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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9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同上


28 我考上初中啦
1970年2月22日,是我难忘的日子,我领到的沙平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登时跳了起来:“我考上初中啦!”
这一年的变化的确太大了,大队在五队修了几间房子,作为名正言顺的金陵民校;三弟入学了,听说教他们的是原来那个姓黄的女老师;明娃我润槐没不考进沙平中学,据说他们就在竹石农中读书。游二爷和游二娘对润槐没有进正规初中倒没啥;周仲财和姚桂芳对明娃的态度炯然不同了,暗地里又是耳光又是骂,当众便大话连篇:“我们明娃不想去沙平中学读书,太远了,大学校臭知识分子多,教不出好学生的;郢文是自讨苦吃,他那个家,还到天远地远的去操,我看早晚是会被整垮杆的。”所以,我们全家人都抬不起头,生怕周仲财催欠款,报名那天,我虽然打的赤脚,但是穿着爸爸的老工作服还挺合身的,还是妈妈把我悄悄带我出了村子,摸出还带体温的十多块钱给我,再三叮嘱:“你要争气,好好读书,别让全家人失望。”妈妈把我送到了学校门口,直到我完全消失在人群中。
我报名注册后,得知我在72级一班,这个年级共有四个班,我们的班主任叫廖代科,是个老革命,高中文化。我很快结识了一位好友,名叫秦跃飞,他比我大方多了,还带我去见识了廖老师。透过窗户望去,那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胡须斑白,面黄肌瘦的样子,两眼呆滞无神,穿戴也土里土气的,我很担心:“他这个样子能胜任初中的教学吗?”秦跃飞多半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你别担心,只有现在还没有被打倒的知识分子就是好老师。”
报名结束后,就是开学典礼了。上操坝的一排房前的香樟树上,扯着“开学典礼”几个大字,全体学生每班四路纵队站在操坝里;横幅下面摆了两张茶叽,上面安放了一只话筒;一会儿,校长出现在主席台上,他叫曾泽明,起码有两米多高的个子,讲话之前他还把一本《毛主席语录》拿在手里,等大家安静之后,他才向全体师生庄严地宣告:“老师们,同学们,不平凡的学期开始了……我们要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强劲东风,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续继革命……要牢记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和党的教育方针……要狠批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特别要批判‘读书做官论’……‘九大’已经召开了,我们要团结在以毛主席和林副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周围,努力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说到这里,曾校长又像林彪副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那样,左手举着《毛主席语录》海阔天空地讲着,从国际讲到国内;从机关讲到农村;从社会上讲到学校……全是一些革命道理。我总觉得,这和农村的革命活动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曾校长所讲的更有逻辑性,出词漂亮些罢了。
一两个钟头过后,便分班进教室了。我们一班在楼上最东端,我从来没有爬过楼梯,更没不住过楼房,所以感到特别新鲜。到了教室门前,上面帖着一幅对联:“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教室正前方,端端正正地帖着一张毛主席像,两边是条幅:“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教室两侧有许多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照片和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照片;后面有一条巨幅标语:“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我个子矮,被安排在第一排,同桌的街村的周以万。廖老师叫同学们安静下来后,便开始讲话了,内容和曾校长大同小异,语言比少多了,而且文句也更失色,所以同学们都不愿意听,不一会儿就嘈杂起来。廖老师没有批评大家,便决定发新书。
我开眼界了,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书:《毛泽东思想》、《语文》、《数学》、《史地》合为一本、还有里面是些物理化学内容的《工业基础知识》。和小学课本不同的,是书更厚了,纸更白了;每本书里面都有很多毛主席语录和政治性言论,还有很多革命和生产的插图,这是和小学课本相同的。
发完新书后,廖老师还讲了一些生活上的事,他说,学校学生寝室紧张,要十五里以外的学生才可以报名轮流住校。我心里的踏实的,因为我到学校只有七、八里路,肯定是住不成校的,再说,如果有机会住校,家里的经济也不允许,只要能有这样的楼房住,已是梦寐已求的。这里也有一个大个子,叫高召祥,家在十字店那边去了,有十七、八里路,他不住校,说下午放了学后好顺便带半挑炭回去煮猪草。廖老师还说,学生午餐是在伙食团蒸饭吃,今天中午大家都没有带粮食和碗筷,所以放学回家吃午饭,明天正式上课。
现在已经中午了,同学们愁眉苦脸地出了教室,只有高召祥,挑一担箩筐边走边啃麦粑,大家都很羡慕,口水直往肚里吞。周以万前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已经中午了,到我家吃饭吧,只有我奶奶在家,不会有人闲弃你的。”其实,我很想到他家去做客,去享受一下真实的城市生活,起码人家吃的不是麦糊儿,那怕有半小碗面条吃也是很理想的。我在犹豫的时候,周以万又说:“没关系,还是给你们农村一样,吃酸菜下红苕稀饭,一人一碗……”
我正想去周以万家时,妈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几乎还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见到我边笑边招手,还不停地问我:“学校好不好?习不习惯?老师怎样?教室在哪里?发了多少书?交了多少学费?……”妈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不知从何答起,我握着妈妈的手只说了一句:“学费五块……”妈妈高兴极了,连声说道:“不贵、不贵……已经中午了,咱两娘母去买馒头吃。”
我们来到小吃店门口,妈妈挤了进去,出来时她手里只拿着一个馒头,塞在我手里说:“快吃吧,妈已经吃过了。”我望着妈妈干得发焦的嘴唇,把馒头递过去了:“还是您吃吧,要不,再去买一个……”“不啦,一个馒头要吃两碗麦糊儿。”妈妈不肯,还是把馒头给了我,我知道二分钱一个的馒头都舍不得买的苦衷,于是说道:“我也不饿,带回去给五弟吃吧。”妈妈劝着我:“吃吧,你身体不好咋记得住老师说的话呢?我再去给五弟买一个……”妈妈又去买了一个馒头出来,我跟她后面,咬了一小口馒头,把它藏在了书包里,准备带回去给奶奶吃。妈妈反顾我的时候,每次我都说馒头早吃完了。
妈妈也打着赤脚,穿着打了补丁的很朴素的衣服,但走起路来很有精神,不时嘴里还哼着小曲,我知道她在为我高兴,这时,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因为我考上初中啦!


29 我的读书生活
今天是我初中读书生活的开始,很早妈妈就叫我起床吃了饭,早早把一个装有三、四两米的小口袋和一个狗头钵儿装在我书包里了,爷爷和爸爸也起来了,他们目送着我离开了小山村。
来到学校伙食团,我才发现像我这样蒸白米饭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在碗里拌上干焦焦的麦糊儿,也有拌玉米糊儿的,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滋味,中午拿饭的时候,我特别留意起来。我在操坝的香樟树下发现了高召祥,他碗里的麦糊儿变成了泡酥酥的麦粑。我好奇极了,凑过去闻了闻,真香!高召祥撬了一块给我尝,甜甜的,很可口。他说,在麦糊儿里放点苏打、糖精,就是这个味儿了。这时秦跃飞也过来了,他钵儿里也是麦粑,只不过死板板的,没有甜味,不过他小瓶里有酸菜,拌着吃也满可口的。
正在这时,我发现对面的篱笆墙下蹲着一个中年人,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瓦盅儿,也在撬麦粑吃,秦跃飞告诉我:“他也是个老师,听说叫李汝高,很有学问的。”我很疑窦,其他的老师都在伙食团里面的桌子上吃白干饭,他这样俭省何苦呢?
回到家里,我把高召祥的经难给母亲说了,看样子她很为难,说道:“你还是蒸饭吃吧,光吃麦粑会受不了的。”我说:“没关系,好多人都吃麦粑,人会丢面子的。”妈妈说:“我不是怕丢面子,因为我们家里没有苏打,也没有糖精……”“不碍事,”我说,“像秦跃飞那样,用酸菜下粑,味道好极了。”经过几番口舌,妈妈终于同意我蒸麦粑吃了。
这天中午,我吃上了亲手做的麦粑,和酸菜一起嚼,那甜酸味也不很难吞。我们三个在香樟树下吃得嘻嘻哈哈的时候,又发现离笆下的李汝高,还是端着那个盅儿在吃麦粑,而且没有菜,他的行动鼓舞了我,不知不觉地就把小半钵儿麦粑吞下去了,还剩半瓶酸菜,很想拿过去给李老师吃,又怕他那样高的地位的人不肯吃。后来还是高召祥支持了我:“去吧,看他那样子也是怪难吞的。”我勇敢地过去了,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李老师,吃点酸菜吧。”李老师憔悴的脸上充满笑容,说着“谢谢”接受了我的“款待”。从这以后,我每天都要留一点酸菜给李老师送去。有时,妈妈也给我准备些新鲜菜,而且总是放很多油,我舍不得吃,几乎全给了李老师。
我们的学习更有规律,每天都按课表上课,有时要去游行示威和到区公所会堂去参加一些会议。感到很新鲜,开设了好几个学科,每个学科一个老师,而且上课的风格各有不同。但是,大多数的老师我们都不大喜欢,特别是教《工业基础知识》的范正聪,管不住学生,调皮的还和他唱对台戏;数学老师是安岳人,叫唐正木,口音难懂,也没有多少人听他的;班主任廖老师,他年龄大,没人敢给他扯把子,他不训人,发现思想和行动有问题的学生就带到办公室去找有针对性的毛主席著作出来学,一学就是一两个钟头,所以很多学生都怕他这种软打整人的方法;比较喜欢的俄语老师翁向东,他眼睛和嘴巴很大,教一个单词的时候,总是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张得大大的,很取笑;最喜欢的是教音乐的甘淑芳老师,是川剧团改行下来的,每次音乐课她都教我们唱样板戏,纠正了我们在农村里的好多左腔调。每堂课的开始和小学大体一样,班长喊起立后,同学们都高呼:“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所不同的是每个学生左手都要举着《毛主席语录》呼口号,下课时也要起立,一齐吟诵林副主席指示:“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这样以来,感到学习有困难的学生越来越多,特别是物理和数学,稍微难一点题大数学生做不起,也不敢去问老师,因为常常碰钉子——动不动就叫你用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这天中午吃麦粑的时候,我们又看到了篱笆下的李老师,我和好友围了过去,这回没有请他吃粑,而是请教了他一些物理、数学、俄语等方面的问题,他很和蔼的,生动娴熟就讲清楚了。大家都没不想到,一个叫化子般的人还有如此高的学问,人妨要问两句:“李老师,你的知识这么全面,为啥不去课堂教书呢?”李老师暗示我们快走开,只说了一句:“我是右派……”哎呀,要是他能够教我们该多好哇,大家都这样想着。
过了一阵,高召祥说:“麦粑吃久了也难咽,听从人讲馆子里有活汤,不人钱的,我们去要点来吃吧。”我和秦跃飞同意了,这样,我们每天中午拿起盅儿钵儿的便往饭馆里跑,店员没有干涉我们,大家都喝上了带咸味有油腥的洗锅汤。我来,这个秘密被好多学生发现了,都往馆子里钻,吃汤也要排队,而且有时还要落空,偶尔也能舀到一点没有煮沸的,喝了后肚子不舒服,有一天高召祥还拉了屎在裤裆里。从此以后,我们三个都不想再去馆子里喝汤了,依然哽着干焦焦的麦粑。最近,不少学生又发明了新花样:有一个网袋子或一张手帕什么的,包上红苕芋子之类的放在大甑里蒸,挺省事的,用不着带钵儿了,我们三个都效仿起来,不过都是青一色的红苕,果真味道可口,当然也免不了要给李老师尝尝。
学校的大会比较多,一个星期有一两次,以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为主,听说今天下午要开批判大会,说是批判刘少奇的“读书做官论”。我不以为然,因为大大小小的批斗会我领教得大多了,所有满不在乎的和周以万一起坐在了同学们后面。大会开始的时候,革命委员会主任曾泽明高呼:“李汝高,滚出来!”早在后面屋里等候着的李老师埋着头规规矩矩到主席台下低声说道:“李汝高,滚出来了。”紧接着便是曾泽明和他的问答:“你反不反动?”“反动。”“你干过多少坏事?”“很多。”“想不想恢复你失去的天堂?”“想……不想。”“老实点,你是不是刘少奇一伙的?”“是。”……问了几十个问题后,革委会副主任叶代全挥臂呼起了口号:“打倒刘少奇!”、“打倒李汝高!”……李汝高也一样的要呼口号,这一点不同。接着是师生代表上台发言,大家的水平都很高,语言比农村的批判会锐尖多了,我不知不觉地攥紧了小拳头,牙咬得咕咕直响,半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学校的批斗会更有威力,李汝高要到附近的生产队劳动改造,晚上还要在革委会办公室门口的路灯下写几个钟头的检讨,经常还要和其他的坏分子一起游街示众。
竟管校园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但我的身体越来越消瘦,全家人都很担心,又想起了打草席挣钱,说是要我每天中午吃上白米饭,一个星期去一两次馆子。星期天回到家里,我跟着妈妈下地干些轻巧活儿,想挣点工分,周仲财也改关了,多三少二也要给点报酬,还教育我要勤快点,争取早日还清欠款。晚上,便偷偷操起了旧业,因为我穿草快,无论大人们怎样劝我复习功课,我都不肯,有时还“战斗”到天亮。一天下午放学回家,老远就看见詹家大湾浓烟四起,还有人在喊:“烧房子啦!”我奋不顾身跑到现场一看,原来是一大堆树子棒棒燃了,活像大战钢铁时的火炉,围观的人不少,没人敢去灭火,妈妈也在场,她拉着我说:“别靠拢,……全是打席子的架子……”我和妈妈被烟熏火烤得难受的时候,也离开了这个大火炉,回到家里我很难过,爸爸告诉我:“现在搞‘一打三反’,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不要怜惜那几截树子。”这样,我们的经济来源又断了,只好盼着星期天安安心心地搞生产了。星期天我刚想出工时,爸爸把我拖住了,说道:“你是初中生了,毛笔字写得好些,现在要整党建党,我是整顿的重点对象,现在你把‘五十字建党大纲’写在门上、墙上,还要教我学习。”我答应了爸爸的要求,在门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党组织应是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所组成,应能领导无产阶级和革命群众对于阶级敌人进行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先锋队组织。”又在别的地方写了好几幅后,才教爸爸学习资料,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一打三反”和整党建党也波及到了学校,我们上政治课的时候,那个邓世立老师也讲这方面的内容,我打瞌睡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叫我:“郢文、郢文……”我侧过头,揉着惺忪的眼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窗前,那是妈妈在朝着我微笑,随后向我塞过来两个白生生的热馒头,我刚回过神来,慈祥的面孔已经消失了。下课的时候,我一直找到了校门口,也没有发现妈妈的影子。馒头得趁热吃下,而且要拿一个给李老师,我这样打算着。
这样,我的校园生活越来越温暖,就跟在家里一样。


30 骗
很快就进入了初中一年级下学期。今天的秋天特别炎热,同学们穿着单衣上课也闷得心头发慌。中午吃干焦焦的麦粑实在难咽,打开水的学生排着长队,我时常掉在后面,得不到水喝,只好干口白牙的蹲在偏僻的地方啃麦粑。这样,我的身体起来起消瘦,回到家里妈妈问我是不是生活不习惯,我开始骗人了,说道:“生活挺习惯的,麦粑好吃得很,学校的功课重,哪还有不消瘦的?”妈妈忙对爸爸说:“孩子学习负担重,整党建党是你们党员的事,在家里不要麻烦他了;还有,你给周队长说一声,星期天别叫咱郢文去参加‘一打三反’,内外交困,娃儿是会吃不消的。”
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参加“一打三反”,周仲财口口声声说是革命运动,我不敢不服从。这个星期天,我不敢去地里劳动,因为怕周队长叫我去参加革命活动。可是,他找上门来喊我去詹家大湾办专栏,我急忙躺在床上说病了,这才有机会在家做了一天家作。
我立志想多学点科学文化,但是学习上的困难越来越大,单靠在家里闭门造车是很难有成效的。所以,我决心在学校求老师和同学帮忙,可是,绝大数同学跟我一样,一问三不知;问老师呢,有的也讲一讲,但我总觉得不够彻底,多半是我的知识漏洞太多太大吧,所有我又想起了李老师,这一阵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众说纷纭:有的说他劳动改造去了;有的说被关起来了,不能放他出来腐蚀师生,否则大家都会成右派……总之,我始终没有找着他。现在我有的新的打算,争取在课堂上专心些,少留后遗症。从些,我每节课都比同学们早进教室,早早准备好书本和学习用具,坐得端端正正的准备听老师讲课,可是收获甚微,每科的老师都要用大量的时间来讲形势和革命,政治老师邓世立全堂课都在批刘少奇。这样,不少同学开始麻木了,便自由散漫起来,我的习惯是扒在桌子上盯瞌睡,这样还不会挨老师批评。
一天上政治课的时候,我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呼我,我声音好熟悉啊,我揉了揉眼望去,还是在那个窗台前,也不知出现过多少次的面孔,那是妈妈那张充满希望和慈祥的脸。她暗示我不要吭声,随后把两截甘蔗伸过来,我急忙把它放在书包里,再回头看时,妈妈的影子早消失了。下课的时候,我想把甘蔗分给好友们吃,可是好友太多了:周以万、秦跃飞、高召祥……不敢分,因为太少了。于是,我打算到伙食团那边的墙根下去吃独食,刚咬一口,又改变了主意:把它留着中午下麦粑。到中午放学的时候,我去伙食团拿了钵儿,准备独自到教室里去吃甘蔗下麦粑,一摸书包,两截甘蔗都不见了,我很着急,便到处张望,只见操坝里星星点点的有一些甘蔗壳以外,再无别的收获了。唉,我又只好干哽麦粑了。下午放学回到家里,妈妈说甘蔗是她用糖票换的,肯定不甜,我说甜极了,从来没有吃过这样脆的甘蔗。这样,我又一次骗了妈妈。
星期天,我不想复习功课了,也不怕周仲财叫我搞革命工作,便大张旗鼓跟在大人后面下地劳动。一会儿,爷爷来到工地,他从围腰里摸出5只“经济”牌香烟来,说:“这是上面供应的,每个抽烟的5只……我抽叶子烟,你抽这个吧,爷爷像你那么大也抽烟了,不过那是红苕叶,呛人得很,这个……你可以学抽。”爷爷把火石子打燃,点了一支烟放在我嘴边,我小心翼翼地抽了几口,还真有这个天分,不但没有呛,而且似乎精神也好多了。爷爷剩下的4只放在我荷包里,说:“装好,慢慢抽吧,一次抽半支就够了。”这时,周队长过来了,我抽烟的姿势反而自在起来,还给了他一只烟。周队长抽着烟夸我:“好样的,长大了,从现在起你的工分从两分提到五分。”周队长走后,我高兴极了,心想:再给他几支烟抽,还可能把我的工分从五分提到七分哩。回到家里,爸爸妈妈都反对我抽烟,妈妈说:“你还小,肠子熏黑了长不高”;爸爸说:“吃饭都困难,有了烟瘾看咋办?”爷爷扶着我:“不关事,有烟就抽,没有就算了;俗话说‘饱吃冰糖饿吃烟’嘛,郢文已十多岁了,不碍事的,肚子饿了抽几口烟,干劲更大。”我说:“……不会上瘾的,闹着玩而已,不抽也罢。”后来,队里每次分烟的时候,爷爷就去占一份,花几分钱得到几支烟全给我了,有一会还居然分到了一盒零两支烟,我高兴极了,留着偷偷去茅司里抽,或干活的时候偶尔发一支给周队长,这样,我的工分稳定了,周队长也没有朝着我白眼了。有时,爸爸妈妈也问我抽了烟没有,我总是说没有抽。
这一阵,学校里掀起了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和批判秦邓路线的高潮,每个班在街上都有自己的学习阵地,用不着和别人争“地盘”了。这样的大好时机,我老是积极不起来,在小学那般热情已经没有了。老师叫我画刊头,我说不会;老师叫我写批判文章,我说有病;逢场天还要拿着土广播去街心宣传,我说嗓子哑了……于是,我怕影响不好,便经常呆在家不去学校。妈妈过问时,我不是说学校放假就是说老师去参加革命活动去了,趁机在队里挣了不少工分。当我去学校的时候,老师又要清查,我又只好以谎言搪塞,不是说谋人病了就是说有亲戚死了,故意说得恐怖伤心,一次又一次地骗过了老师。
这样,我多数时间是在家里度过的,而且越来越爱上了家乡生活。爷爷特别庞爱我,经常老远就喊我:“郢文,快来……”等我到他跟前时,便从围腰里摸出一支半截纸烟来。原来,凡是有人招待爷爷的烟,他都密密给我留着,有时过路时看见有较长的烟头也拾起来招待我这小烟鬼。夜里,爷爷的睡眠不多,半夜总有起来坐在竹椅上抽一支烟的习惯,这时偶尔也碰上我起床撒尿,爷爷还特意圈一支叶子烟,还说:“过把瘾再睡吧。”我没不接受爷爷地款待,打着呵欠缩进了被窝里。后来我有了烟瘾,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下课后要钻到厕所里吸几口烟;学校开大会的时候,我们好几个同学便偷偷溜到街到,去光顾那个提篼儿做生意的卢老头,花一分钱买一支“经济”烟打伙抽起来。其实,班上有好些同学比我的烟瘾大,没有钱买单支烟抽的时候,还用麦粉、米换烟抽,还有的用“工业票”、糖票、粮票、布票、肉票、洋油折子、煤炭折子等有效证券换烟,直到卢老头被打成刘少奇分子后,我们之间的交易才告一段落。
这一期我的最大收获,是给家庭挣了好几百分工分,最不幸的是,到期末的时候,不敢去学校了。妈妈问我:“快期未考试了,你咋过不去学校呢?”我说:“学校要搞‘一打三反’,又要批判刘少奇,没有时间进行期未考试了。”我轻而易举地骗过了妈妈,结果期末通知书也没敢去拿,班主任廖老师断言:“高郢文下期肯定不会来读书了。”
寒假里,家里发生了好多不愉快的事。先是由六妹引起,六妹已经一岁多了,全身的骨骼都是软的,妈妈去找了好多医生,都是六妹是先天的软骨病患者,终生不能自理,因为这件事妈妈的泪水湿透的了枕头;再就是由于我们家的欠债,会计说已欠款一千一百多元,周仲财又时常来催,弄得全家人因为负担过重焦头烂额的;还有就是三弟和四弟经常出去惹祸,又说偷了李二嫂的南瓜,又说烧了杨大娘的茅草棚……多子多福在老人们头脑中已成泡影;最叫人伤心的还是我,为了在队里争表现,挑粪桶时闪着了腰,在一个姓马的走方太医那里医了好多钱,使得过年大家都没吃成肉……现在问题的焦点,就是要我多读书,争取将来吃国家粮,婆娘、房子等好多问题都解决了。我也觉得这是良策,决定好好读书,让这个脆弱的家庭多一分生存空间。
第二期开校,我第一个去报了名,上课时特别专心,各方面的表现非常出色。廖老师大为震惊,觉得我是从后进变先进的典范。没过多久,区里召开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先进分子大会,要表彰一批在各条战线上的红人,我是沙平中学的两个代表之一,并且还要作经验交流。我很兴奋,加班写好了发言稿,廖老师审阅后很不满意,说我的每一点转变都要从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中体现。他还举了个例子,说我原来不想读书,应该写这是中了刘少奇“读书无用论”的毒;现在能努力读书,是活学活用了毛主席著作的结果……我花了很长时间把稿子写好了,这回廖老师很满意,还叫我在班上度讲了一遍他才放心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表彰大会上的发言,受到了到会人员的好评,一阵阵掌声把我陶醉了。我难忘的,三天会议,吃了三天白米饭,打了三个牙祭,比平时我家过年的生活好多了。后来,我还有学校的全体师生大会上发了言,不过这回没有吃成肉。从那以后,我很想当先进,巴不得去出席什么会议,好吃上几顿油大。
不知不觉的,我骗了好多人,也许,我是在骗我自己!


31 童年趣事
一晃半期过去了,又迎来了初中二年级的暑假。
暑假里,我是很轻松的,因为我的通知书上只有“有时发言不积极”这点缺点。所以,今天我特别开心,便去找从前的好友明娃和润槐叙旧。
常言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不错,现在润槐和明娃在坝子玩得特别起劲,我喊了他们好几声,都装着没有听见。我呆了好一阵,明娃才说:“你是洋学堂的……我们惹不起。”润槐又补上一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对他们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依然很热情地说道:“过去我们是好朋友,现在也是好朋友,将来仍然是好朋友,你们对我有看法竟管发泄好了。”润槐到我跟前,很滑稽地说道:“好吧,我们现在变了,看看你变了没有。”说罢,吐了一摊口水在手心里,然后又舔在嘴里,又说:“吐出的口水又舔回去,你敢吗?”明娃又上来,做了一个怪动作,然后从润槐的跨下爬过去了,说道:“这个……你有勇气没有?”我有些生气了,说道:“你们都是初中生了,怎么干这般下流的事?实在缺德!”
他们两个没有理我,便继续打起赌来。明娃摸出几颗焦花生,对我和润槐说:“你们谁能把吐在地下的口不舔回去,谁就吃焦花生。”润槐急忙吐了口水在地下,马上又舔回去了。明娃过去检查,说还没有舔干净,只能吃一颗焦花生。润槐不服气,扒在地下,把泥巴都舔了一层在嘴里,才得到了明娃手里的焦花生。我气急了,吼道:“……太坏了,在哪里学的?不许再这样糊闹了!”“糊闹?你懂个屁”,润槐说,“我比刘少奇伟大,受点委屈居然吃到了花生,他呢,整天挨批,批得臭不可闻,说不定早饿死了。”润槐还拿一颗焦花生给我吃,我严厉拒绝了:“饿死我也不吃你的脏东西!”润槐笑道:“吃吧,吃了好,要得到好处,当然要不择手段哟。”润槐吃完焦花生后,摸出两块糖来悔辱明娃:“你从我跨下爬过去,糖归你吃。”明娃服服帖帖地从润槐跨下爬过去了,润槐还不满意:“不行,你昂了头,只能吃一块……”“不不不,我重新来……”明娃缩着头像乌龟那样再爬了一次,终于得到了两块糖。他的心眼也不错,也给我一块糖。我瞪了他一眼,转身蹲到了坝子边上。我想:他们的灵魂在开始扭曲,如果不给他们敲警钟,后果很难想像。于是,我便站起身来心平气和地对他们说:“我们都快成大人了,应该学做一些像样的事,要分清好坏是非……”我的话未说完明娃抢嘴了:“好坏?你爸爸是右派我老子是队长,你说谁好谁坏?还有,过去的秦主席,现在的大叛徒,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也很耐心:“凡事要讲良心,不要干低给下流的事……”润槐又截断了我的活:“良心?下流?你有良心,你不下流,看你没有吃成焦花生、没有嚼成糖?别假充正神,只要能得到好处,手段是次要的,让你喝西北风讲正义吧。”我觉得他们不可理喻,二话没说便走了。
我独自蹲在竹林下冥思苦想,总觉得应该挽救他们才够朋友。于是,我也大方起来,朝他们喊道:“喂,我也来参加你们的游戏!”“好吧!”他们异口同声地答应了。我跑过去说道:“不过现在得我坐东。”“要得。”他们都同意。我指着一根竹子说:“你们谁去把它顶上那片竹叶摘下来,我脱一件衣服给谁。”他们两抓耳捞腮,半晌没人敢行动,明娃说:“竹子那么小,能爬上去也会摔下来的。”润槐也说:“你的……不现实,我们不给你赌。”我说:“你们不是说要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吗?为何现在不耍手段啦?”“你耍来看看吧。”他们都说。我过去抱着竹子,拼命地摇,一会儿那片老竹叶就掉下来了,我拾起竹叶在他们眼前晃晃:“怎么样?有水平吧!”润槐佩服我:“还真有两下子,算你赢。”明娃不以为然:“没什么了不起,那是一片老竹叶,算你运气好;要是嫩竹叶,我看你怎么摇得下来。”我笑道:“嫩竹叶也有办法,用刀砍呀,竹子倒下竹叶就自然得手了。”明娃豁然开朗:“哎呀,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怎么想不出来?”润槐也承认:“看来办事是要讲智力。”这样,他们对我亲近了,于是,我们要竹林底下玩了半天智力游戏,顶多打打手掌而已。
第二天,我起得比较晚,去找明娃他们玩智力游戏的时候,他两已经不在家了。这时我听见远处周仲财在骂:“你们两个死鬼儿,吃饱了饭不晓得搁碗,老子今天要处分你们……”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跑过去,只见周仲财揪着明娃和润槐的衣服,拼命地把他们往田坎子上拖,明娃倒没什么,还朝着他父亲嬉皮笑脸的;润槐吓扁了,涕泣着直求饶:“我以后再也不干了……”看来他两惹了大祸,我勇敢地过去准备解救好友,周仲财瞪着眼指着脚下那块田说:“你说这两个兔崽子像不像话,把准备插晚稻的田放得焦干,现在这个样子,到哪里去找水来浇灌?”明娃大胆地说:“我们看见田里有鱼,就搞起了智力游戏,不把田里的水放干,怎么能逮到鱼呢?”说着,他从荷包里摸了一条揉得半死的猫鱼出来,还很自信:“你看看……这是我们的收获,还是你教我们的,这个游戏值得吧?”周仲财一听火了:“什么?郢文,原来是你教他们破坏集体?现在该你来负责任了!”说罢,他放了明娃和润槐,又来揪着我的衣领说子曰。我辩解道:“我叫他们搞智力游戏,并没有叫他们放田里的水……”我又指着他们两,“你们也太不懂事了,之所以叫智力游戏,要动脑,不能因小失大。”周仲财的理论又来了:“现在是放手发动群众实行开门整党,看来对你爸爸该吐故纳新了,现人你说该怎样处理?”我也不示弱:“随你的便吧!”说完,转身走了。
明娃和润槐不以为然,双双追上来,明娃拿着那条猫鱼还嬉皮笑脸地说:“走,咱们到山上烧鱼吃。”我很气愤,转过身来指着明娃的鼻尖说:“亏你还得出口,一个初中生了,做事应该像大人,这些年来你们怎么一点也没有长大?一个智力游戏的概念,竟然惹出这么大的祸,我真为你们难过!”润槐倒还谦虚起来:“都怪我们理解不透彻,也是明娃胆子太大了,没想到你爸爸动真格的。”我见他们太幼稚了,便产生了同情心,于是心平气和地说:“智力游戏是通过智力获胜,千万不能丢了西瓜去捡芝麻。比方说,你们为了吃焦花生、两块糖,竟然去舔口水、钻裤裆,这就是因小失大,你们丢掉了人格这个无价宝。说通俗点,就拿刘少奇来说,现在他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被批得体无完肤,无论你用多少钱都无法买到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的光荣称号;像你们,吃了点焦花生糖块就伟大啦?你们那个小流氓的名声能用钱买回来吗?”明娃和润槐望着我没有吭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的心里很不安,还想去找周仲财理论,正巧他朝我走来了。我上前去说道:“周队长,晚稻田的水被他们放了,我有责任,但我不能负主要责任。你要处理我,我没有意见,我只请求你一点,就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爸爸妈妈。”周仲财又用他在公社开会的理论教训我:“我们现在要遵照林副主席的指示,‘在……在灵云(魂)深处……爆发革命’,在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中,看你站在哪一边,坚持什么方向、执行什么路线,这是革命与反革命的问题……”周仲财用整党建党的理论来对付我,当然招架不住,无赖之下,我摸到荷包底下还有一只皱巴巴的“碧桃”牌香烟,赶忙发给周仲财,又恭恭敬敬地给他点燃。周仲财抽了两口烟,态度好多了,说道:“你要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这件事我肯定要处理的,我可以不给你爸爸妈妈说,这样吧,你干十天活儿不给工分,这也是最轻的处罚了,这样,你们家里也不容易知道。”我只好默认下来,没有给周仲财多说便走了。
回到家里,我没有把这件事给家里人说。第二天生产队组织社员掰包谷,明娃和润槐也出工了。三天过后,周队明密密对我说:“从明天起你可以记工分了。”我很纳闷:“还有七天呀?”周仲财说:“明娃和润槐帮你干了……”
我明白了,但愿他们两个真的改了,更希望他们在这段趣事中吸取教训。


32 童年生活结束
1971年秋,我们又开学了。
我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重视后,学习和工作积极性都高涨起来。廖老师还把我推选为副班长,主要负责班上的宣传工作,我乐意接受了,同时也感到自己比以前伟大了许多。不过,我在暑假里看到明娃和润槐那样庸俗,觉得自己在这里的条件确实比他们好多了,能进入县属中学学习是来之不易的,所以决定静下心来正二八经学科学文化知识。
可是,在开校后的一两个星期里,我都忙于写稿件、审稿件、出板报、在街上去帖专刊……幸好有秦跃飞和高召祥帮忙,要不不知道要加多少班。主要内容是革命、批判和整顿,要遵照毛主席“思想上政治上的路线正确与否是决定一切的”指示,发动全党和全民学习马列著作和毛主席著作的高潮。其中必须学习的马列著作有:《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法兰西内战》、《反杜林论》、《唯物主义和经验主义》、《国家与革命》;毛主席著作有:《实践论》、《矛盾论》、《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这样,我们的政治课和语文课,占用了很多时间来学习六篇马列主著作和五篇毛主席著作;其他的科任老师在上课时也要谈到相关的内容,这说这是“形势喜人、形势逼人”。大家都很喜欢音乐老师甘淑芳,她教了我们很多革命样板戏,最近又反复教唱《国际歌》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说要遵循毛主席的教导:“不仅要唱,还要讲解,还要去做”。这时,大唱两首革命歌曲的高潮掀起来了,大家一边唱一边讲解,作为课前一支歌,逢场天还要到街上去表演唱,我们班就是我唱主角了。每次表演结束,都会听到一阵阵赞美声:“那个矮子娃唱得好……”这是在夸我,因为我们的队伍里要数我最矮。
回到生产队,我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现在队里安上了广播,每个生产队只有一个,我们队的挂在周仲财门前的屋檐下,有空的时候,下面聚着好多人,都想争着听北京的声音。但是,大多数人听不懂普通话,只好望着广播觉得稀奇,等着里面播放歌曲的时候,众人才微笑着感到满足了。广播的声音很宏亮,而且播放也很有规律:每天播放三次,以《东方红》开头,《大海航行靠舵手》结束;每天中午过后要教唱革命样板戏、差不多每天晚上公社都要召开广播会,周仲财便组织社员收听。起初,大人小孩围得水泄不通,连奶奶也拄着拐棍挤到广播下,瞅着那四四方方的“盒子”不转眼,还硬要把里面说话的人请出来;爷爷更取笑,端来了开水盅,朝着广播喊:“喂,你说累了没有?下来喝点水再讲吧!”我怎么讲他们也不明白,就连明娃也一窍不通,等大人们出工后,他还密密把广播取下来拆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结果他把广播弄得不叫了,周仲财知道了很冒火,狠狠训了明娃一顿,最后把我点上了,说我是大学校的学生,肯定能修好,原来他把电线搞短了路,当然这是难我不倒的,不费功夫广播又重新叫起来,我迎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周仲财也夸道:“看来还是要有文化,明娃,你得给郢文学着点。”后来,多半群众也有些倦了,教样板戏和开广播会的时候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周仲财见状恼火了,下令凡是来听广播的给工分。这样,社员们又积极起来,周仲财的场坝容纳不下了,我们家十个人全出动,就连两岁多的六妹也得到了工分,这一段时间给我们家增加了不少收入,难怪爷爷常乐呵呵地坐在门口的磨盘石上抽叶子烟。后来周仲财又兴了个规矩:不来听的扣工分,听不懂的不给工分。这回糟了,我们家只有我和姐姐大都听得懂,三弟能听懂少部分,所以靠听广播发财的梦破灭了。还好,全家人都去捧场,没有被扣工分。
没过几天,学校的政治空气变得紧张起来,很多规矩都变了。班上帖的最高指示“读毛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的字幅撤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不唱了;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的照片被取了……同学们都感到莫名其妙,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终于有一天,学校广播里通知全体师生开重要会议,今天的气氛比哪一次会议都严肃,全场一片寂静,校长曾泽明也是立正姿势向大家宣读文件:“绝密文件……中共中央文件……毛主席批示照发……《关于林彪叛国出逃的通知》……”当大家听到“林彪叛党叛国……256号三叉戟飞机在蒙古境内温都尔汗附近坠毁……等赅人听闻的言辞时,一个个都毛骨悚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开腔。大会过后,到处都沸腾起来了,林彪反党集团的丑闻很快家喻户晓,在极短的时间内,各种会议一个接一个,全国人民通过《“571工程”记要》,了解到林彪一伙这次发动的反革命政变是早有预谋的;接着又学习了《粉碎林彪反党集团反革命政变的斗争》材料之一、二、三,这样,就使全党全国对林彪反革命集团的罪行有了全面系统的了解,不知觉地就结束了一期的学习生活。
到1972年,全国掀起了批判林彪反革命集团的高潮。大家欢呼着,都说粉碎林彪为头子的资产阶级司令部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又一个伟大胜利。
在学校里,廖老师叫我们把所有的书翻出来,要把凡是有林彪言论和照片的地方抠掉。这样,我们的大部分书都被弄得面目皆非,内部也残缺不全了,老师上课的时候,我们无法找到相应的文字经习题,政治老师邓世立说得好:“要不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们肯定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为了保证我们的江山永不变色,撕烂几本书算得了什么。”班主任廖老师也告诉我们:“林彪的话说得再好也不能相信,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们大家要狠狠批判这个‘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当面流眼泪,背后下毒手’的野心家。所以,我们的教室里,四周都是批判阵地,大大小小的批判会曾出不穷。
在农村,贫下中农利用广播和社员大会,开展革命大批判。我们这些初中生星期天的担子更重了,主要任务是写山头标语和批判材料。我的运气不好,又被安排给明娃和润槐在一组。他们两个光偷懒,写材料的时候,便躲在墙根抽“十点半赌钱;上山写标语的时候,寻奸着我挑石灰,待我写字的时候,他们又藏在沙沟里下裤裆棋打手掌,结果进的工分比我还多,我不敢向周队长反映,要不准会得过革命不积极的坏名声。
半期过后,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召开批林整风汇报会议的通知》,这时,各级都召开了批判林彪反党集团的积极分子大会,我也出席了好多次。在这期间,我的写作水平大大提高了,到初中毕业的时候,我的各科成绩都是“优”,同学们都说我有读高中的希望。
这样,我的童年生活结束了。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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