:“打周富明的同学我会教育的,但是周富明损坏学校财产也该教育。”姚桂芳横竖不说抓住叶老师的手腕:“好好好,你去教育,往那个大个子脸上打巴掌这件事就算了。”李正荣很懂事,冲到姚桂芳面前,自己给自己几耳光,说道:“不用老师打……这下该可以了吧?”姚桂芳指桑骂槐地闹了一阵才回去了。
明娃想打皮球的心没有死,下课的时候他又去抢女同学的球,还把别人打哭了。女同学学向叶老师告了一状,明娃挨了批评,女同学也得到了自己的皮球。这件事后,明娃开始怨恨女同学,总想找机会报复,后来他策划出一个没人敢想的绝招。一天上午第一节课下课后,他第一个钻出教室,打了一砣大石头抱进了厕所,等女同学去解手的时候,他便用力把石头掷下粪坑,溅得来解手的那个女同学满裤子都是屡尿,“屎战火”结束后,他刚想逃离现场就被大个子抓住了,又被扭送到了叶老师面前。叶老师气得只吐出了四个字来:“坏得透顶!”受害女同学泪汪汪的不知所措,叶老师出来问大家:“谁穿有多的裤子?脱一条给她穿吧。”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只好摇头。最后李正荣说:“我有……”这时大家都笑了,心想: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了,还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光叉叉不成?叶老师却不以为然:“好,你就帮帮她吧。”李正荣开始脱裤子了,我担心得要命,忙去劝道:“不能脱光……羞死了”李正荣笑道:“里面还有窑裤哩。”“窑裤?什么是窑裤?”这边问边看李正荣脱裤子,果然里面他还穿着一条短裤。叶老师把受害女同学带到屋后换裤子去了,一大群孩子围着李正荣看窑裤,因为我们长了这么大从没有宽容穿过窑裤,所以一个都带着好奇的眼光观看,当然这里面也有女同学。李正荣一点不拘束:“嗬,我也是今天才穿的,是我妈的长裤没法补了,改成的,没想到还排上了用场。”大个子温富文也说:“我也想回家叫妈妈改制一条……”这是,女同学们红着脸走了,我在想:叶老师平时很乐意帮助学生,这回为什么她不脱裤子呢?照理说他是女的,脱裤子给女同学穿再合适不过了,她怕只穿窑裤不雅观或许也没有穿窑裤?这是一个迷。明娃在一旁也有些动心了:别人穿得那样单薄,不应该干这蠢事。后来,叶老师耐心教育了明娃,还把这件事给他爸说了,据说明娃还挨了打。
这回,明娃心里又不平衡了,决定报复叶老师。一天下课的时候,明娃趁叶老师不注意把一撮泥沙放进了她的饭盅儿里,为了不被及时发现,他还把盅儿里的麦糊儿搅匀,让泥沙混入后不显眼。明娃躲在教室后去了,透过墙缝窥视,想看到叶老师吃苦头的狼狈像。叶老师改了好长时间的作业才端起盅儿喝麦糊儿,她刚喝下一口,觉得难咽,便仔细瞧了瞧后,把盅儿放在桌子上又继续批改作业。过了很长时间,她又喝了两口使劲吞下去了,按了按肚皮又继续工作。这时,明娃发现叶老师似乎在掉泪,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便跑进教室来把盅儿端了,低着头说:“叶老师,这糊儿不能吃了,到我家去吃吧。”叶老师的面庞依然很慈祥:“不去了,你快家吃饭吧,别误了下午的学习。现在气温高了,吃冷食还觉得舒服,再说我已经心惯了。”明娃噙着泪说:“叶老师,我对不起你……”叶老师笑道:“有啥对不起的?只要你听话,好好学习,就是对老师最好的报答,听话,快回去吧。”明娃退出了教室,家里正等他吃桐子粑,明娃拿了两个就跑了,姚桂芳估计儿子要又要去干坏事,于是追出来抓住明娃就是两耳光。明娃哭了,说道:“我做了坏事,我想改正,把这两个粑拿去赔礼。”姚桂芳急了:“你又做了什么坏事?”说着又要揍明娃。明娃道出了真情:“我放沙在叶老师饭盅儿里。”周仲财出来揪住明娃的头发:“你这个混丈东西,现在有机会不好好读书,你看老子,没有文化多吃亏?文件看不懂,政策吃不透,光把事情搞糟,又挨公社干部批了,还差点下台哩。”明娃直表示,“以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听你们和老师的话。”周仲财和姚桂芳的气消了,姚桂芳说:“快吃去饭,然后才给叶老师送粑去。”
吃饭的时候,姚桂芳对周仲财说:“你没有文化就自觉下台吧,让那些有文化的人来干。”这时周仲财很扫兴:“唉,其实公社、大队早都想撤我的职,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想想,现在找个民校教师都困难,在哪里去找有文化的人当队长啊,就说林书记吧,他还不是个高小生,看来我们穷,就是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又受穷,恶性循环哪。”姚桂芳直言不讳:“你我的火炮性改不掉了,明娃啊,你一定要争口气,我们周家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千万不要伙上郢文、润槐,他们是天生的穷人,是没有多大出息的,别说你能干啥,就是将来能当好一个队长,经常开会、去转生产也要吃不少松活,你要想少流汗,只有把书读好才是关键。”明娃对父母的话听得入神,最后说:“我将来要当比爸爸大的官。”说着,拿了两个桐子粑出去了。
明娃刚出来的时候,就被我和润槐碰上了,他记住了他妈的话,想尽力疏远我们,把桐子粑在我们眼前一晃就跑了。今天数我们三个最早到学校,明娃先给了叶老师桐子粑,叶老师见我们来了,把桐子粑递过来叫我们吃。我和润槐看了明娃一眼,见他很不高兴,于是每人掐了一小块便出了教室。这时姚桂芳来调查明娃是否说谎恰巧遇上我们,于是又站在教室门口叨明娃:“你这个短命鬼,还说给老师吃粑,原来是给这两个叫化子,回来老子不好好收拾你。”叶老师忙解释:“是周富明给我粑吃,我让郢文和润槐吃的。”姚桂芳心里想:老是这样冲动总是办不好事。于是道着歉退出来,我和润槐不服气,当着她的面把嘴里的粑吐了出来,姚桂芳瞟了我们一眼走了。刚走不远,不慎掉进了红苕坑里,里面有许多积水,姚桂芳直喊救命,我和润槐赶紧去拖她,这人也实在太重,我们怎么也拖不起来,我还向她开玩笑:“我们的肚子饿了,没有力气,要是吃了桐子粑,早把你拖起来了。”姚桂芳急了:“快使劲,把我拖起来了到家里去吃桐子粑。”我们喊着一二三,一股劲还真把她拖起来了。姚桂芳像落汤鸡一样说了声谢谢便回去了。下午放学的时候,姚桂在她家门口纳鞋底,知道我和润槐走她门前过也不看我们一眼。我们都不死心,在隔她不远的地方踱来踱去,还固意咳着打响声,姚桂芳进屋去了,我们眼巴巴望着她拿桐子粑出来,结果,她把门砰的一声关了,后来再也没有看见她出来。我和润槐只好灰溜溜地往家走。
这一阵子,我们总觉得干的蠢事太多了,回家看到大人们那憔悴的脸,我们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4 流浪
我们的学习生活稳定了一段时间,快到麦收的时候,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学校要搬到六队去,这里仍旧要作生产队的保管室。听到这个消息有高兴得不得了的,像温富文这些,学校在本队,脚一伸就到,求之不得;有气得过不得的,像我这些,现在要走好几里山路,非起早煞夜不可,心里很不怅然。为了这件事,本队的不少社员为了孩子上学方便,还特意去找了周仲财说情。周仲财的回答很干脆:“说良心话,我也巴不得不搬,对明娃上学有利,可是上面有规定,生产队不能没有保管室;还有,学生也不能没有专门的教室上课,如果上面晓得了,会说我们不重视教育的。所以,由和生产队凑材料,大队在六队修了一间教室,这是一件喜事,大家应该支持才是。”姐姐还告诉我们,可能他们学校的教室也要改关。爸爸一听这些消息很高兴,对我们说:“看来现在政府真正在重视教育了,你们有了好的学习环境,一定要加努力学习,不辜负党和国家的希望。”我和姐姐都望着爸爸点头。
我们的桌凳由大人帮忙搬到了新学校,初到这里,大家都不乐观,原来教室是一间新修的土墙房子,是和六队的保管室挨着一并修的,比大湾中厅小得多,我们二十几个学生在里面显得很拥挤,这个地名也够吓人的,方圆几十里叫它生基湾,据说原来这里是一个大坟坝,解放初期才在这里建了一些房子,有两三户人家在这里居住,又听说夜间经常闹鬼,所以大都搬走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姓兰的五保户老头在这里住。所以,学校没有伙食团,同学们中午还得回家吃饭。但是,这里也有让孩子们喜欢的,门前的坝子大多了;坝子边上的坎子下面有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哗哗地缓缓向东淌着,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夏天下河抓螃蟹,酷暑在这里嬉水纳晾不知有多舒服。
第二天,我们去新学校上课了。我和润槐不敢去邀明娃,怕她妈再唠叨。我们刚走不远,姚桂芳牵着明娃出来了,还在后面喊:“你们两个等一等。”她到我们跟前说:“现在学校远了,你们三个别扯落伴,怕有狗咬,还有,要是咱明娃摔了,你们要主动牵他,听见没有?”我和润槐望着她直点头。中午放学的时候,我们三个一同回家,姚桂芳还拿了一把油纸雨伞来接明娃,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姚桂芳说:“这是撑花,遮太阳挡雨用的。”她还让我们拿着看了看,分手的时候才还给了她。这时,妈妈早在场坝边上盼着我了,大老远就劈头盖脑地问:“习不习惯?难不难走?肚子饿了没有?……”我不知怎么回答,只是说:“好。”
在新的学校里,由于周围没有林子,我们的主要活动就是滚铁环和缠陀螺,偶尔也偷偷去小溪里抓螃蟹。有一次,润槐去抓到了只大螃蟹,放在一个女同学的书包里,别人拿书时手被钳着吓得跳了起来,叶老师批评了他一顿,从此禁止了去抓蟹。我们把大螃蟹套着在坝子里玩时,兰大公看见了,说道:“……给我烧来吃,它可能治肺病的。”这是则好消息,奶奶也有肺病,不如拿回家给吃,于是我说:“它会钳人的,全身是硬壳,您咬不动的。我拿回去给奶奶做药。”兰大公不死心,把我叫到他家里,抓出两把白生生的米在我荷包里,并说:“给你换……该行了吧。”因为我们吃的米都是用牛碾或有碓窝舂,是黄霜霜的颜色,从来没有见过雪白的米,所以觉得很稀奇:“这是什么东西?”“米呀,用打米机打的。”打米机?哪里有?“公社农机站,刚买回来不久。”于是,我把这则好消息带回了家,当时爸爸很兴奋,说道:“我们也去打点吃,看究竟是什么味,你妈妈肚子里又有孩子了,让小生命也尝尝。”我还给爸爸建议:“星期天我们一块儿去,让我也看看……”爸爸同意了。
不过,我老想抓螃蟹给奶奶治病,还把这个想法给叶老师说了,她很同情我,叫大个子李正荣和温富文去溪里抓了两只螃解给我,并说:“你个子小,千万不能私自去溪里抓螃蟹。”我把螃蟹带回家,奶奶很高兴,爷爷却批评了我:“安心读书,思想不要开小差,不要去麻烦别人。”后来在学校没有敢提抓螃蟹的事了,叶老师还问我:“你奶奶吃了螃蟹病好了吗?有好转的话又叫大个子去抓。”我答应道:“……好了,不用去抓了。”
星期天到了,大清早我和姐姐就邀爸爸去农机站打米,爸爸同意了。早饭后,我们一同出发了,原来公社农机站在镇上,虽然只有几里路,我总觉得走了好长时间才到了。这时我们傻眼了,打米的人已排成长队,爸爸已经位于好几十人之后了。爸爸对我们说:“你们两去街上看热闹去,一会儿再到这里来。”我和姐姐来到街上,到处都很萧条,最后姐姐提议到公路边上去看汽车,我们来到公路边上,等了好长时间也只看到两三辆汽车通过,都没有兴趣了,又回到了农机站。又等了很长时间,爸爸终于把谷子倒进了打米机的斗里。我们透过花窗朝里张望,只看见一架柴油机吐着青烟外,什么也看不清了。过了一会儿,爸爸终于从烟雾中出来,这时他头上身上都是灰尘,但我们也很高兴,因为我们看到了白花花的大米。我们路进街上的时候,已经中午过了,爸爸放下背篓说:“去饭店换点饭吃吧,你们大概也饿了。”爸爸说着,便去捧背篓的米。姐姐不肯:“算了吧,我们能熬,回家煮一顿白干饭大家吃吧。”爸爸拿不定主意,只是看着我,我说:“要得,要不,奶奶不会在糊儿里放米的。”我们回到家后,大家都很高兴,但是,始终没一个人提煮白干吃的建议,妈妈最后作了决定,拍着我的头说道:“等以后你的伙伴来了,咱们再煮白干饭吃。”从这以后,奶奶每顿煮饭的时候,总是只掺一小撮米在麦糊儿里,无论我和姐姐怎样选择,始终体现不出大米饭的光彩。有一天我向妈妈提出:“已经这么久了,我们还没有吃上白米饭,今天中午请明娃和润槐吃一顿吧。”妈妈同意了,当即要求奶奶中午煮白米饭。
早晨上学的时候,我去约明娃和润槐,明娃的态度是鲜明的,润槐却很滑稽了,说啥他也不肯来。我找他多次说子曰时,他才告诉我:“我不给你们一伙了,我是地主份子,反正读了书是没用了。”我对他的反常很着急:“你听谁说的?”润槐说:“很多人都这样说,以后招工、招生、当兵什么的,都不要成份不好的。”我不懂政策,只好安慰他:“现在你不要想那么多,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是朋友,吃一顿饭该不会犯错误吧。”润槐始终没有赞成。这下我明白了,润槐这一阵为啥老是偷偷摸摸原因。今天第一节课的时候,润槐又不在教室,我正想向叶老师提出时,她已有安排了:“高郢文,你去找游润槐。”我出了教室,费了很大功夫才在教室后面找到了他,这时他正扒在地下不知在搞什么鬼,我边喊边过去拍他的屁股,他依然扒在地下一本正经的,还伸出一只后暗示我不要吭声。一会儿,他从一个洞里摸出她几把花生来,才粘粘自喜的告诉我:“我从耗子洞里已经摸出好多花生了,这是我的财路。”我明白了,原来他在掏耗子存的粮,我对这样的意外收获并不感兴趣,于是说道:“这多半是耗子从保管室里盘来的花生种,要是队长知道了不知有多伤心,还是把它堵了吧。”润槐不同意:“不能堵……还有能把这个秘密告诉出去。”我也扒着去摸了摸,哟,好深的洞啊,洞底还有一小把花生也被我摸出来了,润槐叫我赶紧把它放回去,说要是摸空了,耗子不会再存粮在这里了。我照润槐的经验,把半把花生放在了洞底,劝道:“算了吧,以后不要再来摸花生了,还是把这个情况给队长说吧。”润槐一听凶了,有把我揍倒的架势:“敢?!你不要没事找事。”后来润槐给了我两把花生封我的口,当我们走进教室的时候,不但没不挨批评,润槐还受到了叶老师的夸奖:“游润从小心底都很善良,喜欢关心别人,把自己家里的花生拿出来办招待,你们看看吧。”叶老师说着,从抽屉里抓出两把花生来继续说,“不过,现在我不能要……心意领了,花生得拿回去。”其他好些同学对润槐也有好感,就连大个子李正荣也说:“这个娃儿交得朋友。?”说着,便摸出一颗花生来剥在嘴里。我听到这些虚名心里不是滋味,最担心的是集体财产再受损失,于是下了课后,我偷偷地把耗子洞堵了。我为了缓解将要出现的矛盾,中午尽力约润槐去我家吃白米饭,润槐扭妮着也来了,但是他始终没有以前那种高兴劲。第二天,润槐去摸耗子洞时,发现被堵了,便要找我算帐,我怎么劝说也不顶用,他还扬言要找一伙人收拾我。从此,我们不但关系破裂了,而且时常都有挨揍的危险。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我准备到学校当着老师的面把与润槐之间的隔阂化解。到学校时惊险的一幕发生:生产队的保管室被昨夜的洪水灌倒了,现在还有不少社员在抢险哩。叶老师为了大家的安全,决定放假一天。过了一天我们去学校时,情况发生了变化,说生产队保管室没了,要把教室让出来作保管室,看来我们又得搬迁了。不过这次搬迁不废力,“新”教室就在下官金陵,下了土坡过一条田坎就到,这里还有一间公房,被农中班占用着。我们把桌凳搬来的时候又扫兴了,那是一间私人的用房,还不知队长是怎样去说和的,旁边就是牛圈,中间由篾条子墙隔着,洞洞眼眼的,在教室里可清楚看到那边的牛吃草。不过,这里是个大房子,有好几十户人家,挺闹热的,所以对这个环境也觉得习惯。这样,我和润槐之间的矛盾因此而淡薄了,只有少数时间瞪瞪眼而已。现在学校搬到了温富文家门口,他便自豪起来,我们这些个子小的没人敢惹他,还硬要润槐拿花生给他吃,润槐的财路断了,在哪里去找花生呢?后来还是我出面调解,这件事才暂时平静下来。
我们在新教室里上课是挺有趣的,一会儿牛角伸进教室里来,吓得大家一大跳,后来也习惯了,当牛角伸过来很长时间不缩回去的时候,被我们排上用场了,把书包挂在上面稳稳当当的,久而久之牛也习惯了,倒嚼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把角伸进教室里。这时,润槐起了坏心,在家里找了一把小锯,偷偷把牛角尖锯下来了,用它做了一个精制的陀螺,在大坝里闪攸攸地缠着,大个子温富文看见后,便把陀螺抢去了,润槐只好哭鼻子,这回我去调解没有起作用。结果,锯牛角的事被饲养员发现了,而且认定是温富文锯的,他又把责任推到润槐身上,我见润槐可怜便主动把责任承担了:“是我锯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后来,叶老师狠狠批评了我,但是,我内心无愧,因为我的坦护,增近了和润槐之间的友谊。
后来我才觉得,我帮了倒忙,但是,对于流浪的学习方式我还很感兴趣,因为每到一处,都有难以忘怀的新鲜事儿。


5 高小
1964年底,我们家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六月二十,四弟出世了,取名仲良。这样,我们家已有九口人了,就只有三个劳力在队里挣工分,但是爷爷和爸爸也只是一个妇劳的代价,我们这个右派份子家庭,没有强事干和高工分。这样,我们家不但分粮少,而且补钱多,人平全年分粮才142斤:谷子60斤;包谷、麦子各20斤;红苕折粮42斤,还要补工分款243.87元。所以,我们一家的主食是红苕,场坝边上的竹林下爷爷和爸爸打了好几个红苕坑,上面用玉米秆盖得厚厚的,生怕渗雪水下去腐烂红苕。
一转眼,姐姐马上高小毕业了。在小学阶段,一到四年级叫初小;五、六年级叫高小。全沙平区都只有新和小学才设有高小班,所以姐姐初小读完后,还要到镇上的新和小学去考高小,听说不容易考上,起码是十里挑一。竟管这样,我们全家人是有信心的,因为姐姐一向的成绩都很好,就连马老师也说她准能考上。三弟已经两岁多了,最近他听了妈妈的话,没有到姐姐学校去了,在家和奶奶一道陪半岁的四弟玩。奶奶有气管炎,冬天里别说干活,就是坐着不动也喘气不赢。姐姐的担子更重了,她几乎把所有的家务承担下来,星期天有时还去顶妈妈的活儿。
又是一个星期天,姐姐忙完家务活后去换妈妈回家喂四弟的奶。今天的活儿是碎土,轻巧活儿,一般老年人也能干。姐姐来到地里接过锄头时,周仲财发现了,当众说道:“玉兰,你是娃儿,不要出来混工分,把规矩兴坏了,我咋管理社员?”其实,姐姐才十一岁,看上去已成人了,个子有妈妈那样高,所以周仲财说她是娃儿很不服气,边往前冲边说:“我不是娃儿了,我看我碎土比谁都快。”周仲财见姐姐确实有干劲,于是说道:“好吧,你可以短时间顶你妈妈,但是工分得另外算,你学干活儿,只能给两分一天,能接受吗?”“能!”姐姐高兴地说着,“只要不扣妈妈的工分都行。”回家后,姐姐很自豪地告诉全家人:“周队长说的……现在我也能挣工分了,星期天我要下地干活。”不久,奶奶卧床不起了,照顾三弟和四弟的担子主要落在了姐姐和我肩上。上课的时候,姐姐把四弟背在背上上课,四弟吵闹的时候,姐姐只好站着哄着四弟听课,四弟闹得凶的时候,马老师便把姐姐喊出教室去……我带着三弟去我们学校,这样,我几乎每天都迟到。三弟不懂事,也不守规矩,不是摔在坎下就是掉进田里,有一天还私自钻进教室旁边的牛圈里,差点被牛踩了……后来,妈妈怕三弟跟着我有危险,便把他留在了家里,他独自一人哪能习惯?闹得奶奶不可开交,妈妈带他到地里,别人去忙活儿去了,他就暗地里扯庄稼,妈妈不是挨队长批评就是被扣工分,后来妈妈不敢带他去工地了。这下又只能辛苦姐姐了,她把三弟一并带去了学校。三弟和四弟在学校里实在难管,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有时还把老师的上课秩序打乱,马老师只好叫姐姐到教室外面去,单独管理弟弟们。
姐姐在艰难的学习生活中熬过了一期。期末的时候,我拿到了好成绩回家:语文98分;数学99分。明娃和润槐的成绩都不如我,特点是明娃,语文得了66分;数学得了70分,所在他还掉在后头不敢面对姚桂芳。这时,姚桂芳帅先知道了我的成绩,称赞了一通后说:“要是我们明娃没有你的分高的话,不准他吃饭,还要挨棍子!”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忙去通知躲在山坳里的明娃,其实明娃早想好了办法,他把数学70分的“7”上面弯了个钩,变成了“90”分;语文66分不好改了,他说把卷子倒过来让他妈看,66就变成99了。我多次劝他要诚实也不顶用,结果还真把他妈骗过去了,不过她还是不满意,总觉得明娃的成绩不如我,面子上过不去,明娃虽然没有挨棍子,但对我的称赞被取消了:“他有什么了不起的?那样用功还只好跟我们明娃品份,我们明娃稍微努点力,他就不在话下。”这时,关心孩子成绩的人多起来,游二娘先表扬了我一通,接着又颂扬姐姐:“玉兰不简单,又读书又照顾弟弟,听说成绩在班上数一,这回考高小,她准能考上。”也有的说:“看来他们高家真的要出人材了。”众人谈论了一会儿后,姚桂芳便泼来冷水:“哎呀,有什么了不起的,女儿家读书有啥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可惜了钱。再说,她那个家,欠那么多账,读书?还不如在家挣工分。”姐姐和妈妈听到这些话,都没有往心里去。回到家里,妈妈鼓励姐姐:“明天你就要去新和小学考试了,我陪你去,争取考出好成绩。不要听那些谗言,砸锅卖铁,妈也要让你读书。”姐姐有些犹豫了:“妈妈,要不我留在家里做工分,我走了,家里会更困难的。”爷爷和爸爸劝了姐姐好大一阵,她的思想才开通了。
第二天,下了一场雨,大北风还呼呼的刮着,天上这零星飘着一些雪花,姐姐和妈妈换了身干净衣服打着光脚板出了门。半路上,姐姐和妈妈的脚都疼得钻心透骨,她们终于熬过去了,上了马路,脚踏上有锋利棱角的碎石时,妈妈的脚被花破了皮也不知道疼痛了。这时,姐姐冷得全身发抖,妈妈连忙把身上的烂袄子脱下要姐姐穿上,还说:“现在你都冷得发抖了,到了考场可抖不得,稍不注意就会把2写成3的。”姐姐见妈妈只有一件单衣裳了,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穿妈妈的破棉袄,后来经过妈妈的耐心开导,她才领了这个情。大街到,有好多应考的学生匆匆路过,突然,姐姐指着一个女学生惊叫起来:“妈妈,你看那是什么东西?”妈妈顺着看去,见一个和姐姐差不大的女学生穿着一双雨鞋,其实妈妈也叫不出名来,只是搪塞道:“哦,那是筒筒鞲,能防水保暖,以后有了钱我也给你买一双。”姐姐说:“以后有了钱得给您买一双……”妈妈拍着姐姐的肩:“好了,不要想着我了,时间不早了,专心去考试吧,我在外面等你。”“嗯。”姐姐答应着,一步一回头地进了学校。考场上,姐姐心情并不紧张,那些题也不复杂,可是,她的思想老是开不差,思路总走神,妈妈穿一件单衣服站在雪地里的情形总在她脑海里出现,想着可怜的妈妈,她在考场上哭了,到底在试卷上答了多少题她也不知道。出考场的时候,妈妈连忙去迎接她,关切地问道:“考得怎么样?题不深吧?”姐姐没有正面回答妈妈的问题:“妈妈,你冷吗?”“不冷、不冷……只要你能获得好成绩,妈全身都热火。”妈妈见姐姐愁眉苦脸的样子又很担心,“怎么啦?是不是没有做起……”姐姐摇了摇头,急忙把破棉袄脱给了妈妈。
回到村子里,有关心的:“考得怎么样?肯定没问题。”有妒忌的:“女娃子读书没用,麻雀窝里还飞得出金凤凰?”回到家里,姐姐伏在床上痛哭起来,不管妈妈问什么她都摇头。后来妈妈猜想,姐姐一定是羡慕人家的筒筒鞋,觉得自己寒酸才掉泪的。于是她便和爸爸商量,决定给姐姐买一双筒筒鞋,但是要去街上看看价。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去了街上,也只有一家店子才有筒筒鞋卖,一问价钱,要八块多,天哪,这确实是一个天文数字,要好几十斤米才能值这个价。妈妈回家商量,奶奶不同意:“算了,买一双鞋要吃几个月,华不来。”爸爸和爷爷不置可否;最后妈妈作了主张:“任贵也得买一双……进了大学校,玉兰也是大姑娘了,过余穷酸会叫人瞧不起的。”爷爷和爸爸都点头同意了。第二天一大早,妈妈把仅有的一担谷子装在箩筐里,没让人知道就走了。姐姐醒来的时候,见妈妈不在家,便不住打听,终于从爸爸口中得知了详情。姐姐二话没说,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刚出门就碰上了姚桂芳,她说:“你不要再读书了,看你们家里好苦哟,你这么大了,该为大人松松担子了。”姐姐拼命追赶,终于在马路上赶上了妈妈,便把自己的苦衷倾诉出来:“妈妈,我不是为了穿吃……你们太辛苦了,把我养这么大也不容易,我已经这么高了,不能再靠你们养活,我要独立起来,为你们分忧,就让我在队里干活吧。”妈妈卸下担子很生气:“你不读书?傻丫头,这样,咱们家不是越来越穷吗?”姐姐说服着妈妈:“不会的,我是女儿家,早晚要出嫁的,就让弟弟们多读书吧,我们家是会兴旺的。”妈妈坚持着:“妈不慊弃你,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得听妈的话,好好读书。”姐姐挑起担子就往回走:“您看我多能干?这是救命的,说啥也不能卖,回家再说吧。”
回到家里,全家人都没有把姐姐说服,她最后决定,等分数通知下来再说。春节过后的一天,姐姐接到了周仲财带来的通知,她考起了高小,而且刚上分数线,我和爸你他们都为之高兴着,只有姐姐独自愁眉不展的,周仲财这么一说她更高兴不起来了:“听说你们家还有余粮卖,这是好事啊。但是,但是你们欠生产队的款又多又久,那些进钱户无法兑现,在我面前闹得凶,你们给我解解围吧,把欠款还一点,我们要不是邻居,你们的日子早不好过了。”妈妈前来交涉:“……再缓一些日子吧,我们也不是赖帐的,等凑够了玉兰的学费,我们会跟着想办法的。”周仲财摆手说道:“你们是没事找事,家里这么穷,还读什么书哟。玉兰已经翻山成人了,可以在队里做工分的。再说,她的成绩也不算好,读了书也不见得有办法,何必睁着眼跳岩?”姐姐立即表示:“要得,我就在家里做工分。”
夜里,全家人都没有把姐姐说服,最后,大家的思想也动摇了——就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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