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oading...
Ad by
  • 推荐 OXIO 加拿大高速网络,最低月费仅$40. 使用推荐码 RCR37MB 可获得一个月的免费服务
Ad by
  • 推荐 OXIO 加拿大高速网络,最低月费仅$40. 使用推荐码 RCR37MB 可获得一个月的免费服务

我-6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同上

6 少先队员
1965年初春,新的学期开始了。
农中班毕业以后,没有再招班了,我们的教室从牛圈旁边搬到了西侧的原农中教室,这里是公房,是解放前大财主的房子,够宽敞的,而且上面全部是大梁,我们从来有住过这样好的房子,所以大家都很激动,并且大都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家长。长辈们分享着快乐,总是对我们说:“现在学习环境好了,就该好好学文化。”又听说这期表现好的同学要加入少先队,还要戴红领巾哩。于是,我天天盼着这一天。
我家的生活秩序正常了,姐姐没有进高小,天天和妈妈一道下地劳动,手上的活儿姐姐能超过大人,只有挑抬之类的,姐姐气力不到膛,怎么也没有大人的骨头硬,但她多跑趟儿,也没比别人少干活。但是,她也只能进两分一天,按周仲财的说法,她是学干活儿,没有劳动技术,给两分一天是天公地道的。我们全家人都很满足了,爷爷乐起来的时候,常把一句话挂在口边:“对了,我们高家有接班人了,好日子就在后头。”开春过后,气温渐渐升高,奶奶的气管炎有所好转,除了能独自照顾三弟和四弟外,还能干一些家务活儿。我已经八岁多了,开始懂事,有空就帮着奶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而且对人也礼貌了,总之,我的想法是:表现出色一点,争取早日加入少先队。
我们的学习生活也很正常,按时上课,按时下课,叶老师不知又从哪里弄来一架旧闹钟,这回没人敢去动它了。上下课也不用吹哨子,大个子温富文找了一把烂锄头挂在教室门口,学生们的行动就由石头击锄头的音声决定。润愧的思想包袱没有放下,所以经常不听指挥,今天第三节课他就没有在教室里,下课时我在小溪边发现了他。原来他在看抽水机,这的确很新鲜,因为我也从来没有看过打水机,也蹲在一旁跟着欣赏,心想:有了这个玩艺儿,爸爸和爷爷再也用不着车水了。但是听那些社员讲我又很寒心,说全公社只有这一台抽水机,只能满足每个生产队抽四个钟头的水。这样难得的机会,当然润槐要多看几眼。我劝他:“上课去吧,等抽水机到了咱们队的时候,再看过够吧。马上就要加入少先队了,你这样不守纪律,是戴不成红领巾的。”润槐纹丝不动,还说:“……我不稀罕,红领巾都留给你们戴吧。”没有法子,我只好回到教室把情况给叶老师反映了。叶老师因势利导,还把我们带去了抽水现场,活生生地讲了一堂科技课,要我们从中去体会社会的进步和发展。
不久,学校的少先队组织成立了,我班有六个同学加入了少先队组织,我和李正荣还有温富文都圆了戴红领巾的梦。回到家里,我把鲜艳的红领巾给全家人看,尽都乐得合不上嘴。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红领巾放在枕边,生怕被耗子拖去了;快到学校的时候,我赶忙立正,规规矩矩地把红领巾戴到脖子上;放学路上,我又是立正姿势,整整齐齐地把红领巾折来放在书包里;星期天,我又去给明娃要洋碱,把红领巾洗得干干净净。这回姚桂芳不给洋碱了,开口闭口满是碴滓:“你闺儿子戴了红领巾不是长了子耳朵?告诉你,我们明娃为什么没有戴,还不是那狗日的叶老师偏心,老子要找她算帐去。”姚桂芳说到做到,第二天果真找叶老师闹:“你给我说清楚,我的娃儿在学校哪点不好?一张红布都舍不得,你留着做窑裤儿呀?”叶老师不注解释:“少先队是儿童的先进组织,第一批入队的儿童是从学习和表现两方面评选出来的,只要你儿子争取进步,下一次就有他了。”姚桂芳不听劝说,还要明娃帮着他骂老师,我见势不妙,主动站出来说话:“你们别闹了,要不,把我这张红领巾给周富明吧。”说完我把红领巾给明娃戴上了,姚桂芳见明娃戴上了红领巾,没说什么就走了。没过几天,叶老师又给了我一张红领巾。这件事以后,姚桂芳似乎对我们更人情了,听说姐姐的工分还从两分长到了三分。
现在我该帮助润槐早日加入少先队了。可这一阵,润槐对我越来越生疏,连同路的机会也没有了。这一天放了午学,我偷偷跟着他,半路上,他又踩小路去了,很快就钻进了一片葫豆林,我靠近窥视时,才发现他在剥生葫豆吃。我疾步跨上去劝他:“队里的葫豆,不能偷,再说,生葫豆吃了会肚子痛的。”润槐没有胆怯,还说:“怕什么?你也来吃点吧,我的肚子饿得厉害,吃两把生葫豆就可以省一顿麦糊儿,多值得?!”这时,我确实饿得心头发慌,在润槐的劝说下,也剥了两把生葫豆吃,后来,我为了给家里节约一餐,也没有回家吃中午饭。
晚上回到家里,我不敢把这件事给大人说,便去帮着奶奶煮麦糊儿。我们全家大人孩子共八个人,要吃一大锅像米汤一样的麦糊儿。不知为什么,奶奶总舍不得多撒几把粉,有时爷爷也说:“再这样吃人会浮肿的。”奶奶有她的打算:“省着点,荒月就要到了,只要不饿死人就是对的。”我这么小的身子,要吃四大碗麦糊儿,撒几次尿肚皮又饿得能针穿过。这时,我想到了爸爸他们,每天都是体力劳动,肚子饿了哪来力气呢?于是,我每顿都省着吃,吃下两碗就说饱了。妈妈也照顾不到那样多,只是把碗面上的那一层皮撬到三弟碗里,然后津津有味地吃着酸菜下糊儿。这样,每天不到放学的时候我就饿得难受,到下课休息的时候,也无力去缠陀螺了,蹲在坝子边上看同学们玩。中午放学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地和润槐走在一起了,我们又到了那一片葫豆林,吃上一两把生葫豆就过了一顿。起初,妈妈追问我的时候,我说去了老师家或去了温富文家吃午饭,每次她都教育我不要去麻烦别人,还捧了几捧麦粉叫我给别人送去,不过每次我又把麦粉放进了粉缸里。令我欣慰的是,中午家里给我留的那四碗糊儿加在晚上吃,大家的肚皮都要胀一点,就因为这些,我决定隐瞒下去。
有一天,我终于想通了,觉得这样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决定去向老师认错。当我站到老师面前时,勇气全没了,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想到了脖子上戴的红领巾,我把它取下来端端正正地放在叶老师办公桌上,然后说:“叶老师,我不够格当一名少先队员,红领巾先放到这儿,等我够格了再来拿。”叶老师感到莫名其妙,要求我把红领巾戴上,但是我始终不敢。回到家里,我怕爸爸妈妈为我的事担心,所以始终没有提这件事。
麦收过后,我们家里分得了一点葫豆,奶奶非常高兴,说:“这点葫豆留着,等你爷爷和爸爸干重活的时候,渍点来下稀饭,那样吃很经饿。”所以,我们几姐弟始终不敢闹吃干葫豆。明娃更阔气,荷包里常装着干葫豆哗哗响,有时上课还柯柯柯的咬几颗,一听这响声,口水往肚里吞的人也不少,有时我望着他的荷包不转眼的时候,不免也要给我一小撮。这时我如获值宝,把它捏在手心里带回家,偷偷放到大人的麦糊儿里,不过这也没有功劳,没有听见他们咬出声响葫豆就下了肚。这样,我又想起了吃生葫豆的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形成,弟二天我便按计划行事了。我密密找了一个小口袋儿,装了一口袋儿葫豆去交给叶老师,想要回那张红领巾。我对叶老师说:“老师,我错了,原来偷吃了七队的生葫豆,现在家里分了葫豆,这点是我赔偿的,现在我能要回红领巾吗?”“能,当然能……”叶老师高兴地说道,“你这样诚实的孩子,是最合格的少先队员了。”我把红领巾戴到脖子上的时候,叶老师又问我:“这葫豆是你自愿的还是家里强迫的?”我说了实话:“是我从家里偷来的……”叶老师一听皱起了眉头:“这就不对了,没经大人允许就拿东西,这是不诚实的表现。”我的脸红了,又把红领巾取下来交给叶老师,很惭愧地说道:“看来我还不够格当一名少先队员,等我给家里人认了错再来拿红领巾吧。”
回家后,我没有勇气道出真相,好几天过去了,正当我为这件事发愁时,碰见了姚桂芳,她提着一小口袋儿葫豆出来送给我,并说:“那一次全靠你帮忙咱明娃才戴上了红领巾,这点……拿回家煎干葫豆吃。”这下我有办法了,来了个顺手推舟,把这小口袋儿葫豆交给了叶老师,又一次要回了红领巾。叶老师不放心,又过问起葫豆的来历。我说:“这回不是我偷的,是明娃他妈送的。”叶老师又问:“给你妈说了没有。”我回答很剀切:“没有。”叶老师又皱起眉头:“这又不对了,这是人家给你的礼物,也属于你家里的财产,不说咋行呢?”不容分说,我又不老实了,因此,我再一次取下了红领巾。回到家后,我的勇气来了,把这件事的根根底底都给妈妈说了,妈妈没有批评我,只是说:“要诚实,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我心里的疙瘩解开了,站在叶老师面前时也显得很有精神,说话也大声了:“叶老师,葫豆给您,麻烦你交给七队的队长。”这回红领巾堂堂正正地戴在了我的脖子上,叶老师脸上充满着信任的微笑。
咳,没想到当一个合格的少先队员还真不容易。


7 无产阶级专政
1966年,我已是小学二年级学生了。这个时候,我们的学习秩序井然,叶老师还在班上开展了“比学赶帮”活动,同学们的学习积极性很高,学习成绩显著,就连润槐也当上了少先队员。
半期考试时,我、明娃还有润槐都拿到了好成绩,长辈们都很满意,特点是姚桂芳,还给明娃物质刺激,给他买了一双胶鞋,妈妈知道了不示弱,打算卖几十斤麦子也给我买一双,我不同意:“算了,麦了留着,你们干重活儿的时候煮几砣汤粑吃更华算;再说,班上没有人穿……我会别扭的。”奶奶直点头:“不买,等他长大了说婆娘再操不迟。”不过妈妈有打米碗,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为了暂时避免分歧,妈妈去给姚桂芳借了十多块钱去了街上。
妈妈来到街上,运气不好,几乎走遍了所有店子,都说缺货。店子里冷冷清清的,大街上却很热闹,到处都扯起了大幅标语,妈妈不完全认识上面的字,便凑到翘首吟诵的人旁边聆听:“无产阶级专政万岁!”、“高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旗帜!”、“彻底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思想!”、“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打倒地、富、反、坏、右!”……妈妈不敢再听下去了,急忙回家把这则消息告诉了爸爸:“银章啊,外面凶得很,听说要打倒你,还是快去躲一躲吧。”爸爸笑道:“哈哈哈……打倒我?没那么容易,我一不偷二不抢,凭什么打倒我?”妈妈依然很着急:“你是右派呀,还写上的大标语,我看这回是凶多吉少。”爸爸安慰道:“你放心,我这个右派没有干坏事,行得稳坐得正,我就看会怎样打我。”爷爷和奶奶也不怕,只有我和姐姐很担心,因为我们不知道真正的革命是什么样子,所以也没有言辞去劝爸爸。
第二天我们来到学校,叶老师早在校门口等候着,今天她没有让同学们进教室,见学生到齐的时候,才慎重的宣布:“同学们,今天公社要召开群众大会,要求贫下中农代表和全体学生都参加。大家到会场的时候,一定要守纪律,按规定的地方站好……”叶老师讲了许多注意事项后,我们的队伍出发了,依高矮秩序,大个子李正荣和温富文走在最前面,高声地喊着一二一。
公社隔我们学校不远,上一条冲就到。这里也是过去大财主的庄园,大大小小的屋子百余间,后来政府又作了些改造,现在有了大会堂和一个很宽敞的坝子,容纳千把人开会是不成问题的。我们来到公社时,已经迟到了,会堂和坝子都挤满了革命群众。后面来的学生队伍,有的集中在土坡上;有的被安排在田坎子上;我们班的学生只好站在对面的树林子里。这个人山人海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过了很久,公社礼堂的屋顶上搭了一张桌子,有几个干部爬上房顶,因为没有广播,几个人都拿着广播筒朝着四面八方,拉开嗓门喊起来:“现在开会了,大家静一静……”这样的声音也不知响彻了多少遍,会场始终安静不下来,我们隔主席台太远,耳边只有一点嗡嗡响,像蜂子朝高一样。大个子温富文拉着我:“走前面去听……”我们两好不容易挤到了主席台下,这时基本能听清楚干部门的声音了: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毛主席批示照发……1966年5月16日……”
“……高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旗,彻底揭露那批反党的社会主义的所谓‘学术权威’的资产阶级的反动立场,彻底批判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出版界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夺取这些文化领域中的领导权。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同时批判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的各界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清洗这些人,有些则要调动他们的职务……”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广播筒里的声音更清晰了:“……混进学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经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的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在正睡在我们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这次会议一直到中午才结束,现在我们脑海里有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概念,那就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散会的时候,叶老师没有让我们直接回家,又把队伍组织起来,按原路返回学校,还是大个子李正荣和温富文领头,不过他们没有喊一二一了,按照叶老师的指示改了口:“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中午吃饭的时候,妈妈告诉爸爸:“下午要召开群众大会,你要小心点,多忍让,把头低着,不要发言,如果要斗争你,也不要反抗……”听妈妈这么一说,我和姐姐吓得心惊肉跳,我走在上学的路上时也感觉腿发软了。我来到学校时,同学们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了,我小心翼翼地钻进教室拿出了语文书。叶老师没有急于上课,叫我们全部把书放到书包里,然后拿出一份文件来对我们说:“同学们,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正式掀起,我们要以饱满的热情投入这场战斗。按照公社的安排,要把中共中央的‘5.16’通知贯彻下去,使其家喻户晓,还要求把‘通知’的精神落实到行动上……”叶老师一字一句地宣读起来。起初,同学们都听得很起劲,时间一久大家都疲倦了,很都人都在打瞌睡,润槐还在最后一排打呼噜。叶老师见大家没有精神,说了一些理论性很强我们难以听懂的话后,叫大家站着听,半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放学的时候,我争着出了校门,一路小跑回到家里,想早点知道爸爸被打倒没有。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才放心了,见爸爸下挑着担儿去井边打水,我急着上前问道:“爸爸,你没有被打倒?”爸爸笑道:“嘻嘻嘻……倒了还能挑水吗?别担心,我很安全,没人来打倒我。”晚饭的时候,我问爸爸:“什么是‘文化大革命’?”爸爸想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这里的道理深奥得很,多半是把阶级敌人抓出来杀呗。”我又问:“什么是‘阶级敌人’?”爸爸又想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就是……就是那些干坏事的人吧,我说不具体,还是去学校问问老师吧,她有学问,肯定能回答。”夜里,我带着好多疑问久久不能入睡,不知不觉就鸡鸣了,才打个小盹一丝暑色就透进了窗户。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同学们习惯性地拿出了语文书,叶老师又叫我们把书放进了书包里,说:“按照公社所安排,现在是讨论时间……”叶老师的话未说完,不少同学嘈杂起来:“讨论什么呀?”、“我们讨论不来。”“什么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赶紧抽问:“什么是阶级敌人?”叶老师没有正面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觉得我们太小确实也讨论不出什么问题,于是改了个方式,说道:“公社安排的领会文件精神的时间不能打折扣,这样吧,你们讨论成问题,就多记点文件内容吧。现在我读,你们注意听、注意记。”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爸爸他们开会还没有回来,就连奶奶也去参加会议了,现在我有些害怕了,心里担心着:这回爸爸可能真的被打倒了。傍晚,爸爸他们散会回来了,我跑上去迎接时,见他爸爸愁眉苦脸的,估计爸爸这回挨惨了,我立即去拉着他的手关心道:“爸爸,你觉得难受吧?”爸爸点了点头:“难受极了。”我赶紧去捞他的衣袖,见没有伤痕,于是说道:“没有皮肉之苦,干嘛难受?”爸爸叹息着:“唉,麦子早该抢收了,听说还要开两三天会,要是碰上下雨,穗头准生秧。”我安慰着爸爸:“我们也是一样,开会好哇,免得干活流汗。”爸爸摇着头说:“你不懂。”
后来,上课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拿语文书出来,便坐着老老实实地听叶老师宣读文件。这样的学习三天后才结束。
这几天,同学们都感到没有收获,我确不一样,总觉得长了好多知识,要不是这样,我怎么能记得“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些概念呢?


8 揪反革命分子
我们学习了几天的“5.16”通知后,总算可以安下心来上课了。
上课的时候,叶老师也被这一阵的政治活动搞昏了头脑,站在讲台时,还不知道叫同学们翻到哪一页,后来由同学们帮着回忆才确定了新课内容。当我们安安静静地上了一天课后,快放学时来了几个陌生的人,不知给叶老师说了些什么,只见叶老师又是皱眉头又是颔首,放学的时候她也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们。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叶老师才说:“上面又有新的精神,要求我们组织起来揪文化、教育界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其他学校已经行动起来了。”叶老师的话音刚落,质疑的人不少:“反革命分子在哪里?”、“什么是修正主义分?”“我们人小怕揪不动哟。”我连忙提议:“让大个子李正荣和温富文去揪吧,他们力气在,不会怕反革命分子反抗的。”李正荣和温富文也很主动,站起来摩拳擦掌的,一同说道:“反革命分子藏在什么地方,我们马上就去逮。”叶老师很苦恼,考虑了一阵笑道:“反革命分子狡猾得很,没有政治眼光是发 现不了他们的,你们还小,等以后政治觉悟提高了,才能分清好坏,这时才能揪住反革命分子。不过上上有指示,不揪出反革命分子要拿话来说……”李正荣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拿两个人当反革命分子,揪到公社去,干部骨定会表扬我们。”明娃马上附和:“要得,郢文和润槐当反革命分子最像,他们的爸爸一个是右派,一个是地主,我看再合适不过了。”叶老师笑道:“不行,你们太幼稚了,大道理你们不懂,现在一同学点文件、资料,大家用心听吧。”这时,教室里没有多少人听叶老师宣读文件,大都为没有揪到反革命分子手还痒痒的。一天时间过去了,第二天,叶老师觉得让小学停课揪反革命分子有些荒唐,便密密给我们讲课,第一节课刚进行时,又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把叶老师叫出教室去批评了一顿:“……上面的指示不能违抗,你这样下去警防当典型挨批。”叶老师吓得脸色发青,赶紧进教室组织我们学文件。
第二天,学校放了假,说是开展文化大革命,走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回生产队同贫下中农一道揪反革命分子。起初我很兴奋,心里想:大人们准能把反革命分子揪出来,还可以看看坏蛋到底是什么样子。后来我高兴不起来了,开会的时候詹述强、润槐他爸游孝先、我爸爸和还有一些成份不好的都低着头站在了台上。我不相信这些人就是反革命分子,起码爸爸不应该是,于是我便勇敢地去了爸爸面前,小声说道:“爸爸,你别怕,你不是反革命分子,没人敢打倒你。”我见爸爸没有惧怕的表情,便下台来挨着妈妈坐着,昂首等着要发生的事情。经过前一阵的学习,大多数人对文化大革命有初步的了解,所以开会时,大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守纪律,除了个别小孩有点闹以外,其他的人都不敢吭声。会议开始的时候,周仲财讲了一些从公社开捡来的大道理,然后接着学文件。这下把他拦住了,找谁来读文件呢?社员们知道他不识几个字,于是建议:“找詹述强读吧,他的文化多,保证不会打哽的。”“胡说!”周仲财吼道,“他是专政的对象,是我们的敌人,谁再乱说一道挨斗。”会场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静了很长时间,又有人提议:“让玉兰读吧,她是初小生,估计没有多在问题。”这回周仲财没有冒火,思考了一会儿说:“可以,他爸爸虽然是右派,但也没有干多少坏事,不会有政治问题的。”当时我有了新的想法,便去和周仲财谈条件:“叫我姐姐读可以,但是得让我爸爸下台来。”周仲财不同意:“这怎么可以呢?你爸爸是右派,怎么能给革命群众平起平坐?”他又恐吓姐姐:“这是革命与反革命的问题,随便你读不读。”妈妈支持着姐姐:“去读吧,搞僵了弄上个坏帽子戴华不来。”爷爷也说:“那是毛主席的文件,开不得玩笑。”我去台上征求爸爸的意见时,他说:“让你姐姐读吧,我在这里一样的好受,站着还好受些,免得膝盖酸麻。”于是姐姐便上台读起来,其实她也好些字不认识,周仲财很小心,怕把文件读错连累自己,便叫姐姐下台来。按照程序应该揭发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了,社员们不知所措,一会儿工夫,会场便乱了起来,有的吹牛;有的摆龙门阵:有的纳鞋底;有的补衣裳;有的逗孩子玩……这时,周仲财也无能为力,该揪的已经站在台上了,现在又该揪谁呢?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又喊了几个最不守纪律的社员站在台上,润槐在坝子外面缠陀螺也挨生意了。对这一批人,不好定罪名,他也不甘愿堂子冷清,于是便站在高板凳上挥臂领着大家呼口号:“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呼过来呼过去,也只有这么几句,群众的声音渐次没有了,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呼口号,呼了一阵,也只好停止,坐在高板凳上喘了一会儿气后才宣布散会。群从全部散去后,台上这一排“坏分子”还在那里专心专意地站着,等周仲财发命令。当他们抬起头来的时候,周仲财早就不见了,大家都笑起来,爸爸还说:“我们在台上更舒服,在下面呼口号更累人。”所以,第二天开会的时候,这一批人又习惯性地站到了台上,周仲财觉得批不出个所以然,全部把他们喊下了台去,不过,按上面规定的时间要确保,读文件呼口号还得交替进行,这样,我们又无聊地过了一天。
第二天我们来到学校的时候,大家没有急于进教室,都在议论回生产队参加会议的所见所闻。有的说:“我们队有个坏分子被罚跪了。”有的说:“我们队的坏分子挨了打。”有的说:“我们队的坏分子被捆起来了。”……我一听吓坏了,觉得周仲财很仁义,同时也感到他的手软,没有找出坏分子来专政。我们安安心心地上了一天课,下午的时候又得到好消息,说全体师生和贫下中农代表明天要去区里参加游行示威,还说要斗反革命分子。我们都很激动,一来可以到街上痛痛快快地玩;二来可以看到真正的反革命分子,所天色已晚都不肯回家,还在跟着叶老师学明天要呼的口号。
第二天,我们呼着口号整装出发了。我们来到街上的时候,已经人山人海,大街小巷被挤得水泄不通。游行的队伍太长了,从大街上排到了马路上老远,开始游行的时候,队伍缓缓向前移动。我和大个子李正荣都觉得跟在别人后面没有意思,于是便偷偷地钻到了队伍前面去。这时才开了眼界,不少反革命由革命群众押着,可狼狈啦,全都被反绑着手臂,低着头向前移动着,稍不注意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这时我也捏紧拳头,巴不得去揍反革命分子几拳。李正荣更有功,他总算揍了一个戴高帽子的反革命分子几拳,我只好在老远干吼:“揍得好,帮我揍几拳。”李正荣没有令我失望,又揍了后面一个载高帽子的几拳。可是哪里揍得了,后面都是戴高帽子的,有的帽子有好几尺高,看上去活像一排剌竹笋。我好不容易挤到了游行队伍中,这下我乐了,弯下腰准备把反革命分子看过够,见到他们的面孔,虽然年龄不同,但都是愁眉苦脸的,与一般人的面孔没什么两样,也没兴趣再看了,准备找一个帽子最高的揍。终于盼来了一个戴最高帽子的,我正要揍时,旁边有人说:“他就是区委书记唐绍义……”我不敢揍了。一会儿又过来一个戴很高帽子的,这下我非揍他不可,这时旁边又有人说:“他是新和小学的校长高保宁……”我又不敢揍了。后来,我随便踢了几脚一个戴高帽子的便被挤出来了。
游行示威过后,反革命分子被押到了区公所前面的广场台上批斗,我被挤到老远的屋檐下,这时也不知李正荣到哪里去了,我羡慕他的个子高,估计这时他正在台前看那些反革命分子怎样挨批斗哩。不过我始终没有希望到台前了,只好在那里听群众一阵又一阵的口号声。一会儿,我被挤得汗流浃背,咬着牙坚持了一两个钟头,人群才慢慢稀疏了,我跑到主席台上去看时,那些反革命分子早就不知道被押到哪儿去了。我估计他们有些会被枪毙,又很想去看看打枪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打听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但是我还是信心实足的,一直到大街小巷彻底箫条后,我才有了回家的念头。
这时我才几个捡破烂的收获不小,他们各自都捡了一大挑鞋子,但是都没不什么价值,因为多数是草鞋。我的心动了,也想去捡一双烂草鞋回去给爷爷穿,废了一番功夫,在阴沟里捡到了一只草鞋,我不死心,决定再找一只配套,这下我的收获可大啦,我在一个乱石堆里捡到了一双黄胶鞋。这时,我的心吓得崩崩直跳,喊声也有些发抖:“喂,是谁的孩子掉啦!”我在这里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来认领,于是我便把鞋子带回了家。全家人见了都很高兴,而且尺码正合我的脚。妈妈顾不上洗,赶忙把它藏在了床草里。爷爷得了那只烂草鞋也很兴奋,立即把它穿在脚上,还说挺舒服的。最后妈妈对我说:“这双鞋子暂时放着,如果有人来人领,得还给人家。”
这一次揪反革命活动,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意外获得了一双半鞋子。


9 红卫兵
游行示威过后,第二天我们又回到了学校上课。
早已经到上课时间了,叶老师还没有来,我很担心:叶老师是不是在昨天的游行中被挤倒了?其实我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叶老师早有安排,后来李正荣说叶老师今天有重要事情,要晚一点才能来学校,叫他带领学生背《五.七指示》。全班学生通过这一阵的政治活动,初步开了眼界,大抵了解到文化大革命是什么样子,所以一听李正荣说要背“指示”,没有一个人敢开腔。先由他教:“……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同学们跟着李正荣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着,这声音在校园里荡漾不停。不大一会儿,全班同学基本上能背诵了,这时叶老师兴致勃勃地来到教室里,先询问了我们背“指示”的情况,最后告诉了我们一则消息:“现在全国的学生都在成立红卫兵组织……”我们才听半句就沸腾起来:“当兵?真神气!”、“我们要扛枪啰!”、“对,有了枪我们好打资产阶级。”“什么时候当兵?快发给我们枪吧。”……我没有同学们激动,只是说:“我不要枪,只要一套黄衣服就行了。”叶老师说:“我们是红卫兵,不是解放定。当然也有武器,不是枪,是你们手中的笔,所以说叫文化大革命。”我们都高兴不起来了,一个个都唉声叹气的。叶老师又说:“不过,你们还小,不能加入红卫兵组织。”这时全都泄气了,那长吁短叹声令叶老师无法说下去。叶老师继续给大家鼓勇气:“同学们别着急,虽然你们不能加入红卫兵组织,但是也要同他们并肩战斗,明天你们也要去参加红卫兵组织的誓师大会。”
第一次参加誓师大会,同学们都很振奋,一大早我们的队伍就从学校出发了,领头的还是大个子李正荣和温富文,不过这次没有呼口号,大家一边走一边高声朗诵《五.七指示》,这声音比以住任何时候都洪亮。
我们来到镇上新和小学门前的大坝子时,早已人山人海了。正前方的主席台上,扯着很大的红纸黄字横幅:“沙平区红卫兵誓师大会。”最特别的是这次大会没有由干部和老师主持,台上就坐的全是个子很大的红卫兵头头。我们开了眼界,发现红卫兵跟我们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左手臂上戴了一圈红袖章,上面用黄颜色印着“红卫兵”三个字。这时来自全区各中学的红卫兵精神抖擞地肃立在操场上,很有规律地喊着口令呼着口号。我和明娃个子个,很容易就钻到红卫兵队伍里,明娃半蹲着身子问一个高个子红卫兵:“喂,当红卫兵是什么感觉?”这个红卫兵依然昂着头,没有理睬明娃。明娃又说:“戴着红袖章是什么滋味,给我戴一会儿行吗?”这个红卫兵还是没有吭声,仍然保持肃静。后来我说:“喂,红卫兵大哥,一会儿打倒走资派的时候,你得帮我打两拳,行吗?”大个子红卫兵看了我一眼直点头。我们去了好多阵营,发现这些红卫兵真的像“兵”,那威武的样子别说是反革命分子,就是一般百姓也会望而生畏的。
接着,就是宣誓仪式,红卫兵队伍依次到主席台下向头头们宣誓。这时的阵容最壮观,领队的都踱着方步,扛着大旗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每一杆红旗就代表一个战斗队,红旗上所写的就是战斗队的名字:“硬骨战斗队”、“破四旧战斗队”、“立四新战斗队”、“革命英雄战斗队”……没有一个同名的,全部是一些含革命意义的好名字。他们宣誓的内容确大体一样:“……我们要牢记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坚持无产阶级专政,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彻底砸烂旧世界,彻底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宣誓过后就是游行示威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高大的红卫兵扛着一面好几米宽的大旗迈着方步;接着是锣鼓队,一批大个子红卫兵抬着七八个大鼓由大力士敲着,后面是打锣的,那崩嚓嚓的声音震耳欲聋。再后面就是红卫兵队伍了,四路纵队,领头的扛红旗,旁边还有一个红卫兵指挥:“一二一……”、“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打倒走资派!”……新花样没有多少,但声音却很洪亮。我们这些小学生走在队伍后面,我们班由李正荣指挥,他学着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口号领着我们呼。大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当我们呼口号的时候,他们也不自主地呼起来,不少人还在一旁竖起大拇指给我们鼓劲,我们越走越有精神,踏地声把地皮都震动了。为了体现我们的队伍有排山倒海的力量,队伍从街上到马路,又从马路到街上……往返多次后才散去。
游行结束后,我又抱着侥幸心理来到乱石堆旁,看能不能再捡到一双黄胶鞋,或再拾到一只草鞋回家给爷爷那只配套也行,结果一无所获,那些收破烂的筐子里也是空的。我正要离开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发现石旯旮里有一个红袖章,我连忙拾起藏在荷包里,一路小跑回到了家,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大人。
下午,我来到学校的时候,叶老师开会去了,李正荣又安排我们背“指示”。大家无聊的时候,我把红袖章亮也来让大家提神。这个不可开交,同学们围了过来,把红袖章夺过去了,他们跑出教室,最要争着戴红袖章。红袖章顿时成了宝贝,一会儿在这个臂上,一会儿在那个臂上,最后还是稳稳当当地戴在李正荣臂上了。这时他很神气,独自在坝子里走着一二一,后来又有不少同学跟着他,边喊口号边下操步。时间一久我着急了,觉得红袖章应该戴在自己臂上威武才合情,于是便去找李正荣归还。李正荣不肯,还说:“这个红袖章归我了,你个子小戴着它不合适,我脱一件衣服给你换,怎么样?”我怎舍得心爱的宝贝,边与他抓扯边乞求:“……我不干,还我吧。”李正荣摆出要揍我的架势,把我吓得哭了起来。正在这时,叶老师来了,还是她出面调解,才避免了一场恶战。叶老师把红袖章收了,笑着说:“你们不是红卫兵,不能戴这个……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为了革命的需要,小学生也要成立革命组织,到时候我们就和红卫兵一样威武了。”全班同学顿时心花怒放,都举手报名争取早日加入红卫兵组织。叶老师告诉大家:“不过,我们的名称不叫红卫兵,叫‘红小兵’,也有旗子和红袖章。”同学们激动得到放学的时候都还围着叶老师不肯走。
第二天,我们全班同学都戴上了红袖章,还有一杆红旗,上面写着“57战斗队”几个大字。今天又没有上课,由李正荣扛着旗子领队在坝子里练操,到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们的阵容已和誓师大会红卫兵的模式差不多了,叶老师才叫同学们回家。
接着就是星期天,我、润槐和明娃约好在门前的坝子里练操,奶奶在一旁乐着;三弟和四弟还有明娃和润槐的弟妹也跟在我们后面嬉闹,看他们那个样子哪像个“兵”,我们早就不耐烦了,于是商量着去马路上练习。我们喊着口令雄赳赳地走在马路上,这时还有好些比这们的阵容大得多的红卫兵队伍大操练,几乎每辆汽车上都载有红卫兵,不是散发传单就是在呼口号。我们三人队伍开到街上的时候,这里变成了红卫兵的世界,大街小巷、店里店外都有红卫兵在忙碌:有的在贴大字报;有的拿着土广播在街心宣传;还有的捆着人不知往哪里扭送……回来的时候,我们也想威风一下,好不容易碰上了一辆没有载红卫兵的汽车,一齐上去把它拦截了,司机跳下车来就给润槐一耳光,还把我掀倒在马沟里,骂着脏话把车开走了。我们回家里都很想不通,没想到红小兵也有威风不起来的时候,但是大家都不甘心,决定下午去约大个子李正荣一起去报复。
下午,我们每人都做了一杆红缨枪,约了李正荣来到马路上。李正荣扛着旗子走在前面,我们三个心里踏实多了,见到一辆拉煤的汽车就把红缨枪支过去了,司机立即刹车,急忙跳出驾驶室说好话:“红卫兵老大哥,我不是走资派,放我走吧。”我们背着手威武了一圈放他过去了,这回我们都感到自豪,因为小小年纪就当上了老大哥,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称呼,下操时更加有精神了。这时,旁边不远有个小孩冲着我们喊道:“一二一,爸爸不买米,饿死你……”“这话是反动的。”李正荣说着带领我们冲了过去,在他家门口把小孩捉住了。李正荣揪着他的耳朵问道:“你喊反动口号,是谁教你的?”这时出来一个老大婆跪着求饶:“娃儿还小,不懂事,没人教他,大革命同志,求你们别为难我们。”我们见老大婆可怜,没有追究就走了。我们又在马路上逗留了一会儿,觉得已经过瘾了,才决定回家。这时大家心里都美滋滋的,因为大家当上了“革命同志”,又被人称为“老大哥”,哪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事?和李正荣分手后,路过詹家大湾时,见詹述强挎着一个菜篮子在前面走,一转眼就不见了,我们四处张望时,才发现他躲在竹林里面,透过缝隙只现出两只眼睛瞅着我们。我大声喊道:“詹大爷,您出来吧,今天不斗争您……”詹述强躬着身子出来,说着谢谢回家去了。
我们做梦也想到红卫兵会有这么高的荣誉和威力,全国的红卫兵肯定多得不得了,反革命分子哪有藏身之地呢?大家都为之高兴着。


10 大字报
我们加入红小兵组织后,感到革命的担子更重了,说话做事也更加严谨,很讲究革命性、阶级性,也很注意个人形象,时刻都以“兵”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连走路也养成了踏步的习惯。
但是,这一阵都没有成成套套地上课,同学们都想学文化了。这一天,当我们拿出语文书出来的时候,叶老师叫我们把书放到书包里,把作业本拿出来。也好,做做作业练练笔也是求之不得的。可是,叶老师没有布置书上的作业,要求我们学写大字报,还说这是红卫兵拿起武器的时候,我们要用手中的笔揭穿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阴谋。我们都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连作文都不会写,写大字报就更没有底了,不少人连大字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叶老师学着其他学校的经验,先带我们去街上参观。
同学们带着纸笔来到街上,见这里早已成了大字报的世界,墙上、电杆上、厕所里、大树桩……有巴掌大的地方都贴上了大字报;有的实在没有贴处,干脆把大字报穿在线上拉在大树之间。内容丰富形式新颖:有平铺直叙的,标题高度革命化;有加了修饰的,革命性的词语用红色突出;有讲究艺术效果的,标题文字通过艺术处理非常形象直观;有幽默设计的,像有张大字报的题目是“打倒高保宁”,“打倒”两个字由标枪构成“高保宁”用枯墨东倒西歪写成……最有趣的是一些漫画,有的是一个拳头下画一只缩头鸟龟,龟甲上写着坏分子的名字;有的两条毒蛇缠绕着,蛇身上写着两个坏分子的名字,表示他互相勾结作恶;有的画着一把利刀,下面是一只老虎,利刀上写着“无产阶级”几个字……真是应有尽有,目不暇接。我们怎么也看不够,而且越看越不精神。
这时,有不少红卫兵在自己的阵地里更换内容。叶老师边指导边给我们介绍,要求我们把新奇的东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正当我们聚精会神欣赏的时候,听见有红卫兵在吵架,还有一圈子人围着看热闹。我们都怀着好奇的心理凑了过去,原来是两个红卫兵小队在争夺阵地:“是我们先贴在这里,你们再贴上就是阻止我们搞文化大革命。”“如果你们阻止我们贴,也是阻止我们搞文化大革命!”“你们破坏搞文化大革命!”。“你阻止我们搞文化大革命!!”……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他们的争吵成了绕口令,最后还不知道是谁在指责谁。我们觉得无聊,便暗地找叶老师评理。叶老师来了个折衷:“他们说得都有道理,目标是一致的,都是革命行动,去干涉哪一方都没有理由。”后来,我们又去看了很多新奇的大字报后才依依不舍离开了。
我们回到学校后,叶老师便教我们写大字报。虽然同学们都去街上开了眼界,但是落实到行动上却很困难了,大都咬着笔杆无法开头。后来再叶老师的多次点拨下,才有少数人开始动笔写起来。不一会儿,同学们的手举起来如雨后春笋,提出的问题五花八门:“老师,我批判哪一个?”、“老师,我写你行不行?”、“老师,‘走资派’的‘派’怎么写?”、“老师,要写好多句才算大字报?”……叶老师无法一一回答同学们的问题,她想了一个办法,从抽屉里找出一叠资料来,抄了很多精华的语句在黑板上,然后叫我们从中选抄。这样,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不少同学重三巴四地抄了小半篇,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也总算完成了任务。明娃对写作文不感兴趣,便在作业本上画了一幅漫画,他仿照在街上看到的,画了一条毒蛇,写上詹述强的名字,又在蛇腹部画了一杆红缨枪插过来,在枪杆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他把自己的杰作交给了叶老师,叶老师立即把他的作品当众展览,并夸:“周富明很有创意,我们要向他学习。”同学们个个瞠目结舌,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明娃。明娃很得意,过来对我说:“你也画一张吧,比写大字报容易多了。”我说:“不知道画谁最合适。”明娃说:“就画你爸爸吧,他是右派,可以用一头猪代替。”我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认为是做作业而已,便动手画起来,时间不大,我就画了一只大母猪,看上去还有点像牛,在它肚皮上写上爸爸的名字,又在猪的颈处画了一把很大的杀猪刀,刀面上写着我的名字,反复欣赏了多遍,觉得满意了才交给叶老师。叶老师看后哈哈大笑起来,我粘粘自喜的,心想叶老师肯定要表扬我,于是便静静地等着那美好的言辞入耳。叶老师笑了一阵,把画折好还给了我,她的话也语无伦次:“这画不好……这画好……怎么说呢?哎呀,给你们说不清楚,你把它收着吧……不,也可以给大家看……”叶老师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全班没有一个人听懂了,都望着她希望作进一步阐述,但是,叶老师转换话题了:“同学们,你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写在本子上的只能算小字报,明天大家带好墨,把它抄在大纸上,那才算大字报。”
第二天,我们带了墨砚去了学校。由于大家在平时很少写毛笔字,不管从姿势上还是运笔上都是外行,有的连墨也不会磨。每个人得了一张大纸,在叶老师的指导下开始作业。不一会儿花样百出:写字的成功的很少,有的一张大纸叉脚舞爪只写了几个字,有的全部是黑斑块,有的写了一半多的错别字;画画的更糟了,明娃把蛇画成了黄鳝,我把老母猪画成了四不像……过了一会儿,全乱套了,个自我行我素,把叶老师的教诲当耳边风,不少同学手上、衣服上、脸上都是墨,大花脸们打起了墨战,蘸过去泼过来、吵过去骂过来……叶老师连忙敲响讲课警示着:“大家不要闹了,这是文化大革命,是革命活动,谁再闹谁就是坏分子!”同学们都被吓着了,吃了亏的同学也只能暗地里瞪眼。我只吃了点小亏:捡到的那双黄胶鞋上粘了一块墨。回到家里,妈妈很心痛,说道:“这么珍贵的东西……脏了太可惜了。”说罢,便到田边精心给我洗鞋子去了。我望着妈妈的背影感慨万分,进屋把这一场景画出来了。由于我没有画画功底,表达不出真情:把妈妈去洗鞋子画成了妈妈提着鞋子往外丢。还好,线条是流畅的,样子也酷似妈妈,我便把它夹在了书里。
早晨,我来到学校准备读书的时候,叶老师又有新的安排。她选出了昨天的“优秀作品”,然后对大家说:“现在各个战斗队在街上都有了自己的阵地,今天我们也要去表现一下,就把这几张大字报张帖出去,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同学们的态度是端正的,它能代表我们参加了文化大革命。”这时,我把我昨晚的作品拿出来给叶老师:“老师,我这里有一份……您看怎么样。”叶老师接过我的画,欣赏了一阵便赞叹起来:“这幅画好……一个典型的劳动者扔掉一双破鞋,代表着破四旧,暗示着永远不走老路了……很好,很有创意,只不过纸小了一点,不碍事,我选中了。”我不同意叶老师的评价:“那是我妈……也不是破鞋……”叶老打断我的话题:“唉,要这样分析才有政治意义。”
我们来到街上时,老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席之地。后来叶老师想了个办法,找来一根绳子,把大字报穿在上面,叫大个子李正荣和温富文探着手臂扯着。这一招很灵,引来了好多观众,不过似乎只对我那一张漫画感兴趣,就连那些红卫兵哥哥姐姐也说这张画有意义。听到众人的赞美我自豪极了,再看看李正荣和温富文,早已累得满头大汗,叶老师见他们快倒下了,于是才命令收场。
从此,我在班上有了声誉。后来,叶老师再也没有叫我们去街上扯大字报了,当然也写了不少,为了省事,就把它张贴在教室内外。
接着,各生产队也积极行动起来,我们这些新手还成了主力军。星期天,周队长把学生组织起来写大字报。不过,他的标准比学校高,要求要写出具体内容。我们都不知道具体内容怎么写,他通俗地说道:“我们这个队有好多成份不好的,可以把这些人当成坏人,你们把他们写得越坏越好,这样才能体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威力,体现现革命群众的力量。”于是,我、明娃、润槐和那些高年级的同学大都只选中了一个材料,每张大字报的内容基本一致:“詹述强是地主、詹述强坏、詹述强很坏、詹述强实在坏……”周仲财看了很不高兴,还把我当成了教材:“比如你郢文,你爸爸是右派,你可以写你爸爸破坏集体、偷东西、怕苦怕累不出工……等等。”“胡说,我爸爸没有这些事。”我咬着牙说,“要不,就写你干了这些坏事吧。”周仲财笑道:“当然……也可以……不过,我是党的干部,人家是不会相信的。你爸爸是右派,说他不先进合情理。不要怕,只要你爸爸过去有过那些事,就算是实事。这样的话,我们大家都有名誉,你爸爸呢,也不会受影响的,他现在没有那些丑事,证明他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已经改了,说不定还会把你爸爸的右派帽子摘掉哩。”我对周仲财的一席话半信半疑,最后在他的怂恿下还是写了。
几天过后,我们队的各村落贴满了大字报。去上学的路上,见其他的生产队的墙上也贴得白生生的,这下我明白了,文化大革命,就是用文化去革命,简单地说就是把坏人的罪状用纸写出来到处张贴。
这样,我总觉得“文化大革命”这个名词太复杂了,不如就叫写大字吧,还好理解些。


11 破四旧
一晃,暑假到了。这期期末学校没有组织考试,所有我们没有学习成绩带回家,但是,学校也发了通知书,上面只有评语,虽然只有简短的几行字,但很动人的:“该生在校能努力学习马列著作和毛主席著作,能高举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伟大旗帜,积极投身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斗争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战斗中表现突出……”通知上的字我都认不完,很多名词概念也不懂,我带着一大堆问题去问爸爸,就连什么是“继续革命”他也讲不出来,最后搪塞道:“反正都是夸你好,以后再表现好点我就放心了。”“嗯!”我答应着,“暑假我们这些红小兵也不能休息,还要搞什么‘破四旧’,叶老师说的要随时听从指挥。”爸爸直点头:“好,你就按老师说的办吧。”
暑假里,我们没有玩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唯一有趣的是去看社员们开会。这一阵的会很多,差不多时间只有半天生产。
有一天,叶老师派大个子李正荣来通知我们,说明天要与红卫兵一道参加旧四旧活动,叫我、明娃和润槐在大湾等候。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三个就赶到了大湾。不一会儿,来了几个红卫兵,领头是个虎彪彪的大个子,听说名叫谢树华,是本公社一个红卫兵组织的头头。不一会儿,周仲财也来了,谢树华向他问了一些情况后,便带领我们开始工作了。我们首先去了詹述强家,他从床底下爬出来琶琶发抖,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改造好,我没有破坏革命,我拥护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周仲财吼道:“你别装模作样的,革命是不留情面的。”谢树华翻箱倒柜的,最后在枕头下发现了一本《西游记》,他过去揪着詹述强的衣领:“这是什么?……你还在看封建迷信的书?罪该万死!”詹述强胆战心惊地说:“……是我过去看过的,现在没有看了……”谢树华当场把书烧了,还在本子上记了名字,最后说:“你等候处理吧。”
我们按照谢树华的安排,必须家家过关。当我们来到周仲财门前时,他不停地打包票:“我是共产党的干部,对资产阶级的东西恨之如骨,家里一件肮脏的东西也没有。”谢树华没有讲人情,便单独进屋搜查想来。一会儿谢树华抱出一个瓷坛出来问周仲财:“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哦,那是我装糖果之类的器皿,”周仲财很慷慨,“里面有薄荷糖,你随便吃吧。”谢树华不分清红皂白用力将瓷坛扔在地下砸得稀巴烂,周仲财感到莫名其妙:“你干嘛甩我的东西?”谢树华拣起一块碎片在周仲财眼前晃动道:“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一个仙女,请问,你看过仙女吗?太迷信了,还说你是党员!”周仲财吓了一跳,直认错:“我不知道……我改正,砸得好,多亏你提醒。”这时我和明娃都去捡糖块吃,又被谢树华指责了:“那是反动的家事装过的东西,早都惹上了封建病毒,吃了要传染,你们不想当红小兵啦?”“想当。”我和明娃异口同声地说着,把还含在嘴里的糖也吐出来了。谢树华又对周仲财说:“现在你自己进去清理吧,看你能不能争取表现。”周仲财积极起来,在室里搜了好多古黄出来砸了。谢树华不放心,便再次进屋清理,结果,他又抱了一个花瓶出来。周仲财马上请求:“那是姚桂芳陪嫁的……一点也不反动。”谢树华指着上面的一个秦汉图案说:“这么陈旧的东西你还想留着?早晚会成反革命的。”周仲财吓着了,连忙夺过花瓶,用力甩了出去。
这样,群众家的古黄都视为是封建的东西,周仲财更先进了,凡是见到白色的瓷器就砸;见到封面发黄的书就烧,解放前遗留下来的器具就毁……到处是烟火,到处是粉碎声。但是,人民群众都知道文化大革命的威力,有的还自觉把已经藏好的东西拿出来让红卫兵鉴别,生怕以后当上反革命。
到我家的时候,我们全家人早在门口等候着了。大家心里都很踏实,因为家里别无长物,所有家产一口气都数了:一张桌子、四张高板凳、三条矮板凳、一把椅子、两张床和两个柜子。就这么单调,而且都是解放过后才兴办的,所以算得上是一个过得硬的家庭,难怪爷爷他们在门口总是乐滋滋的。我也跟着大家高兴,心想:这回我们家得梳过光光头了。竟管这样,周仲财也进屋转了好几圈,然后出来报了清白。谢树华不放心,也进屋视察起来,当他进偏房的时候,便发起脾气来,把我们都叫进屋去,指着一根房梁说:“问题严重啊,那根梁上雕有龙,这是典型的封建东西,非把它拆下来不可!”爷爷忙解释:“那是解放前游地主送我的,后来搭偏房差料便用上了……”“这就更严重了,地主会有什么好东西?”谢树华命令道:“你们得赶紧把它换下来,要不,把这事和右派分子连起来,你们知道问题会有多严重。”爸爸直表态:“要得,我明天马上换。”
这时,我最担心的是润槐他们家了,因为他们住的房子都是老古式的,虽然很破旧,但梁上的浮雕到处都是,要说拆的话,那就底朝天了。所以,到润槐家的时候,我便缩到后面不敢昌头了。果不其然,谢树华第一眼就向中了游家堂屋正中的香台,冲上前去把香台掀了、族簿烧了……还大发雷霆:“太反动啦!你们还想恢复失去的天堂?这号人要当典型严肃处理。喔哟,不得了,简直是封资修的天地,房顶上那些浮雕限期全部削掉,近两天不处理好的话,我要派红卫兵来踏平!”润槐吓哭了;游孝先直说是;游二娘吓得直往墙角藏……谢树华还不肯罢休,指着游孝先的鼻尖说:“在这里一切都是反动的,就连你这个名字,‘孝先’,是忠孝祖先,你的祖先是地主,这不是想反革命么?得马上改名字!”“这就改、这就改……”游孝先低三下四地说,“我就改成‘游国家’,不,改成‘游革命’行不?”谢树华恼火了:“没有诚意,分明是想讽剌文化大革命,你有几个脑袋?”“只有一个……”游孝先也很虚心:“你有学问,给取个名吧。”“好吧。”谢树华想了想说,“根据你的排行,就叫游老二吧。”游孝仙直点头赞许:“要得,这个名字好。”谢树华又回头问周仲财:“这里叫游家湾吧?”“对。”“要改名,‘枇杷’大队改成了‘五角’大队;‘铁门口’改成了‘民富嘴’;‘鸭子滩’改成了‘凤凰坝’……这里就改成‘胜利湾’吧。”这时,游二娘边往外走边脱裤子,把大家吓得直往后退,谢树华叫道:“你别乱来,莫非想腐蚀我们不成?”游二娘没有理睬,侧身到门背后,几把把长裤脱了,一会儿扔出一条红内裤出来,周仲财跳到坝子边上嚷道:“快躲开,……粘了夹裆片要倒霉!”游二娘穿好长裤出来,对吓得魂不附体的周仲财说:“……干净的,这是菩萨遮面的红布,我捡来做内裤了,听你们这么一提醒,这才明白这是封资修的东西,得丢得远远的,要不我也会成反革命。”红卫兵们虚惊一场,不过,那条内裤始终没人敢去捡。
游二娘的话提醒了谢树华,他带着我们迅速来到青山井那座庙宇。这座庙宇座落在小溪边上,依山傍水,周围的景色十分秀丽。每逢吉日,到这里来拜佛烧香的人不少,今天却很冷清了,庙里的妮姑早吓跑了,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在那里叩头。谢树华命令红卫兵把她捆起来交公社,周仲财一见傻了,原来是他妈。这回他很冷静,说道:“妈,我到处找你,知道你来这里了,所以要带好革命的头,非把你抓到公社处理不可。”谢树华没有讲人情,叫两个红卫兵把周大婆押走了。这时,红卫兵们掀的掀,砸的砸,一会儿工夫就把庙宇搞得面目全非,还把那些神像全抬到小溪里去了。这还不够,我们又一起爬上山顶,抡起石头拼命往下砸,经过很长时间的激烈“战斗”,那座庙宇终于消失了。
后来,我们又到了好多生产队,也充当了不少英雄角色,有时也会心慈手软,但红卫兵头头们总是说:“革命就是暴动,不能手软,要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斗争当然是很残酷的。”我人小不懂事,也听不懂大哥哥大姐姐们的话,但我觉得他们了不起,虽然我力气小,但我决心学他们的精神。
这次破四旧,我好像又长大了许多,最起码的是对“革命”这个概念有了初步理解。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Sign in and Reply
Modify
Re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