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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8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同上


20 夺权
一晃,快到期末了,这天,谢树华来到学校,说是要组织力量夺资产阶级当权派的权,他的主要攻击目标是区委书记唐绍义,他给叶老师交代了许多任务后又到别的地方纠集势力去了。
我回到家里,爸爸说他明天也有革命任务。原来生产队的强壮劳力都被谢树华号召了,全部带好武器去消灭当权派。下午到学校的时候,我问叶老师同学们要不要带武器,叶老师说:“当然要带武器,而且这个武器是任何力量也攻不破的。”大家不明白叶老师的意思,大不了捏捏书包里削笔刀发愁。叶老师拿出一本《毛主席语录》出来举着:“我们武器就是这个……它是革命人民的有力武器,没人不怕的,到关键时刻举起它呼口号,一切危险都会过去。”放学后,见爸爸正在磨锄头,知道这就是明天的武器,竟管锄头已经磨得亮晃晃的,但我是还是怀疑它的战斗力,于是蹲在一旁把叶老师的经验告诉了他。爸爸觉得我说得在理,也准备明天带上《毛主席语录》去参加战斗。
第二天一大早,谢树华就把他的队伍聚集在马路上整装待发,各学校的红卫兵跟在手持武器的大队伍后面,举着语录呼口号。到区公所的时候,这里早被一个姓柯的造反派头头带着队伍包围了,为了争夺阵地,谢树华的队伍很快和对方交战起来。霎时,人仰马翻的局面出现了,论锄头的、挥扁担的、甩石头的……乱作一团,这时,有不少人已经倒下了,爸爸不敢用锄头去伤人,紧靠着墙根等着对方攻击。这时,他想到了衣兜里的《毛主席语录》,便把锄头扔了,把《毛主席语录》摸出来,当一个造反派用扁担打过来时,他马上举起《毛主席语录》高呼:“无产阶级专政万岁!”这一招真灵,这个造反派收起扁担打别的人去了。爸爸举着语录呼着口号躲到小巷里去了。我们这一群红卫兵,个个都举起《毛主席语录》呼口号,结果全都安然无恙。经过一段时间的急战后,谢树华把姓柯的队伍打败了,冲进区公所,把唐绍义捆起来,大声宣布:“现在这是司令了,大家要听我的指挥!”后来我才明白,公检法机关早不存在了,革命组织的革命行动就是法,谁能打倒当权派谁就是领导。
谢树华在区公所楼上高兴着,爸爸也从小巷里出来了,大家正在为胜利欢呼时,外面突然传来几声枪响,有几发子弹嗖嗖射到墙上碰出火花来。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机关枪子弹,谢树华吓得跳楼溜了;造反的群众扒在地下屏着呼气;红卫兵举着《语录》也不敢呼口号了。原来,那个姓柯的造反派头头与“两团一师”有联系,“两团一师”是拥有各种武装摆布全县的造反派组织,哪还有谢树华不吃亏的。一会儿,群众匍匐着散去了;红卫兵也多数躲在了周围的山上观战;我和明娃靠在大石碑后想看看怎样打枪。姓柯的带来的队伍没有罢休,还在用机关枪不停地向区公所大楼扫射,大多数的造反派用步枪向空中射击示威,一会儿,区公所大楼已面目全非,燃起了熊熊大火,到大楼全部化为灰烬后,事态才平息下来,不用说,现在姓柯的当司令了,这时有不少造反派簇拥着他,柯司令前柯司后地叫过不停。我和明娃的胆子也大起来,还去捡了许多子弹壳才回家。
还好,听说这次武斗革命群众只受了些重伤,还没有死亡的报告。我们快到家时,爸爸他们早在门口盼着了,见我一点伤痕也没有,大家才放下心来。下午,生产队召开了群众大会,这次到会的没有以前那么多了,有的人受了伤还在家里呻吟着。周仲财额头上也包扎着,看样子他也受了轻伤,会场里缠着脖子的、吊着手臂的……比比皆是。现在周队长要给大家记功了,说道:“在今天的夺权斗争中,凡是受了伤的要记工分,重伤多记,轻伤少记,没有伤的不记,如果是临阵脱逃的还要倒扣工分。”爸爸没有受伤,只要不加上“临阵脱逃”就万幸了。周队长却偏偏点上了爸爸,说他是右派有可能临阵脱逃,爸爸没有辨解,认可周队长扣了二十分工分。我和明娃不以为然,正在玩我们拾得的子弹壳,周队长看见了,把我们抓上台去,看样子是要挨斗争的架势。周队长笑了,他说:“我们全体革命群众要向这两个小家伙学习,一直战斗到了最后,这子弹壳就足以说明他们的勇敢,我决定给他们一人五十分工分。还有哪些有子弹壳的,也可以拿出来记分。”结果,再也没有人能拿出子弹壳来了,我很幸运,又给家里增加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过了两天,我们放学的时候又得到了谢树华的通知,说明天要去铲平乡政府,活捉公社书记林浩威。回家到后,爸爸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和上回不同的是没有喊带武器。造反派之间一唱一和的,时而打斗时而和好,只有在争权的问题上斗争最激烈,谁也不让谁。现在柯司令上了宝座,下面的怎么搞他也不插手了,反正都在他的管辖之下,说不定他还会帮着夺权哩,所以谢树华这次进攻乡政府有必胜的把握,因为全公社的造反派中只有他的势力最强,要当个小司令是不在话下的,所以只消把林浩威活着,再进行无产阶级专政他就大权在握了。
虽说是一次小小的战斗,但进攻的“将士”却不少,一大早就把乡政府包围得水泄不通了,我们这群红卫兵的任务依旧是举《语录》呼口号,由于各自都没有带武器,有好些造反派见谢树华的队伍庞大,早早望风而逃了,我们这批小将一点也没有恐惧感,跟赶场一样到处乱窜。但是,谢树华带人把乡政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捉到林浩威,如果不把林浩威亮相专政,他就无法登上宝座,于是又找了好多勇士到里面像篦头发那样清理,我、明娃和润槐也钻了进去,大大小小上百间屋子,要找到小小的林浩威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们三个都想立功,到处搜寻起来。能够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林浩威,谢树华下令:“要是再找不到林浩威,放火把乡政府烧了!”吓得打屁也不成个数了,赶紧去厕所拉屎,很稀的粪便流了出来,我总觉得粪坑里的响声不对劲,探头窥视时,模糊可见下面有一个满面屎尿的头,那人还活着,直小声对我讲:“我就是林浩威,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说:“你还是出来挨斗吧,总比在下面吃屎尿要好受些。”他说:“我不敢……挨斗还可能被打死,躲过了锋头我自然会出来的。”这时谢树华来撤尿,顺便搜索厕所,我蹲着不动,还哼起歌儿庇护着林浩威。谢树华到处张望时,我对他说:“公社书记怎么会藏在这么脏的地方呢?可能他听到风声早逃了。”后来,我在谢谢声中离开了厕所,始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结果,谢树华在众人的劝说下,也没有放火烧乡政府,但是司令他是当定了,他怕不名正言顺,最后对革命群众说:“林浩威早迟要斗,请大家放心,有我在这里,资产阶级的当权派就别想立足!”
后来,听说县政府也被“两团一师”踏平了,还要把县委书记蒋东和押到全县各地批斗,这样才能彻底肃清流毒。我们终于盼来了斗蒋东和的日子,这天,不少革命群众聚集在乡政府门前的大坝子里,陪斗的还有好多地富反坏右和现行反革命分子,我们队詹述强也在。这回的人特别多,都想看看这个大走资派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这批红卫兵在外围无法看到实况,但还能听到抽鞭子的抽打声。我好不容易钻到了主席台下,巴不得揍上大走资派几拳,这下总算可以看清反革命分子的真面目了,我扫视了几遍,也没有辨认出哪个是蒋东和。这时旁边有人指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说:“那就是蒋东和。”我一看一点也不像县委书记:中等个儿,须发斑白,全身是打了补丁的褪了色的蓝布衣服,脚上穿着一双草鞋,消瘦的面孔没有一丝笑容,活像一个普通的农民。这时谢树华手持皮带到蒋东和跟前,先是一阵拳打脚踢,然后又用皮带使劲地抽,蒋东和终于倒下了,这时有两个持枪的红卫兵过来把谢树华拉开,说道:“别把他打死了,还有好些地方没有斗哩。”谢树华只好在旁边领着革命群众呼口号,整个会场,手臂林立,声声雷动。这时我才发现,林浩威也在台上发抖,脸上手臂上都是伤,现在别说去揍蒋东和,连揍林浩威的勇气也没有了。不过,我也舍不得离开,总觉得那些握钢枪的将士威武,又听说他们是县里文攻武卫指挥部的,又很想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打击反革命分子的故事,这也只不过是幻想而已,不知不觉的批斗会就结束了,我亲眼看见,林浩威瞟了我好几眼,还不知他是恨我还是感激我,至到回到家里,我也放心不下,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大人。
第二天,我在学校听叶老师说,全国各地走资派的权差不多都被无产阶级夺取了,我听了很高兴,心想:有了无产阶级的革命政权,将来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地读书了。夜里,我失眠了,老想着夺权的事。


21 革命委员会
快到期末的时候,无产阶级已经全面夺取了走资派的权力,紧接着就是成立革命委员会了。上面有要求,要把成立大会搞隆重,每个机关单位、农村、学校都要有文艺节目庆祝,所以文艺宣传队遍地开花,这样,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排练节目了。
我们班的同学小,所以叶老师要求也简单,只有三个节目:第一个是女同学表演的舞蹈《社会主义好》;第二个节目是表演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第三个节目是独唱《语录》歌《下定决心》,我自告奋勇地承担了唱《语录》歌的任务。现在,同学们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欢乐,每天在叶老师的指导下排练着节目。节目虽然少,质量要求确很高,我们在教室里练了,还要到坝子里来表演,有意让学校周围的一些人来观看。起初,有些社员听说我们要演戏,早早安好凳子守候着,见我们只有三个节目重复时,也没有兴趣了,后来一个观众也没有了。回到家里,我把节目表演给奶奶看,起初她觉得新鲜,便跟着我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后来她也烦了,硬要我表演一点新花样。到学校我找叶老师,她说文艺宣传得慎重,怕有不良影响,后来也决定再教我们一两个节目。后来,公社派人来把她叫去了,说是要排练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让她去扮演李奶奶。这样,我们又只有由温富文领着重复那三个节目了。
各大队、小队也成立了文艺宣传队。我们队有两个节目:一个是姚桂芳独唱《不忘阶级苦》;另一个是由姐姐、周仲财主演的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的《智斗》一段。姚桂芳唱了十多年的《不忘阶级苦》,是不成问题的;姐姐记性好,扮演阿庆嫂也问题不大;最麻烦就是周仲财了,他不但记性不好,又认不得几个字,一句台词说完就忘了。但他们练节目很诚心,除了白天练以外,晚上还要加班,最有趣的是去看周仲财唱戏了,每次都要我和明娃递台词,“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那一段他不知练了多少遍也不会唱,最后他把我拉着,哄道:“郢文,你教我,教会了给你二十分工分。”经过好长时间,我终于把他教会了。这时他很得意,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家闹热极了:姚桂芳在场坝那边唱《不忘阶级苦》;周仲财在场坝这边唱“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明娃在屋门口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这个小舞台把我们一家都吸引住了,还抽空前来观看,发现他们没有什么新把戏,也没有兴趣了。我和姐姐见奶奶特别喜欢戏,又把我们两姐弟学到的表演出来,一家人乐得不可开交,久病的奶奶气色也好多了。
姐姐他们的戏台词唱腔基本熟悉的时候,该化装正式试演了,姐姐叫我从学校要了点红墨水回来打脸,眉毛就用的墨汁,虽然化妆品如些低级,但表演效果截然不一样,特别是周仲财用浓墨画的脸,又用毛巾把肚子塞得高高的,活像一个大坏蛋,不用表演也令人发笑。当他腆着肚子刚唱出“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时,额头上被飞来的扁担坎了一下,回头看时,原来是三弟干的黄事,他还说:“你是反革命,应该打!”周仲财由怒转喜:“嗬,想不到革命还真的深入人心,小娃儿也晓得打反革命,有收获,有收获啊!哎哟,哎哟……”说着又摸着额头焦眉烂眼的,“幸亏这小子年幼,要不这一扁担会要老子的命。”其他的人都笑了,只有妈妈很担心,他怕周仲财扣姐姐的工分。结果,周仲财也没当一会事,继续进行精彩的演出。
在学校里,我们对排练节目早已厌倦了,这时大家都想到了叶老师,断定她演的戏精彩极了,于是我们几个同学偷偷约着去了公社。大礼堂里,已经挤着好多人在那里观看,我们进去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不住朝台上张望,几乎所有的角色都出现了,就是没有见到叶老师的踪影,她到底去哪儿了?散戏的时候,我们才在幕后发现了她。我急着问道:“叶老师,你为啥不出场呢?”叶老师一阵酸楚,最后说道:“我演技不好,拉幕和递台词不是一样吗?”叶老师那样精明的人,不可能演不好戏的,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呢?确实搞不懂。
明天就是8月1日,县革命委员会就要成立了,每个生产队都派了革命群众代表去参加游行,我们家一个人也没选上。8月1日清晨,我很早就起了床,想约明娃同他爸爸一道去看热闹,临行时,周仲财无论如何也不肯带孩子去,还说这是上级的规定,叫我们到山顶上去看放气球。
于是,我们在村子里无聊地玩了一会儿,才想起了周仲财说的话,我们朝四周张望,发现只有团山最高,决定采取赛跑的形式登山,这回我赢定了,率先登上了山顶。我还在喘气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红苕地里有个人影直往沟里躲,我跑过去抓住她一看,原来是游二娘在偷地里的红苕,她还先封我的口:“你别说出去,……闹啥革命哟,我家里点吃的也没有了,抠两个红苕回去煮汤吃。还有,这不是我们生决队的,你看吧,到处都有被偷的痕迹,我就围腰兜几个也不算啥。”我想:当贼总是不对的,不管是哪个队的红苕都不能偷。但见游二娘老实巴焦的样子,便产生了同情心,于是说道:“你快抄林子里的小路走吧,我给你保密,以后不干了。”游二娘答应着钻进了林子,这时明娃和润槐才追上来,我没有把润槐他妈的事说出去,便一同站在山顶上望着大山方向。
今天天气晴朗,宝塔山好像就在眼前,我们眼睛都望穿了也不见气球腾空。广阔的视野陶冶着我的胸怀,很快把游二娘的事和在学校练节目的情景联系起来,于是我便约明娃和润槐演一处小品,情节是我妈偷红苕,我把她逮倒了,然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结果把红苕交公了。他们两个都同意我的设想,于是,我扮演正义少年,润槐扮演我妈,明娃扮演队长,三人便津津有味地排练起来,一会儿功夫还真把戏演出来了。我们还决定,把这个小品向叶老师推荐,争取革命委员会成立时到公社去汇演。
一会儿,大山方向响起了礼炮声,接着是无数气求冉冉升空,霎时,好像银河降落人间,各色气球把天空点缀得格外壮观,不少气球还拖着条幅上天,看上去又好像密密麻麻的蝌蚪,天空又成了海洋的世界。我们感到眼花缭乱,全然没有置身山顶的感觉。随着又是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一个把钟头后,鞭炮声才渐渐停息,后来又隐约听见人声咆哮,我们都很后悔:该到白塔山去看,那才精彩哩。我们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天空,都希望能抓到一个气球,可是,谁都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中午已经过了我们和回家,大家饿着肚子蹲在门前的大树下,等着周仲财回来报告好消息。傍晚,周仲财满面愁容回来了,我们一同围了上去,硬要他摆精彩场面。他不乐意我们讲细节,边走边讲了个大概:“唉,幸亏你们没有去,还打了架、踩死了人哩……”我们不敢邀他讲实况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
我们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学校,并急切把“杰作”向叶老师推荐,还把小品演给她看了,希望得到高度评价,听叶老师一说我们都失望了:“表演满不错的,但内容不好,革命群众是不会当贼的……”结果,我们的节目始终没有被叶老师推荐。
没过几天,区里成立革命委员会,全区的和机关单位、农村都放假一天,要组织几万人的游行队伍,还要精选节目参加汇演。平时,包括叶老师都说我独唱那个节目好,准能选上,这回叶老师偏偏推荐《大海航行靠舵手》那个节目出演,我很不服气,找叶老师闹别扭,叶老师说:“算了吧,你成份不好,我还不是一样吗?”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叶老师为能当主角的原因,我想不通,也和叶老师顶了两句:“我爸是右派,关我啥事?”叶老师摇着头说得很简单:“革命胜利,得由革命群众庆贺呗。”这样,我没有心思去参加游行了,下午,爸爸和姐姐酸着腿一瘸一拐地回家时,我也没有过部成立大会的盛况,爷爷见我不高兴,直鼓励我:“你腿没有酸,今天晚上去看戏吧。”这时我便想到了姐姐的戏,于是问道:“姐姐,你的戏也没有选上?”姐姐答应着:“嗯,姚桂芳那个《不忘阶级苦》选上了。”这多半又是爸爸是右派的原因,我这样想着,但始终没有发言。爸爸又来安慰我:“今天晚上不去看戏就算了,明天晚上有电影,听说是《南征北战》,好看得很。”
第二天下午,我去邀明娃和润槐去看电影,周仲财竭力反对:“不能去,可能有武斗,娃儿不被踩死就会被打死……”我们都吓着了,再也没有去看电影的勇气。第二天我们去找人打听,是有危险,但没有周仲财说得那样严重,于是都很后悔。
过了两天,是公社革命委员会成立的日子,谢司令早就打算把庆祝活动搞隆重,并作了精心安排:全公社的贫下中农和革命师生准时参加会议;每个生产队要准备一圆鞭炮;放假三天搞庆祝活动、观看文艺晚会节目。最可惜的是姐姐参加的那个节目也没有选上,只推出了姚桂芳的《不忘阶级苦》上演。
庆祝大会开始了,好几千群众聚集在公社门口的大坝里,对面的田坎、小山上也站满了人。这种热闹的场面我们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只是呆得远远的听放鞭炮,再就是等到下午看节目。在一阵阵口号声和鞭炮声中,革命委员会成立了,谢树华当上了竹石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在大门上挂起了“大山县沙平区竹石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吊牌。
晚上,文艺节目很早就开始了,戏台两侧吊着两盏气灯格外明亮。我扶着奶奶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观看,一会儿妈妈带着三个弟弟也来了,姐姐的节目没有被选上在家里生气。起初观众很多,一会儿就箫条了,只剩下周围的一些邻居捧场,妈妈带着弟弟早回去了,要不是奶奶说她好多年没有看戏的话,我也早走了,因为节目的内容没有什么特色,姚桂芳的《不忘阶级苦》起码唱了三四遍,哪有不乏味的,后来奶奶也倦了,于是我便搀着她回了家。第二天晚上又是文艺晚会,奶奶也不想去了,我约了明娃和润槐前去观看,想看看有新花样没有,结果还是昨晚上那些节目,大老远就听见了姚桂芳嘶哑的声音:“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又是《不忘阶级苦》,太陈旧了,台下只有十来个附近的大婆、大爷的摇着扇子在吹牛,也有的借从来没有这么亮的气灯灯光做手工活,谢树华见状很冒火,还把人家正在编织的箩筐扯来甩了,又找来当地的队长发起怒来:“快去找人来看戏,这是革命的需要,不来看戏的是不关心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对革命不忠。”一会儿,队长去请了一些人来捧场,不一会儿阴一个阳一个的也不见了,但是,我们三个小伙伴瞅着气灯始终坚持到了最后。按照规定,还有一晚上文艺晚会,谢树华估计没人来看,于是出台了一个政策:凡是来看戏的生产队给工分。这样,第三晚上的人多了许多,连奶奶也乐意去了,不过她不愿到台前,呆在老远的大树下乘凉。我说:“奶奶,这里不但看不到台上的人影,连声音也听不见,到前面去看个清楚吧。”奶奶说:“没有看头,我是来进工分的。”奶奶很有诚心,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庆祝活动终于结束了,我和姐姐的气还没不消,总想把自己的戏演出来大家看,我想得更天真,问爸爸:“现在县里、区里、公社都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我们家里可不可以成立?这样,我们两姐弟也好演戏庆祝一下。”爸爸笑道:“演戏可以,成立革命委员会使不得。”于是,我和姐姐在家门口演出了我们熟悉的节目。奶奶边笑边夸:“好好好……还比公社的更好看。”


22 打倒刘少奇
暑假过了,我们又背着书包进了学校。现在都觉得松了一口气,革命委员会成立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胜利了,现在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地读书了,同学们都这样想着。李正荣的消息更灵通,他说:“要打倒刘少奇后,我们才有书读。”大家一听都吓呆了,都不相信中央首长谁敢去动他。
上课的时候,叶老师对我们说:“刘少奇真的被打倒了,现在我们要彻底批判他的反动路线和思想,”叶老师拿出一份资料来又说,“这是毛主席8月5日写的一张大字报,名叫《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大家认真听我阅读。”接着,叶老师又读了一份宣传资料,我们听了都大吃一惊:原来他是叛徒、内奸、工贼,真是坏透了顶!叶老师还说:“我们从现在起,要同大哥大姐姐一道,把刘少奇一伙批倒批臭……”叶老师说了一大堆道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批,又说好要去开会,叫我们在李正荣的带领下按原来的样子写批判文章和办专栏。我们一个个抓耳捞腮,也写出了不少文章来,但都是千篇一律:“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顶多也只有十来个字,把教室内外的专栏帖得满满的,还很自信地欣赏着,心想:叶老师回来一定赞不绝口。当叶老师开会回来看了我们的阵地后,脸上的愁容不知有多难看,老半天才委婉地说道:“你们写的字比以前好多了,但内容空洞,一点战斗力也没有。”我说:“我们只知道这些,已经全写出来了,还能写什么呢?”是啊,孩子们确实孤陋寡闻,这么小的孩子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叶老师这样想着,便体贴起我们来,用温和的口吻说:“这事不怪你,怪我教的东西太少。接上级通知,这期的书可能成问题,叫我们用政治资料代替课本,在革命中读书,上面推荐了一本教材,就是9月7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联合发表的社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万岁》这篇文章,你们学了过后,写批判文章就有说的了。”
这样,我们对“两报”发表的文章学习了好几天,便又回到了批判刘少奇的正轨。可是,同学们还是觉得写批判文章困难,充其量多了一两句大话而已。这样,只有靠叶老师点拨了,她说:“我们主要批判‘读书做官论’和‘读书无用论’……”叶老师给我们示范了很多,大家才有了一点底,写的文章有了一定进步。我对批判文章不感兴趣,其他同学写作的时候,我就偷着画画,又得知刘少奇的夫人叫高光美,便画了两条毒蛇缠绕着,毒须还在喷毒液,两条蛇身上分别写上刘少奇和高光美的名字,这的杰作得到了众人的肯定,叶老师还当众夸奖了我,并把“作品”当刊头帖在了教室外面的专栏里,招来了不少路过的读者,观赏者没有不赞不绝口的,因此我的名声便出去了。
接着,我们效仿其他学校的样子,也准备把批判阵地建设到街上去,扩大影响面,产生更好的革命效果,叶老师又叫我重新画了一幅同样的刊头带到街上去展示。叶老师带着我们出发了,在路上,我始终喜笑颜开的,心想:这幅刊更大更精制,羡慕的人还可能把我举起来哩。我们来到街上又傻眼了,和机关单位、学样农村、派别团体在这里帖的大字报小字报比以前更多更厚,做到了见缝插针。有过内容更单一,几乎全是打倒刘少奇的阵地,最吸引人的是那些漫画:猪、老虎、牛、毒蛇、狼、鳄鱼……多得很,精制得不得了,全部将其创意丑画塑造,代表刘少奇的形象,我捏着“漫画”不敢展开,觉得远远比不上别人的杰作。还有的把刘少奇制作成各种怪物,套在树上、电杆上,插在屋檐边、房顶上,附近的田坎子、山坡上也有。我们找遍了整个小镇,始终没有“用武之地”,后来李正荣来报告说,厕所里面还有空地,于是我们便向厕所跑去,这时叶老师为难了,男女厕所,该怎么帖呢?我建议:“把刊头撕成两半,一边帖头,一边帖尾。”温富文支持着:“噫——要得,专栏没有刊头可不成样子。”叶老师同意了,这样,我们很快就把批判阵地建在厕所里了。我们刚准备离开时,有一群造反派去解手,出来的时候有个人喊:“专栏是哪个办的!?”叶老师一听心情紧起来,恐怕又违反了哪条哪款,所以一直不敢吭声。造反派过来了,指着叶老师:“看来是你们搞的……”叶老师吓得不敢抬头,我赶紧躲在叶老师身后不敢露面。一个造反派的笑起来了:“哈哈哈——你们的专栏办得好哇,……表示刘少奇臭不可闻;那两条蛇成了两半,说明刘少奇体无完肤,好,很有创意,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我要好好的表扬你们。”“金陵民校三年级……”我忙说。这一群造反派赞美着走了,我们几个在叶老师的带领下眉飞色舞的也走了。
星期天,我们回到生产队,一心想好好休息一阵,哪晓得生产队批刘少奇活动更火热,上午就举行了会议。会议开始的内容和学校差不多,是学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万岁》,因为革命群众识字的不多,所以我们几个学生最累了,并肩在台上读报纸,有时一个字不认得大家都不认得,我提议去问詹述强时,周仲财坚决反对:“问他?他是大地主,是我们的敌人,是刘少奇一伙的,能告诉你真话吗,还不把方的说成扁的,你们就读能认识的字吧,把问题作上记号,我以后到革命委员会去问。”这样,我们结结巴巴地读,不消说是断章取义了,群众听不出明堂,便在下面一个劲地打呵欠。
周仲财见大家没有精神,便开始批判刘少奇。革命群众不知道怎样批,也不知道批些什么,周仲财便把去开会捡得的一些俗语告诉大家:“刘少奇推行的是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他反党对党、反对社会主义、反对毛泽东思想;他是富民经济的狂热鼓吹者;是扼杀农业合作化的头号走资派;是‘三自一包’黑风的总根子;他妄想把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纳入资本主义的轨道;他宣扬‘唯生产力论’……”周仲财说了好多大道理,群众都望着他,口水流出来了也没工夫揩,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他说了一阵也没有话了,又叫大家批,会场里的声音还是只有一个:“我们批不来!”“批不来就是刘少奇一伙的……”周仲财吼起来,“难道你们连‘刘少奇是大坏蛋’也不会说?”这是,群众的语言便千篇一律:“刘少奇大坏蛋……”这样反复着,有的还把它呕成了歌谣,边唱边笑,连孩子们也说唱起来。周仲财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作了个示范:“比方说,你只想劳动不想学习,就是中了‘唯生产力论’的毒;你只想学习不想劳动又是中了‘四大自由’的毒;你劳动和学习都没有精神又是中了刘少奇资产阶级思想的毒……只要有不适的,就是中了刘少奇的毒,懂了吗?”有的群众还有明白:“我生了病是中了谁的毒?”“这个……这个……”周仲财含糊道,“还是中了秦少的毒,你生了病是身体不好,身体不好是营养差,营养差是生产没有搞上去,生产没有搞上去是刘少奇的破坏,你们说是不是中了刘少奇的毒?”周仲财这番逻辑推理众人信服了,不少人瞠目结舌地说道:“原来刘少奇这么坏,早就该斗了,怪不得我些年来我们越来越穷,原来是他在作怪,是该好好批一批了。”这样,群众的批判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并把‘中了刘少奇的毒当成口头禅:肚皮饿了想吃饭是中了刘少奇的毒;路走不快是中了刘少奇的毒;夜里想睡觉是中了刘少奇的毒;有了甚至屎胀了想去茅司也是中了刘少奇‘自私自利’的毒……群众被发动起来了,大字报、小字报、批判专栏的内容丰富得很,应有尽有,才一两天工夫,以‘中刘少奇的毒’说法、文章满天飞,只要有一口气,都警防中刘少奇的毒。
我把农村如火如荼的批判场面告诉了叶老师,叫她也掀起这样的高潮,叶老师不肯,说只消把街上的专栏内容换一换就行了。我很不高兴,心想:要是在生产队里,叶老师早就说成是中了刘少奇的毒了。所以,换专栏的任务我没不参加,在教室里听叶老师读宣传资料。快到中午的时候,去街上换专栏的李正荣、明娃、润槐还有好几个同学回来了,润槐挨惨了,全身水淋淋的直哭鼻子,我们围上去,一股屎尿味熏得人作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听李正荣说:“我们在厕所里帖大字报时,来了一批造反派,说我们对革命不忠,在厕所里搞革命大批判,是对批判刘少奇运动的讽刺,还把我们的名字、谁支使都记下来了……”润槐抽噎着说:“他们太凶了,还把我掀到了尿槽里,噎——噎——噎——”叶老师的脸色变了,好久才说出话来:“将过补功吧。”
放学后,润槐掉尿槽的消息很快在队里传开了,同情的人不少,周仲财倒说:“造反派有眼睛,为啥咱明娃没有遭殃?润槐是地主的后代,本来就是刘少奇一伙的,当然该臭不可闻哟。”
“打倒刘少奇!”后来我也经常跟着他们这样呼口号,但行动总是不那么积极了。


23 我们的使命
一晃又是半期了,我们还没有得到理想的教材,当同学们闹着要读书的时候,叶老师总是说:“我们的使命是革命,就现阶段而言,主要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批判刘少奇。”
课堂上,叶老师首先给我们明确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三十字方针:“学习毛主席著作,要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要求我们不但是熟背,更重要的是落实到行动上,还要求我们像其他革命组织那样打“语录仗”。叶老师的话音刚落,明娃就把一本厚厚的《毛主席语录》甩过来砸在我的额头上,我们眼睛差一点吃大亏;我火了,便用手中的《毛主席语录》还击,没有中靶,“子弹”飞到了润槐的后脑勺上;润槐又进攻,毫不目标地乱掷……这样全班同学打起激烈的“语录仗”来。叶老师忙制止:“快停下来,不是我样……”一个个面红耳赤,互相瞪了好久的眼才安静下来听叶老师评判。叶老师说:“打语录仗是文斗,不是搞武斗,就是用毛主席语录去说服、批判对方。”同学们还是没底,但是有了行动,只不过面对面地背背毛主席语录而已,大家还说这项革命活动很简单,比搞批判专栏省事。叶老师摇着头微笑着说:“不对,不对……你要抓住对方的问题有针对性的使用毛主席语录。比方说,刚才周富明用《语录》砸高郢文,你周富明是小组长,高郢文可以用‘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这一条还击,有武力就有对了。”经叶老师的开导,有少数人能打语录仗了:“喂,‘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干嘛帖大字报懒洋洋的?”、“嗨,‘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你为啥一个人拍皮球?”、“呶,‘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你咋过愁眉苦脸的?”、“哈,‘关心他人比关心个人为重……’你哪个咬干葫豆不送人?”……叶老师看着这个局势,点头笑了。
没过多久,同学们也没兴趣打语录仗了,现在叶老师也想不出新花样。正在这个时候,又一项革命工作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在大道旁修语录碑,要求不到半里就要修一块。被毁坏的马路抓紧修好了,农村已经放下种小麦的活儿,我主要劳动力集中在搬运石头、砖块的工程上,而且还有奋斗标准:谁挑得多抬得重就是活学活用了毛主席著作,否则就是对毛主席不忠。叶老师按照上级的意图,也把学生组织起来搬砖块,大多数学生最多能挑六块砖,为了体现对毛主席的忠诚,都争着要挑大个子李正荣那样多——十多块乃至二十块。这样,一天下来,不少同学不是扭了腰就是伤了脚,使得很多家长都来找学校的麻烦,弄得叶老师里外不是人,最后叶老师只好学着别人的革命道理给大家讲:“革命英雄死都不怕,我们为了革命,为了毛主席受点伤算得了什么?受伤越重的体现他最先进,真正活学活用了毛主席著作。”叶老师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心底里还是害怕孩子们吃亏,于是又把学生集中到了课堂上,主要抓批刘少奇。
没过两天,公社革命委员会召开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由于我搬砖时伤得重、语录背得多、批判刘少奇的文章写得好,所以出席了这次难得的会议。在大会上,每个代表都要登台发言,我拿着叶老师给我写的发言稿,被革委会主任谢树华抱上椅子,面对着好几百听众,溜熟的语言全吓跑了,拿着稿子直发抖,吓得哭了起来,讲话也前言不搭后语了。谢树华在一旁渲染:“看来这个娃儿对刘少奇已恨之如骨了,从他的眼泪就可以知道;别看他没有讲出什么明堂,这是毛主席的‘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在他心中扎根了,真有活学活用的派头……”我也不知是怎么下的台,谢树华吹捧些什么我更不知道了,但我的声望却名扬全公社。
根据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我们必须参加农村的革命活动。星期天,便和贫下中农一道批判刘少奇。这时才发现,农村的确是锻炼我们的大熔炉,他们在红卫兵和大队理论组的指导下,批得更隆重、更具体,在这里我们又听到了好些新名词:《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是“黑修养”;还有“阶级斗争熄灭论”;“驯服工具论”;“群众落后论”;“入党做官论”;“党内和平论”;“公私熔化论”;“唯生产力论”……好多好多,只听他们批得头头是道,连奶奶也成了主力军,居然上台批判“读书做官论”,说她原来要我多读书,好让我去当电影放映员,下乡放映时多吃油水,这是中了刘少奇“读书做官论”的毒,现在她要彻底肃清等等,讲得挺生动。也有人问奶奶:“你孙子读了书将来到底干什么?”奶奶冲口而出:“吃笔墨饭呗!”有人又不服气了:“这还不是刘少奇的资产阶级思想,也得批。”奶奶慌了:“什么,批我?我不干了!”奶奶喘着粗气下了台,捂着耳朵让他们去批。批过去批过来,几乎全都成了刘少奇分子了,最后理论组的只好喊抓典型。
由于我们始终没有得到课本,便周而复始地徘徊在学校和农村之间,学习活动不是背语录就是批判刘少奇。叶老师见同学们没兴趣的时候,便把杂志上的文句当教材内容,让大家从中学写字、学理解。这一天她就抄了一黑板:“建国以来十七年,刘少奇用他窃取的党政要职,变本加厉地推进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猖狂地反对社会主义反对毛泽东思想,形势已十分严重。如果让他的阴谋得逞,那末,人民的江山就要改变颜色,千百万人头就要落地,马克思主义的党就会变成修正主义的党,变成法西斯党,无数革命先用鲜血换来的胜利果实,就会付之东流……”“毛泽东同志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毛泽东同志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叶老师反复教我们,而且还渗透了许多语法基础。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喊:“叶德芳,快出来!”同学们静下来了,叶老师忙出教室,见原来是公社革委会下来的人,有一个高个子指着叶老师的鼻尖:“你太胆大了,在茅司里闹革命,快到公社去接受处理!”叶老师吓得直打寒颤,不停地认错:“我改,我早就改了!”有的革命派钻进教室,了解学习情况,这时有个矮个子出来报告:“他们把革命理论当教材,我看很好,应该好好推广。”高个子便进教室调查,发现我们果真学得实在,于是怒气消了,换了语气对叶老师说:“你表现满不错的,活学活用了毛主席的‘如果我们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正,如果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这一条,现在决定不处理你了,不过,以后要当心。”革委会的说完扬长而去,叶老师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到教室后,青色的脸渐渐红润起来,心想:要不是今天这一黑板“护身符”,问题就大啦。所以,她更加认真地教起我们来。
从那以后,不管我们怎么说无聊,叶老师总是用一句话打发我们:“你们的使命是学习和批判,这是革命形势的需要。”


24 大唱样板戏
1968年2月22是,新学期又开始了,现在我们已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
按照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学制要缩短,小学的学制从六年变为五年,我们明年就要毕业了,所以大家都想学点知识以便升学。虽然武斗和夺取斗争还在继续,但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我们四川乱得最厉害毛主席也道了,还说:“革命委员会好,四川很有希望”。因此,我们义不容辞地投入了批判秦邓路线的战斗;又参加了“一斗、二批、三改”的运动,与广大革命干部群众一道,“最大限度地孤立和狠狠打击了一小撮阶级敌人。”不过,多数时候是纸上谈兵罢了,叶老师为了激励大家,找了一本优秀小说《破晓记》读给同学们听,大家都被主人公梁荣的精神所感动。正在这时,革委员的同志知道了,说叶老师撒布黄色流毒,硬要捉拿试问,全靠大家齐心谈好话:“……书的黄面子色,内容却是写的英雄人物……”革委会的同志不完全理解:“黄面子书就是黄色书籍,谁也不能看。”我们讲了些里面的情节来听,我说:“梁荣‘夜炸军火库’精彩得不得了,不信你们看看吧”。……才免了对叶老师的处分,不过我们再也听不到叶老师读小说的声音了。后来,叶老师又带回来消息,说这期的书肯定拿不到,因为武斗,好多印刷厂都被炸了,铁路桥梁也毁了,于是我们便对现在流行的样板戏感起兴趣来,个个都喜欢大唱样板戏。
一天,叶老师从公社开会回来,手里拿着两本装璜精美的书,我们高兴极了,以为是课本,都围了上去。叶老师告诉大家:“这是京剧剧本《红灯记》和《智取威虎山》,现在我们每个人都要当演员,上面说了,这是一项政治任务,要用它来占领无产阶级的文化阵地。”我们一听都沸腾起来,争着要当角色。叶老师说:“大家不要慌,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又要说又要唱,不把台词背下来可不行啊,现在我把它读一遍,大家一定要记住情节。”这样,叶老师花了好几天时间,读剧本给我们听,没有一个不激动,生怕听不见还常常挤在叶老师周围,有的还站在高板凳上侧耳细听,大家都认为这是最有趣的学习活动。剧本读完后,我们争着抢角色,大个子李正荣和温富文的运气最好,他们分别当上了剧中的杨子荣和李玉和;我和明娃最倒楣,扮演大坏蛋座山雕和高连举。后来我们想,当坏人容易被无产阶级专政,便一同推碑了。叶老师说:“这是演戏,把坏人扮演好这也是革命的需要。”经叶老师的再三劝说,我免强接受了任务。
回到家里,原来生产队里也在大唱样板戏。说起我扮演的角色时,爷爷直摇头:“不好哇,现在的事说不准,到时候真的革你的命咋办?”妈妈也说:“算了,最好不演坏人,没有角色就在一旁邦腔吧,队里扮演坏人的就是大地主詹述强,这事要慎重对待才是。”于是,我到学校把任务退了,润槐去顶替了我。过了两天,叶老师又从公社拿回来两本剧本:《沙家浜》和《奇袭白虎团》,这回我有合适的角色了,争先去扮演英雄人物郭建光。这样,校园里到处是歌声:“手提灯四下看……”、“……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我们是工农子弟兵……”、“痛歼敌人在今晚……”……叶老师能识简谱,对于京腔还是左的,所以我们唱起来也土里土气的,有时干脆就随意乱唱,采用自己特有的表现方法扯起把子来。
生产队也掀起了大唱板戏的高潮,还专门派姚桂芳到公社去学了一阵,照理说应该选姐姐去学最合适,但周仲财总是不点头。姚桂芳工分进了好多去了,就是没有学到东西,回队后还是只能用《社会主义好》和《不忘阶级苦》的腔调填词,竟管这样,广大群众学唱样板戏还是满热情的,周仲财说了,要把唱样板戏和背毛主席语录同等对待,并且有规定,有能唱的要扣工分,态度不端正的还要扣基本口粮。
所以,我们家的积性也很高,连奶奶也主动起来了,硬要找个合适的角色演唱,我和姐姐反复斟酌,觉得她《红灯记》中的李奶奶合适,选了一段最短的唱腔来教她:“我看到富贵荣化如粪土,淡饭粗茶分外香……”就这两句,她也学了好几个晚上,如果再教的话,她又会把前面的忘得一干二净。按照爷爷的要求,我们选了一段《海港》中的唱腔教他:“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它轻轻一抓就起来……哈哈哈!”爷爷边唱边笑还边抽叶子烟,显得年轻多了。爸爸和妈妈不废劲,每天都把姚桂芳教的记得牢牢实实的,一有空就有意无意地哼起来。三弟和四弟也闹着要学,我和姐姐教了他们一些简单的,但他们不诚心,学一会儿就去顽皮了。
这天上学的时候,明娃追上了我,啜泣着说:“我爸爸打了我,说我扮演的坏蛋……郢文,我们两换一换,我演郭建光,你去演座山雕,怎么样?”“我才不干哩!”我拒绝着跑了。明娃追上来,从书包里摸出一块肉给我,起码有一斤多,乞求道:“我用这块肉给你换角色,该够了吧。”我无论怎么拒绝,明娃还是把肉放进了我的书包里,我说:“角色可以换,这肉我不能要。”明娃说:“我家里还有……你放心吧,我爸妈不会知道的。”结果,我把我的角色让给了明娃。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一路小跑回到家里,准备把这块肉给家里人打牙祭,先把奶奶叫去陪弟弟们唱样板戏,然后便进厨房当炊事员。我把那块肉切成碎末,准备把它放在玉米糊儿里,并且锅里多掺了两瓢水,好不容易找了一把米加在里面,一会儿,一大锅香喷喷的玉米糊儿煮好了,心满意足地等下地的大人们回来品尝美味佳肴。天黑的时候,爷爷和妈妈他们都回来了,当大家吃着这吃着这前所未有的珍品时,都夸我有出息。后来,糊儿中的肉粒被他们发现了,追问肉的来历,我实话实说了,这时,只有奶奶和几个弟弟不以为然以外,其他人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妈妈还对我说:“你这样做不对,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要是明娃他爸妈晓得了,肯定会说咱不要脸的。”爸爸宽慰道:“算了,不吃已经吃了,记个帐吧,以后我们有钱割肉的时候,花一块来还他们。”爷爷也同意:“好,就这样定了,大家放心吃吧。”欢乐的气氛又重新升起来,也够惊人的,九个人吃了一大锅玉米糊儿,才四岁多的四弟也吃了三斗碗,肚皮胀得跟大皮球一样,饭后打着嗝,还差点把胃里的糊儿呕出来了,妈妈赶紧过去轻轻捶他的背。今天大家都很高兴,晚饭后为了省油都到坝子里休息去了,我觉得肚皮不够饱,偷偷钻进厨房,看锅边上还有锅粑没有,我已经落后了,姐姐早在里面刮锅了。我们两窘红着脸出来,陪大人们一起乐。
这时爷爷提议:“今天晚上我们吃得特别饱,大家来几段京戏怎么样?”“要得!”奶奶极力赞成。于是,我们家比京剧团还闹热:奶奶在场坝东则唱:“我看到富贵荣华如粪土,淡饭粗茶分外香……”;爷爷在场坝西头唱:“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它轻轻一抓就起来……”;爸爸和妈妈在场坝中央“智斗”:“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姐姐带着三弟和四弟在竹林里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我被挤到田边上去唱:“……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刚会走路的五弟也在人群中咿咿呀呀地乱跑。我们这个家,已经沸反盈天了,充满着从来没有过的欢乐。
明娃他们家也不逊色,他爸爸会熟唱《智取威虎山》中的《浑身是胆雄纠纠》,每天晚上都要到后面小山顶上去露两手:“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他的声音太在了,把我也吸引了上去,不过我对他的演唱表现得很冷漠,周仲财问我:“难道我唱得不好吗?”我说:“全跑了调,只不过声音大而已。”周仲财说:“你唱来听听!”我毫无拘束地唱起了他这一段,虽说不标准,但起码还有点京腔味,周仲财听了赞不绝口:“好好好,比我唱得好,以后由你来教革命群众,给你工分。”“行!”我答应了。下山的时候,周仲财又变卦了:“不能给工分,人家说我搞物质剌激,会挨批的;干革命工作,是不讲价钱的,懂吗?”“我懂,星期天教大家就是了。”我满足了周仲财的要求,回到家里,我们的“京剧团”还没有散戏,奶奶还说她唱了戏更不咳嗽了,这时我才进一步知道了精神力量的伟大。
后来,在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剧场,大中小型的演出层出不穷。
这样,我们一期的学习生活,就在大唱革命样板戏中结束了,始终没有一个人有牵挂。


25 打牙祭
1969年3月5日,是我进入小学五年级的第一天,也是小学阶段最后一年的开始。
妈妈又怀上了孩子,又还了一部分欠下的工分款,所以不光是生活成问题,连我的几块钱学费也得赊帐了,叶老师点了头,说她先我垫着,这样我便无忧无虑地进了学校。可是,妈妈肚里的孩子需要营养,现在她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决心把孩子生下来,每顿吃清涝的糊儿屙几次尿就饿得抠肠抠肚的,哪还谈得上胎儿的营养呢?正在这个时候,听说周仲财要为母亲祝寿,要大摆酒席,还请了我们,所以我们几姐弟高兴得不得了,准备空着肚子去打牙祭。
头一天傍晚,我带着三弟和四弟去看周仲财他们杀猪宰羊,刚到芭蕉树下时,听见姚桂芳在和她的亲戚议论:“请他们……亏本,九个人,一桌多,一两块钱的礼,饿馋了的人肚子大,还不够吃回去了……”她的一个亲戚说:“算了,你请了人家,面子也得撑起,就让他们一家人坐一桌吧,铲菜时看着办就是了。”……这时,姚桂芳瞟着了我们三兄弟,谈话声嘎然停止,我估计她在议论我们家,所以牵着弟弟们退了。四弟不懂事,硬要望着头闻肉腥味,我还给了他一耳光,这才哭哭啼啼地回了家。
我们回到家里,爸爸妈妈正在商议礼钱的事,最终决定把留着月子里吃的那只老母鸡卖了,凑着赶礼的办点其他事。我站过去忙说:“就一个人去明娃他们家吧。”姐姐也从屋出来说:“要得,人去多了碍眼。”爸爸同意了:“好吧,就叫你爷爷去。”爷爷不肯:“不,淑琴有身孕,得她去。”奶奶也赞成。正在这时,明娃过来了,他是来请客的:“郢文,明天中午你们全家人都来……”“好好好!”奶奶高兴地答应着,我们几姐弟也蹦蹦跳跳地进屋去了。
爸爸妈妈泛起愁来:家里没煤了,还得挑几十斤回来应付着;洋油也断筋了,要打一点回来将就;几个娃儿没有一双鞋子,郢文是读书人,明天得穿上一双鞋体面些;周大婆的生日,除了给两块钱礼金以外,还得送点糖果之类的才像样……这些问题好像一下子冒出来的,而且都是迫不及待的,妈妈决定她明天一大早就去办。
第二天,妈妈提着老母鸡出门的时候,爷你在门口直向她招手,他的烟口袋儿早已瘪了,说买几匹叶子烟回来也收住了嘴,只是说:“淑琴,给我买一颗打火石回来。”“嗯!”妈妈答应着疾步走了。奶奶怂恿我:“郢文,今天吃肉,机会难得,你请半天假,晚了回来只有洗碗汤。”“要得!”我答应着便去找润槐带假,“你给叶老师说我病了。”润槐很小心:“恐怕不行,你是知道的,今天是批判刘少奇的积极分子大会,我们全校师生都要参加,叶老师会同意吗?”我想吃肉的心情迫切,给润槐也没有多话了:“反正我要请假,你就照我说的给叶老师讲。”我没有等润槐表态便追妈妈去了。
我和妈妈兴高采烈来到街上,今天逢场,但并不闹热,到处依旧是“打倒刘少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清理阶级队伍”……标语,最新鲜的是那些在街头巷尾扯个圈子唱样板戏的了,连妈妈也驻步有肯离开,说比我们乡下的好看多了。后来还是我催她时才去了一家冷清的百货店,店员说胶鞋早缺货了;我们又到另一家店子,只有凉鞋卖,妈妈排队到了柜台,店员说要“工业票”;我们取消了买鞋的念头,又进了副食品店,准备买一斤酥心糖,店员说要“糖票”,那就买沙连糕吧,店员又说要“粮票”;算了,只好打点洋油回去点亮,递过瓶子时,店员喊妈妈拿“油折子”,“没有啊,我没有见过,你卖半斤给我吧。”妈妈求道。“不行,这是计划。”店员不肯。我说:“我能背毛主席语录……”店员还是不肯:“背语录可以,油必须见折子才能卖,等一等吧,队上会发给你们的”;我们只好来到炭棚子,买煤的人排成长队,我们到洋秤前时,又说要“炭折子”,我忙站到秤上,背起毛主席语录来:“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一口气背了好多条,卖主开恩了,妈妈买到了二十斤煤,不过下次带折子来要扣;我们到马路上的时候,想起了给爷爷买打火石的事,几乎走遍了所有店子,都说早缺货了,后来有个人鬼鬼祟祟地靠近妈妈说:“我有打火石,两块钱一颗。”“什么,两块钱?分明是五分钱一颗。”妈妈和对方讨起价来,见对方不愿卖便走了。卖主让了步,追上来说:“就一块钱吧,我让一颗给你。”妈妈考虑到可怜的爷爷,决定将打火石买下来,但是,掏空了所有荷包,也只能凑出枇杷六分钱来,结果也把打火石买下了。我们见时间不早了,便一个劲往家赶。
我们回到家时,家里的人已经换上干净衣服等着了。这是妈妈的内衣全被汗水湿透了,顾不上换衣服便同大家一道出了门。这时,周家的亲戚也陆续来了,给爸爸做媒的那个周大婆跟周仲财这一房同祖宗,也拄着棍子直赶路,她到妈妈跟前小声说“我拿枇杷一的礼钱合不合适?”妈妈建议:“凑上一块钱要体面些。”周大婆说:“原来他们家借了我一把面,一直没还,多半是忘了,一把面值一角九,合起来刚好一块钱……”妈妈点了点头。这时爸爸在后面喊:“淑琴,我们不能一路,全家人一长串障眼,你带孩子们先去,我和爸他们随后就来。”我和妈妈到了明娃家,没有人招呼我们,妈妈还主动端菜去了,我们几姐弟见姚桂芳脸色不光彩,不敢轻举妄动,靠着墙根瞅着已上桌冒着香气的菜肴直吞口水。一会儿,爷爷他们也来了,见没有坐处,便站在芭蕉树下等着。周仲财出来发烟,多半是没有瞟着爷爷,撒了好多支烟后进去了,爷爷的烟瘾来了,摸出烟竿儿刁着,又用打火机假装点烟。怪了,打不燃火,爸爸说,一定是假打火石。
筵席开始了,周仲财在门口说:“今天借此机会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大家跟着我一起背毛主席语录。背完语录后,大家都涌到了桌子旁 。周召一大婆硬要给我们一桌坐,所以我被挤在另一桌挂角。最先上桌的是一大盘油醡粑,大约是冒了席,我那一桌煮了半盆面条来,众人都伸筷子去夹,等我动手时,只剩下面汤了,我还是舀了半小碗喝下去了。面盆撤了后,便上了一盘凉拌葫豆下酒,接着又来了几个素菜。大人们都很讲礼,上方的喊“请”我们才敢动筷子,而且该搛哪个碗的菜也是有讲究的。这时有个人吼了我一声:“不喝酒快去舀饭吃嘛。”我忙去添饭,大甑子有半人高,放在高高的檐坎上,我要踮着脚才能免强舀到里面的饭。这时甑子旁边围满了人,我挤进去后,有乐观了,饭里掺了许多红苕,越往底抠红苕越多,我想多吃点白米饭,便向下打起洞来。这时又有人斥责我:“快点嘛,你是饿了饭的?”我吓了一跳,胡乱舀了点红苕饭离开了甑子。回到桌上,精华的来了:两碗堆尖尖的蒜苗炒回锅肉,虽说只有几块肉在上面,但那香气沁人心脾,使得我不自主地把筷子伸了过去,这时,有好几对灯笼大小的眼睛盯着我,我急忙把手缩回来,再也不敢喧宾夺主了,跟在大人后面只搛了不少蒜苗吃。突然,有人喊:“娃儿掉在甑子里了!”我放下碗闪过去,原来是三弟遭了殃,家里人为了照顾小弟弟没把他放在心上,想去抠甑底的饭失去了重心,爸爸急忙过去提着他的脚拖了出来,弄得全体宾客啼笑皆非,幸好姚桂芳和周仲财出来还只是瞪瞪眼而已,要不我们就更没有面子了。这时,三弟哭了起来,妈妈连忙把他抱回了家,再也没有去参加宴会了。我的肚子实在饿,想等大人下桌后再吃上一大碗油汤拌饭,结果失望了,有些人还在吃饭,菜碗已经全空了,我只好去舀了一碗米汤泡饭吃下后弯着腰回了家。不一会儿,全家人都回来了,看他们那个样子,还是挺满意的。爷爷说:“今天下午周仲财门口还要唱京戏,大家都去看吧。”
下午,我和妈妈都没有心思去看戏了,妈妈湿了衣服还感冒了,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我便去扯了些草药回来给妈妈治病。后来,妈妈的病渐渐好了,这时又有一些难听声音钻进耳朵:“周召一,赶礼枇杷一……”很多人把它当成口头禅,叫得人火心飞溅;也有诽谤我们家的,说我们家全都是饿了饭的,妈妈生病是因为吃多了……难听死了,气得妈妈几夜没有睡好觉。这样,妈妈的心铁了,决心拿掉肚里的孩子,全家人同意了。于是,妈妈吃了比上回更多的打胎药,结果还是没有把胎儿打下来,爷爷劝道:“算了,别再吃打胎药了,就认命吧。”
没想到,一顿难得的牙祭会闹也这么多事来,后来我才觉得,还是在家里吃清清的糊儿踏实些。


26 暑夜
妈妈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是,是个女孩,取名高玉英。这个时候,我们已经领到的新书,而且比过去的厚多了,翻开一看,有很多政治言论和语录,插图也占很大的篇幅,所以半期过后,新内容全都被我们掌握了,接下来又是革命大批判和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九大”已经召开了,我们的革命担子更加繁重,一方面要“斗私批修”,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贯彻党在社会主义时期的基本路线,还要密切注意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要积级而稳妥地解决经济战线上的斗、批、改问题,特别要批判刘少奇的“物质剌激”、“利润挂帅”等谬论;另一方面要按照林副主席的指示“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精神,狠抓政治理论学习。所以,我们的革命和学习任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经常加班和贫下中农一道参加革命活动。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而且天气特别热,群众巴不得晚上参加政治学习。
傍晚,太阳的余辉已经散去,地上的水蒸气闷得人心发慌,连鸡也叉着双翅不敢归笼,幸好爷爷早早编了几把扇子,我和姐姐的任务就是给弟弟们打扇,三弟要懂事些,有时他还去给爷爷打扇;四弟受不了,全身长满痱子,边抠痒边哭;五弟全身生了不少龙泡疮,硬要去守着妈妈吵闹;六妹出世已经两个月了,刚睁眼,四肢骨跟大指拇一样细,看样子不容易喂活,要是动物的话早扔了,妈妈看着她这个样子也常掉泪。
家里十口人只有两张床。爷爷、爸爸、我和三个弟弟六个人睡一张;妈妈她们四个人睡一张。热得像蒸笼的屋子里,坐着摇扇还直淌汗,倒下床全都被汗水泡得水汪汪的,热得弟妹们喊爹叫娘的,我们这边,爸爸和爷爷没有上床,端了一张高板凳坐在床前轮流给我们打扇,有时我也换换他们;里面的床上,姐姐最苦了,经常通宵坐在床边摇扇撵蚊子。后来,爸爸用竹子绑了一个架子,下面用四个箩筐垫着,上同放了一个烂簸盖,有时也不上面躺一会儿,打一个小盹又被蚊子咬醒了,爷爷的瞌睡大,满身叮着蚊子也打呼噜。我给妈妈建议买一张床,妈妈掰着指头把我吓了一跳:“一张床、席子、蚊帐……要好多钱哪!”后来,我再也不敢提买床的事了。好在土改时分到一张圆桌子,暑夜排上了用场,每天晚上姐姐早早把洗澡水热好,把圆桌子滚到坝子中央,依次给弟弟们洗完澡后让他们在桌子上躺下,我和姐姐替换着打扇,叫大人们上床去睡。没过多久,爷爷他们也出来了,说床上热得过不得,怎么不呢,厚厚的蚊帐打了不少补丁,好像盖了铺盖似的,谁受得了?这样,有时我们更彻夜有敢进屋了,后来妈妈说熏多了露气要得病,一般半夜过后就把弟弟们抱到床上,床边留着人打扇外,大人们便在坝子里打瞌睡了,被蚊子咬得发慌的时候,我们又想起了样板戏,不妨要呕几句,越唱越兴奋,到天亮也没有睡意了。
暑夜里偶尔也有一丝丝凉风,大家都争着往山上跑,选择一个平整的地方纳凉。满山遍野热闹极了,到处是谈笑声,后来又是动听的样板演,周仲财的声音最大:“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改地换天,几十年闹革命南北转战……”不少社员听见了向他聚拢来,还纷纷建议:“周队长,每天下午学习‘九大’政治报告改在晚上吧,这样即不影响生产,又纳了凉,两全齐美,值得呀。”周仲财不唱样板戏了,面孔严峻起来说道:“你们想得太天真了,革委会安排了时间学习,你们想搞‘唯生产力论’不成?就承认你晚上学了,人家也会说你态度不端正的,不懂政策,说话小声点。”社员们不敢吭声了,又听他唱样板戏。唱得很带劲的时候,巴不得有人鼓掌,一看周围,人们都散去了,只有他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吼了一阵也回去了。
天气太热,大半夜睡不好觉,快到天亮的时候凉爽了,睡着了又不知道起床,经常出工迟到。这天出粪爷爷就挨周队长批了:“中了刘少奇的毒还没有肃清?你们家那么多包袱,出工不积极哪个时候才还得清欠款呀!”爷爷直认错:“我以后改正,……加班补上就是了。”晚上,爷爷便去加班挑粪,虽说路不好走,但收获却不小:一来比白天谁都挑得多;二来可以省床给家里人睡。第二天,周仲财没有扣爷爷的工分,爸爸觉得爷爷这一招可取,他也想把白天的活儿晚上干,夜里床上好多留一个空位子,这样劳动了一个晚上就被周仲财制止了:“不行,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九大’已经明确指出,要‘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你们这样开小差是对‘九大’的不满,小心掉脑袋。”爷爷谈着好话:“周队长开开恩吧,大热天夜里无法入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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