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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0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同上

青 年 篇



1 财会班
初中毕业后,学校的体制发生了改变,由原来的春节招生改为秋季招生,所以我要在家等半年看有没有读高中的机会。1973年2月底,听说公社农中要办一个财会班,爸爸妈妈主张我去读,说是怕书丢生了,以后难升高中;爷爷和奶奶的观点一致:去学打算盘,以后好精打细算,免得挨人家整。我答应了家里人的要求,决定到财会班去学习。
财会班是公社办的,现在公社农中收生困难,教师相对过剩,所以采取了这个两全齐美的决策。地址在金陵六队,就是我们小学毕业时那间教室,只不过作了一些布置:将原来的朽木门换成了铁门;用一些长木条搭成了桌凳;不是门板当黑板了,不知从哪里抬了一块大黑板来。再就是老师也强胜多了,听说是农中教师中的高手,一个叫李树开,他教我们的数学和珠算;一个叫黄志礼,他叫我们的语文、理化、还有一些杂科。看上去还挺正规的,所以招来了不少学生,我又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当然最耍得好的还是过去的知己,明娃和润槐也去了,但最要好的要数大个子温富文了。他没有考上沙平中学,也没有去农中读书,这回他竟然来财会班学习,听说他在生产队表现一流,队长叫他来学习后回生产队当会计。
最难忘的是报名那天,温富文硬要拉我到他家吃午饭,我缅腆着去了。他的父母都很厚道,还特意煮了腊肉招待我。午餐时,一碗切得很薄、摆得成别致腊肉摆在桌子中间,我很不好意思动筷子,生怕率先弄坏了精美的制作。他们一家太好客了,不住往我碗里搛肉。我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块,太好吃了,我平生第一次吃上这样可口的肉。这时,我思想开小差了,想给奶奶留一两块肉也叫她尝尝口味,于是弯腰假装擤鼻子的时候,我便偷偷藏了一块肉在荷包里。在回家的路上,明娃和润槐发现了我的荷包油腻腻的,硬要我拿出好吃的东西办招持,最终知道了我在温富文家作客的事。他们没有抢肉吃,说温富文不够朋友,没有请他们吃肉,还说要找机会报复他。
回到家后,我把那块腊肉给奶奶吃了,她不知说了多少遍“很好吃!”晚上还省了半碗麦糊儿给爷爷吃,第二天早晨起来还说夜里不怎么咳嗽了,我很激动,心想:要是生活改善了,经常能吃上肉,奶奶的身体肯定会好起来的。我刚准备去读书的时候,五弟抓住我,硬要我领他到学校去,说学校里有肉吃,不管妈妈怎样哄他,都无济于事,我走开时他就大哭起来。我只好采取金蝉脱壳的办去了,于是说道:“你放我走吧,迟到了吃不成肉的,我跑快点去学校,好给你多拿几块肉回来。”五弟破涕为笑:“要得,你快跑吧,在家里拿一个碗去!”我走后,奶奶和妈妈都笑了。
我刚到学校旁的小溪边,见温富文水淋淋地竹林里爬上来,我连忙跑过去扶起他,非常吃惊:“河水这么浅,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温富文冷得说话哆嗦:“是……是有人掀我下去的……”我一听也很气愤:“太缺德了,抓住……叫他好受的!”温富文拧着衣服上的水说:“我见生产队的牛吃了稻草口干,便把它牢到河边来吃水,还没有拴好绳子,就被人掀下了河,牛还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忙说:“你回家换衣服吧,我去找牛。”我在下游找到牛的时候,温富文换好衣服也来了,等我们进教室的时候,黄老师早已开始上课了,不过他没有批评我们,继续讲电学中的“串联电路”,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比较复杂的电路图,着手用“欧姆定律”解答,讲过去算过来,又是启发学生,又是翻阅资料,还是没有把这道题解答出来,到头来站在讲台上不知所措了。同学们也乱起来,明娃和润槐早已溜出教室,又不知道在哪里胡闹去了,这时我才突然想起温富文掉河的事肯定与他两有关,于是我也悄悄钻出教室,准备去拿他们两个试问。我路过村子东头的生产队猪场时,有个社员直向我告状,说有两个娃儿,偷了队里晾在粉盖子里的淀粉朝山上跑去了。
我顺着社员的指点,往对门的小山上跑去,穿过一遍甘遮地,在山坳里发现了他们。他两也真够机灵,在瓦片里已把淀粉粑烙得半熟了。见了我一点不惊慌,明娃还说:“郢文,快来尝点粑儿,肯定比温富文家的腊肉更好吃。”润槐也说:“你不要告我们,烙好的粑打伙吃。”这下我可以断定伤害温富文的就是这两小子,顿时怒火满腔,恨不得把他们两捆起来一齐掀到河里去,一阵阵的香味扑过来,熄灭了我的怒火,倒想起了临走时我给五弟的诺言,便不由自主地产了私心杂念,明娃递过来一个粑时,我顺手把它放在荷包里,准备拿回去交差。我没有给他们多说便转身走了,只是警告他们下次不要再干了,还要赶紧来学校上课。
我刚到学校不久,就听见有人喊:“失火啦!快来打火……”我们都跑出教室,发现东边的小山上浓烟四起,温富文第一个冲了出去。等我们赶到时,已经来了好多社员,甘蔗林里的大火已经基本扑灭,幸好多数甘蔗都是嫩叶,要不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时,明娃和润槐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还在那里幸灾乐祸的,这时队长来了,站在土丘上很冒火:“是认谁干的,非给我找出来不可,我要给他算子孙帐!”明娃和润槐一听下得琶琶发抖,过了一会儿温富文盯了他两几眼,到队长跟前,自告奋勇地说:“队长,这事都怪我……放牛的时候,我见它冷,找了点山草取暖,临走时忘了扑灭……你就处分我吧!”队长半信半疑的,只是警告温富文以后小心点便下山去了。待社员们都散去后,我对还在发呆的明娃和润槐说:“你们两做的事应该认错,起码应给温富文道歉。”他两很惭愧地低下了头。
后来,明娃和润槐暂时规矩了许多,多数时间能在教室里听课了。现在,老师以教打算盘为主了,还经常进行珠算比赛,温富文“打百子”只用了一分三十五秒,没人能胜过他,老师还叫我们向他学习。正当大家学习珠算热火朝天的时候,上面又叫我们批判林彪,后来又要我们贯彻毛主席的《五.七指示》,以参加劳动为主。我们的任务是去挖那些有砖的坟墓,用它来砌桌凳。老师有规定,不能去深造,只能抠那些明摆着墓砖。竟管这样,也召来不少横祸:这个说挖了他的祖坟;那个说破坏了风水……好多学生都挨了生意,有的被掀在山沟里;有的被吓得魂飞魄散;有的被打得鼻青脸肿……我额头上也被人打了一个包,很久都没有散。明娃最幸运,他没有受到一点皮肉之苦,还整天拿着一个从坟场里捡来的骷髅惊吓别人,吓得女同学直往茅司旯旮里钻。后来,公社革委会在广播里大造的声势,又抓了几个典型去斗争,才没有人敢阻止抠墓砖了。不久,我们坐上了“新”桌凳,其他好多学校也同我们一样享福了。接着,老师决定再去抠些砖来砌一个厕所,可是走了好远好远,也没有抠到几块砖,于是老师便取消了再建设的念头,我们又重新回到教室里打算盘。
我们的财会班就这样生存着,我多么想老师讲点珠算以外的知识,始终没有如愿。


2 姐姐的婚姻
姐姐快满20岁了,看她那婷婷玉立的样子,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
起初,妈妈对姐姐的婚姻要求并不高:勤快、俭省、会体帖人就行;奶奶确不肯,说咱们高家穷惯了,非要走一个吃国家粮的人夫不可;这样,妈妈也动摇了,迟迟不作主张,一心想姐姐能走过有钱人家。姐姐呢,每当提到婚姻问题就脸红,有时偶尔也说:“再过些年吧,等弟弟他们大了再谈,我要为家里多挣几年工分。
姐姐成大姑娘了,很多人都另眼相看,特别是周队长,还把姐姐安排在了生产队的理论组,和姚桂芳一起整在保管室搞理论工作,而且工分还比一般的妇女高。这一阵的任务很轻松,除了办一些批判刘少奇和林彪的专栏外,就是在保管室里摇着扇子看报纸、摆龙门阵,姚桂芳还经常去拿队里的花生种出来办招待,姐姐还大荷包小荷包装回来,我们全家人都饱了口福。妈妈总是警告姐姐:“你要小心点,生产队的便宜不能占,那样会对不起广大群众的。”姐姐总是笑着说:“怕什么?是队长夫人的恩赐,凡事由她顶着。”“嗯,说得对,不吃白不吃,”奶奶在一旁支持着姐姐,“能吃就多吃,能拿就多拿,生产队的便宜他们还占得少?”不过姐姐心中有数,因为姚桂芳不但比她吃得多,而且每次都用她装资料的包装上好几捧花生,要说罪过得数她最大了。但是姐姐也有些担心,因为姚桂芳经常朝着她傻笑,不知到底她在耍什么花招,后来姐姐提防起来,吃花生的时候她总要少剥几颗;姚桂芳装花生的时候,她只是看一眼就走了。奶奶没有吃成花生,便唠叨起来,姐姐把姚桂芳的反常举动告诉了家里人,后来大家的意见才统一了:要收敛一点,怕姚桂芳嫁祸于人。
没过多久,生产队买了一台5马力的小型柴油机,还配上了打米打粉机,在对门的猪场旁边的空屋里办起了加工房。这洋机器的到来,给社员们带来了欢乐,大家都来围着看闹热,奶奶也拄着拐棍站在人圈子外面准备听机器的声音。机器由周仲财的弟弟周述明操作,他废了好大的劲把柴油机摇燃了,这时众人都伸长脖子扬着头,侧着耳朵大饱耳福。见到开天劈地的局面,庄稼人没有一个不乐的,就连奶奶也笑得喘不过气来。周仲财见社员们兴奋,干脆放了半天假,让大家看过够。第二天,生产队的加工房开张了,姐姐又受到也优待,被安排去过磅收费。社员们挑着谷子、背着玉米麦子之类的来了,很快的就排起了长队,有的等一半天一天也不厌怨。怕人说闲话,我们家打米打粉都是由旁人过秤,而且从来都不开单份。一个月下来,吸引了其他队的不少客户,收入也相当可观。
周队长尝到了办加工房的甜头,又准备办一个面房。说干就干,他很快就把面机买回来了,又在清河沿滩请了一个姓文的师傅来指教。周队长他大哥周正坤是做面的主手,他像车水那样扒在上面的横木上,两脚用力蹬滚筒的大轮,挺废力的,光着身子还大汗淋漓,看热闹的人围着面机不肯走,我挤到最里层看细细的面丝到底是怎样拉出来的,结果看到周正坤的汗水不住滴到滚筒的面皮子上。我说:“……太脏了,怎么吃呀?”周正坤在上面喘着气说:“没关系,汗水有咸味,吃面时还省得少放盐。”“哈哈哈……”社员们一听都笑了。来调面的人不多,一般是有人过生日或家里来了客人才来换一两斤面回家改善生活。我在家里从来没有闹吃面,三弟和四弟不那么自觉了,经常翻箱倒柜地去找麦子,大人们没有一个表态,我便站出来解围:“那面不能吃,明娃他大爹加了汗水的,脏得很……弟弟们听了我的话,只是吞吞口水舔舔小嘴罢了。明娃他们阔气得多,三五两天就要去调一次面,姚桂芳见姐姐眼睁睁地看着她时,多少也要抓一两把面叫姐姐拿回家。
加工房和面房办起来后,周仲财也经常到这里“视察”,不过他的眼光多数是盯在姐姐身上,瞅得姐姐很不好意思,偶尔还怪声怪气地傻笑一两声,吓得姐姐进退两难。回到家里,姐姐把周仲财和娃桂芳的反常举动告诉了妈妈,妈妈不放心,决定叫姐姐辞去优等的工作,当他刚给周仲财提出时,周仲财摆手笑道:“不不不……这么好的工作哪里去找?我没不恶意,主要是考虑你们家困难,尽到我一点小小的帮助而已。”这时,姚村芳才过来把话挑明了:“你玉兰已经十八九岁了,也该看过人夫,还要好好地打扮打扮,你想想,买一把梳都要花钱,你们家那么穷,哪里有票子给她办新衣服?”好好觉得周队长和姚桂芳都在大好人,所以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过了几天,姚桂芳把妈妈叫去了,她说:“我给玉兰介绍个男朋友,包你满意。”妈妈觉得姚桂芳是好心人,也就答应了,不过也简单问了一下对方的情况。姚桂芳拍着胸口说:“……包你们满意,那是我的弟弟,人厚道得很,又勤快又俭省,能吃会道,是难得的大好人。”妈妈点了点头:“好吧,得约过日子,让玉兰看看,得她满意才算数。”“好吧,就明天,在鸭子滩的店子里看人。”姚桂芳把期定了。
第二天,妈妈带着姐姐跟在姚桂芳后面走了。经过十多里的长途跋涉,她们到了清溪河边,过了石堰,马路旁边就是一家小餐馆。姚桂芳叫妈妈和姐姐进店等候,并说他弟弟就住在对门的山脚下,一会儿就到。店老板似乎对姚桂芳有些熟悉,等她走后才对我们说:“这时我们当地有名的恶女,她的铁嘴巴不从不饶人的,现在嫁出去了该好些了吧。”妈妈说:“她很好,在我们那里算得上女能人。耶,我怎么了解她?”店老板很自信地说道:“我和她土生土长,她们家的情况我了如指掌。现在她家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她老爸,倒还算一个贤惠的;一个是她弟弟,是个地痞,不但人长得丑,还到处生非惹祸,没有不讨厌他。”“啊……”姐姐一听吓了一大跳,拉着妈妈要回去。妈妈悄声说:“别忙嘛,见了人再说,要是你看不起再告辞也不迟,我们既然来了,也应该对得起姚姨才是。”一会儿,姚桂芳领着他弟弟来了,姐姐见她身后那个小伙子长得很标致,高高的个儿,浓眉大眼的,说话也挺斯文:“玉兰好,伯母辛苦了……”姐姐大胆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小伙子的确可以,妈妈否定了店老板的谗言,还生怕这个小伙子看起姐姐。姚桂芳到跟前作了详细介绍:“这是我弟弟,今年二十岁,是在队团支部书记,家里没有负担,只有父亲,有四间砖瓦房,经济宽裕得很……”互相之间聊了一会儿后,姚桂芳要姐姐表态,姐姐说没意见;妈妈说要到男方家里去看一看。姚桂芳拒绝了:“算了,这不会骗你们的,家里就给我说的一样,等又方考虑成熟了进屋结纸来过一枪下马。”妈妈她们离开小店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面有喊声:“姐姐……等等我……”回头望去,见一个又丑又矮的小子跑来了,他追上来抓住姚桂芳,不分青经皂白给她两耳光,并恶狠狠地说:“你算我姐吗?不我说婆娘,还给人家有老婆的介绍对象,肥水不外流,你手腕往外弯,有你好受的!”说罢又往姚桂芳脸上吐口水。姚桂芳的他撕打起来,妈妈和姐姐趁机逃了,大老远还能听见恶心的声音:“你这个样子人家看得上吗?本来我都是给你介绍的,只不过用他打样,等生米煮成了熟饭人自然是你的……”多么可怕呀,回到家里,姐姐和妈妈的心也没不平静下来。
后来,姐姐和妈妈再也没有理姚桂芳了,有管她怎样编造花言巧语,也没有得到姐姐和妈妈的丝毫同情。这样,姐姐“下岗”了,过磅的工作被取缔了,理论组也没有姐姐的席位,接踵而至的是受处分:偷队里的花生要扣基本口粮;打米打粉没给钱要扣工分;还要还姚桂芳他们的水面……一时间,姐姐被说得一文不值。
这时,全家人的脑筋伤透了,巴不得姐姐早点嫁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天,我们房数上的高大婆上门来提亲,说把姐姐介绍给三队郭三婆的儿子郭玉辉,郭玉辉在辽宁当兵,家里只有老母和一个跟我同年的弟弟,家里是穷,但全家人都很满意。妈妈说:“那个周三娘在伙食团的时候我就了解她了,很老实,不多言不多语的,很贤惠,玉兰嫁过去过得好日子。”奶奶更高兴:“当兵的好哇,还算玉兰有福气。”
在高大婆的搓和下,姐姐的婚姻就这样定下来了。姐姐还给郭玉辉写了几封信,得到的回信当然是很动人的。姐姐还加班给郭玉辉做了两双布鞋,放在箱子底下准备做见面礼。爱情发展得很快,又方决定下半年就结婚。电闪雷鸣般的恋爱也惊动了姚桂芳,不过也只是瞪瞪眼而已。郭玉辉还给家里邮一截凡尔丁布料、两匹毛领、一双大头鞋和一顶毛帽子回来,这些都是我们这里买不到的珍品,妈妈还说把毛领和大头鞋送给周仲财,全家人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按妈妈的意思办了。结果,姐姐没有受处分,全家人的生活又开始平静下来。
姐姐的婚姻,就这样定下来了。


3 “驾驶员”
半年财会班的学习生活很快就要过去了。这时,生产队为了提高土地肥力,又有了新举措:动员社员捡粪记工分。报酬不错,每十斤粪记两分工分,这项脏活主要是小娃最实在,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爸爸把编好的箢篼放在我面前,说:“快去当驾(夹)驶(屎)员,很有搞头,半天要进十多分,年终不补工分钱了,我给你买新衣裳。”我不肯:“算了吧,……又脏又臭,谁受得了?再说,我是学生,去当狗屎娃,面子上怎么过得去?”妈妈也劝我:“你有空就去捡狗屎吧,那是劳动,不会丢人的。你不要怕丢面子,润槐他爸去捡粪,还掉在粪坑里哩,他没有怕臭,进了二十分工分,今天上午就去花了一块肉回来打牙祭,多资格?”我没有什么话可说了,默认了大人们的要求。
第二天,恰好是星期天,我挑着箢篼出门了。我怕羞,从屋后悄悄出了门。我走了好几座山,只捡了小半箢狗屎,正在山坳里歇气的时候,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说话声,我连忙躲进了玉米林向外窥视,透过缝一看,好熟悉的身影,那是初中的好友秦跃飞和高召祥。我毫无拘束地出来招呼他们:“喂,老朋友,看来你们比我还先进,啥时候开始干的?”秦跃飞见了我也很高兴,说道:“……快半年了,你呢?”“今天刚出马,”我说,“初中毕业后我进了财会班,要不也和你们一样是老姿格了。”高召祥笑道:“你亏了,读财会班有啥用?那是老师们找不到事干,你何必去当牺牲品?我们这样多华算,两分钱一斤……既躲过了批刘少奇,又还每天能吃上油酢粑,怎么样?天堂生活吧。”我羡慕起他们来,现在他们的烘篼里已经满了,怪不得乐得那样开心。这时,我虚心起来,硬要他们交流经验。秦促成和高召祥都笑了,笑了一阵,高召祥说:“我们的密诀是找狗屎窝,狗哇,拉屎是有规律的,而且地点是固定的,摸清了底细,就用不着满山去转了。”秦跃飞的招术更高,他帖在我耳边小声说:“……在自家茅司里搂嘛,上面捡点狗屎压着,谁也发现不了。”这点我不同意:“私人的烘坑生产队统了的,要是被发现了,肯定要扣你的肥料粮的。”秦促成很现实:“不管那么多,只要能多进工分,多分粮食,偶尔能吃上白米干饭,这比空着肚子搞革命大批判华得来。”见于老同学的面子上,我没有和他们争辩便摆起龙门阵来,一晃天色已晚,我们才决定分手,他们两很同情我,硬要分些屎给我,为了给家里人一个惊喜,我没有推辞。到生产队过秤,居然有三十斤粪,可以得到六分工分。我回家把战果告诉了家里人,大家都很高兴,妈妈还把洗脚水提到我面前。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有了新的打算,早饭后便背着书包挑起粪担出了门。我沿着山岭到学校,收获不小,起码捡了十多斤狗屎。我把担儿藏在教室后面的柴草垛里,中午放学的时候,等同学们都走了,我才悄悄去把粪担儿挑出来,选择那些不易被伙伴们发现的路线回家。这么一往返,我的收获可大啦,居然捡到了三十五斤粪,又得了七分,我们全家人都很兴奋,不过妈妈再三叮嘱我不要为找工分耽搁了学习。我不住向妈妈保证:“这是一个锻炼,不但不会影响我的成绩,还对我的学习有很大帮助。”
这样,我每天坚持着,而且胆子越来越大了,胆敢到很多狗的房前屋后去转,鹅屎鸭屎也不放过。一天,我在五队的一个大房子后边被恶狗咬了一口,小脚上被撕了一条口直流鲜血。我急忙到黄荆林里找了一些蜘蛛丝敷上,没让任何人发现。晚上睡梦中呻吟的时候,妈妈把我叫醒,我缩着脚对妈妈说:“没什么,也许是白天见了那些发臭的大便恶心吧。”妈妈拍着我说:“不要太卖命了,你还在长身体,千万不要累坏了。”“嗯……”我安慰着妈妈,“您放心,我都快成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咬紧牙关坚持着,幸好伤口没有恶化,没几天就愈合了。也许是好事多磨,一天放学的时候,我挑着担儿在五队高麻婆屋后的竹林里发现了一个狗屎窝,不废功夫就捡了半箢狗屎,高兴得难受,刚哼着小曲离开时,被高麻婆抓住了,这人可惹不得,早就听说她叨人不打稿,全队的人没人敢惹她,我在她面前只好像羔羊一般驯服,任凭她发落。高麻婆满口碴子骂了一通后,揪着我的耳朵说:“我晾衣竿上的内裤不见了,肯定是狗屎娃干的事,这回总算把你擒住了,非赔我不可!”无论我怎样声辩,她还是抓住我不放,硬要把狗屎倒在她茅司里。我不忍心她夺走我的劳动果实,于是说道:“你别倒我捡的狗屎,我赔你一条内裤。”好说歹说高麻婆答应了,我回到家后,准备找一条妈妈的内裤去赔她。我背着家里人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一条像样的内裤,也许妈妈根本没有穿过那些规格的内裤。怎么办呢?最后只好拿了一条妈妈舍不穿的半新旧长裤去赔她。为了不让妈妈知道了伤心,我决定捡狗屎到高召祥他们那个队去卖,等凑够了钱给妈妈买一条裤子。我在高召祥的帮助下,第一天就卖了七角二分钱,这时我有喜有忧:如果交屎在生产队,早晚是会被家里人发现的,妈妈那样瘦弱的身体,不能再让她操心了,于是,我便决定铤而走险。大清早,我顾不上吃早饭,便在茅司里搂了许多猪屎出了门,翻越了两座山岭后,捡了一些狗屎盖在上面,轻而易举地就去过了秤。没过多久,我就凑了六块枇杷钱,去给妈妈买了一条价钱最便宜的平布裤子。当妈妈发现她那条旧裤子不见了的时候,我便拿出新裤子来向她解释:“您那条旧裤子被我换成了新裤子,补了一点钱……钱是我捡狗屎到八队去换的,您就有用担心了。”妈妈劝了我一通也没有深说,后来她把裤子给姐姐穿了,这件事总算这样过去了。
我刚得到喘息的机会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同学们知道我是狗屎娃,大多数人是同情我的,但也有那么几个人,总说我脏,怕挨着我,同桌的那个也到别的地方去挤了,还把我的桌子拖得远远的,他们吃干葫豆的时候,见了我就跑开;有的撕甘蔗吃,也给我一两截,但都是放在地下就躲开了……最后还是黄老师站出来说了公道话,还当众表扬了我,才没有人明目张胆疏远我了。
这下,我可以大张旗鼓地挑着粪担转山了,也还有那么一些不道德的小孩,朝着我喊:“狗屎娃,团团转,捡回去……给你妈下稀饭……”起初我很想去揍那些小家伙,后来也听惯了,他们也多半是闹着玩,取笑我罢了,何必给这些不懂事的娃儿一般见识呢?果不其然,不少乱喊的小孩挨了大人的收拾,再也没有人冲着我乱喊了,有的还以我为榜样,提起了狗屎箢篼,就连明娃和润槐也挑起了粪担儿。不过明娃很不老实,他不但要偷生产队的猪屎,还要在箢篼底下埋石头,所以每次他都比我捡得多。
三弟和四弟很懂事,也叫爸爸编了箢篼,像我一样当起“驾驶员”来。他们太机灵了,还比我的贡献大得多,并且还把秘密告诉了我,要我在屎里埋石头,还叫我不要给任何人讲。我见他们小,无法说服,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这一阵子,爸爸妈妈高兴得过不得,还说今年咱家肯定不会补工分款了,所以叫我捡屎去卖给八队,凑够了钱去割几斤肉吃。我高兴地答应下来,没几天就收入了四块六角钱。星期天,大人们搞不赢,叫我去食品站割肉,我乐意了,带上肉票和钱去了食品站。店里没有多少雇主,我照妈妈的意思,六角八一斤的肉,割上七斤越肥越好的肉,最好是槽头肉,全是肥膘又没有涉耗。可是,割瘦肉随便挑,割肥肉要排轮次,我人矮小,钻到前面去,多给了一斤肉票割到了七斤二肉槽头肉,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受到了全家人的称赞。晚上,大半盆红烧肉你推我让的还是连油汤也吃得精光。晚饭后,大家都没有急于去睡觉,一家人坐在坝子里兴奋着,爸爸妈妈还唱了几段样板戏,爷爷还讲了《李打圈》给大家听……
这样,我们三兄弟更卖命了,两个弟弟经常还不回家吃中午饭。过了一阵,他们两没有干劲了,出去逛一圈就回来打扑克玩。我鼓励他们要发扬先前的精神,他们总是叫我不要管,还叫我也休息。我很寒心,没想到两个弟弟变得如此脆弱,就是爸爸妈妈的劝说也当耳边风。终于有一天,我在记录本上发现了秘密,原来他们两比我捡的粪量多得多,在我的追问下,三弟便说出了他们所搞的小动作。原来,他们钻收粪老头杨大爷的空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便在本子上随意写些斤两,杨大爷眼睛不相干,无法辨认真伪,所以被弟弟们屡钻空子。我没有敢把这件事告诉大人,只是劝两个弟弟不要再干了。
后来,生产队要挑粪去下晚稻田,把粪坑块舀干的时候,发现了底下好多石头,周仲财知道后气坏了,扣了这批“驾驶员”的工分,听说只有明娃躲过了灾难。这样看来,我算是冤枉跑了好多路,不过我心底也是踏实的,不该得的就不得吧,当“驾驶员”或多或少也给家里增加了一点收入。可是,爸爸妈妈始终高兴不起来了,我再三向他们表示:“我一定要好好当一名驾驶员!”这下,爸爸妈妈脸上才有了一丝微笑。


4 高中
半年的财会班学习生活结束了,很快就是秋季招生,现在我也没心思当“驾驶员”了,整天想着能不能去读高中。为了这件事我还四处去打听,都说不知道秋季招生是什么样子,像不像考初中那样答卷谁也没底,于是,我只好焦急耐心地等着。
我未来的姐夫郭玉辉也常从部队来信,鼓励我一定要去读高中,还说要有文化才能干大事。已经8月30日了,我还没有等到消息,晚上我辗转反侧,老是想着我已经坐在教室里了,那个右派李汝高正在给我们讲课……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全家人还在油灯下欢笑。我迅速起床围了过去,见妈妈表现得最神秘:“告诉你一个特大的喜讯,你猜猜看……”我看了看周围的人,除姐姐有些缅腆外,都笑眯眯地望着我,我便冲口而出:“还有啥猜头,就是我去读高中呗。”“哈哈哈……”全都开颜摇头,还是三弟嘴快,“姐夫快回来了……”“真的?太好了!”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妈妈安慰着我们:“好了,去睡吧,别太兴奋了,明天咱们都去接解放军。”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全都起了床,早早吃了饭便出发了。这时,高大婆来了,她告诉我们:“郭玉辉昨天晚上就到了,马上就来……”说罢她指着对面的山路。我们的目光集中过去,见一个解放军战士精神抖擞地朝这边走来,到我们跟前时,大家都惊呆了——多么英俊的威武的小伙子啊!呆了好一会儿,妈妈才叫我们:“快喊……快喊大哥……”我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大哥,你好!”郭玉辉放下大提包:“你们全家都好!”只有姐姐站在一旁红着脸没有吭声。周大哥过来拍着我的肩关心道:“怎么,还没有去读高中?”我说:“还没有……”我们在外面寒暄了好一阵,才把周大哥簇拥进屋。周大哥打开包,拿了好多东西出来,其中对我最有吸引力的是那两条香烟和一架收音机。周大哥马上调谐好,我们听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
不一会儿,来了好多乡亲,都争着要看看解放军。周大哥也不拘束,站在门口招呼客人,还不停地发烟,那些烟瘾大的庄稼汉,接过白生生的纸烟,有的舍不得抽,放进荷包里珍藏着;有的点燃抽一大口就是小半截。更多的人是赞美:“玉兰有福气,嫁给穿黄衣服的是好命呀!”周仲财一家人也来了,不过他们只是在人圈子外面张望。妈妈忙给周大哥介绍:“那就是周队长,快叫他进来坐。”周大哥把周队长请进屋来,给他点燃一支烟,周仲财吐着烟圈儿四外打量,对正在播音的小收音机入神。我把收音机端过来放在周仲财面前,他拿起来调了调,收到了好多不同的节目,于是笑道:“嗬,这洋玩艺儿真比广播好。”这时围观者都对收音机特别好奇,这个说是无价宝,那个说只有解放军才玩得起……还有的建议把收音拆开,看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在演节目。这样,不少人围桌收音机呆了半天,就连周仲财也在一旁喝茶抽烟,我也把读高中的事全忘了。
下午又来了不少好事者,说是来看解放军,我看他们多半是来听收音机和抽纸烟。妈妈和周大哥很热情,又是倒水又是发烟。奶奶在门背后瞪眼,叽哩咕噜地说道:“真麻烦,当真纸烟好抽啊……”爸爸见一条烟快报销了,也悄悄劝妈妈:“纸烟很为贵,我们这里买不到,省着点,得给孩子他爷留几包。”妈妈总是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高家难得这样热闹,是大好事啊,千万别丧着脸。”不一会儿,周仲财又来了,他选了一个皇帝位子翘起二郎脚,妈妈端过去开水又发了烟后,他才漫不经心地调谐收音机。一直到天黑,乡亲们才散去。
晚饭后,我们刚围绕着读高中的事儿谈论开的时候,门外又来了好多听收音机的乡邻,妈妈见人越来越多,便搬了不少凳子在外坝里,爸爸把桌子扛到坝子中间,周大哥把收音放在桌子上调谐好让大伙儿听。爷爷把水瓶提出来放在桌子上,摆了几个碗,发了一圈烟便在一旁陪着大伙儿乐。夜深了,多数乡亲也不肯离去,还眼巴巴地望出收音机没有一丝倦意。妈妈见大伙儿兴奋,总是笑逐颜开地给人倒开水、找话问候。一直到黎明的时候,人才散尽,弟弟们早在床上打呼噜了,姐姐和周大哥还在当门的竹林底下摆悄悄话,我躲在床上想着读高中的事总不能入眠,一直到天明也没有合上眼。
第二天一大早,秦跃飞跑来报告好消息,读学校已经确定了读高中的人选,我和他都在。我高兴万分,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妈妈,妈妈兴奋得吼起来:“对啦,咱郢文能读上高中啦!”全家人被惊动了,都来祝贺我,周大哥说得最实在:“现在你有机会读高中,要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大好时光,有了文化,将来才有过硬本领,干什么都轻松。和我一起入伍的,有文化的起码都当上了班长,我是个大老初,好得在部队里学了一点文化,要不写信还得求人。你想想,我给你姐姐写恋爱信能求人吗?”我望着姐夫直点头。秦跃飞站过来说:“不过,现在你我不能高兴得过早,成绩由学校查档案记载;还要搞政审,主要是在生产队的表现,这要看生产队长对你的评价了。昨天学校派来到我们生产队,队长就告了我一状,说我偷了集体的粪,看来我读高中的事儿很悬。”一听这话,我们全家人都吓着了,特别是我想着往狗屎里埋石头的事心里更是不安起来,妈妈也焦虑不安,跺着脚一时拿不定主意。爸爸搓着手心在坝子里踱来踱去,最后手一拍似乎有了眉目,他帖着妈妈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便进去了。
不一会儿,周仲财来了,我回他很热情,说话也很直率:“高大娘,我想借你们的收音机听听,想从中获取一些批判刘少奇和林彪的资料,免得开会时光说外行话。”这话合爸爸妈妈的心意,妈妈把收音机拿出来给了周仲财,还说:“这个收音机就送你了,将来叫长明在部队那方再带一个回来就是。”爸爸把剩下那一条烟塞在周仲财手里,说话也很动听:“周队长,你对我们家的关心实在太多了,这点小意思你收下,还望你以后多关照我们。”周仲财半推半就地拿着烟和收音机,说着“小意思”笑眯眯回家去了。
上午,学校果然派人来生产队搞政审,这是一项非常谨慎秘密的工作,两个不知名的老师在周仲财家里座谈了好久才走了。我们全家人都为这事捏把汗,生怕周仲财中毒。奶奶说得有些霸道:“要是咱郢文这回读不成高中,我得去把烟和收音机拿回来!”妈妈的心里也很紧张,不过她没不表现出来,还安慰我们:“……没事,周队长肯定会说咱郢文的好话。”
傍晚,又来了许多听收音机的乡亲,妈妈向他们道歉:“对不起,收音机周队长借去听了,你们到他家去听吧。”这时,有些人往周仲财家去了,还有不少人在坝子里不肯走,总是扬起头望着屋里。爷爷估计他们烟瘾发了,苦于再也没有纸烟办招待了,便卷了一只叶子烟抽起来作暗示,过了很长时间,这些人才散去了。我心中老装中读高中这件大事,也想到周仲财家以听收音机为借口看看他的表情。谁知刚到他家坝子边上的芭蕉树下时,就听见了周仲财的吼声:“听啥收机?还不快回去睡觉,熬了夜明天又抱着锄把子打瞌睡呀?!”乡亲们的脸上带着惆怅的表情离开了周仲财家,我躲在芭蕉树后想等待奇迹出现,这时,屋里收音机的声音越来越大,里边还夹杂着他们一家子不寻常的笑声。呆了一会儿,我也回家休息去了。
过了一天,秦跃飞来通知我去沙平中学看榜,我们很早就赶到了校门口,朝榜上一望我们两都傻眼了:我们两个都榜上无名!我气得晕头转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我伏在床上痛哭着,至到下午都还没有起床。爸爸妈妈无论怎样安慰我都无济于事,奶奶气急了,拄着拐棍硬要去砸周仲财的收音机。我翻身起床,顿时力量倍增,咬紧牙关说道:“要去……得我去!”我冲出门直奔周仲财家,这时只有明娃在家抱着收音机玩,我从他手里拖过收音机出了门,到芭蕉树下刚刚举起手准备砸时,周仲财从对面赶来了,大老远就喊道:“郢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暂时息怒,等待着他说下去。周仲财到我跟前说道:“上面通知下来了,叫你去读高中。”说罢,摸出一张通知书递给我。我又高兴起来,举起的收音机还不知道怎么放。周仲财指着我:“你,你这是干什么?”我随机应变说道:“哦,你估计你外出没有收音机听倦了,这不,给你送来了。”周仲财接过收音机笑了笑说道:“这回全靠我了,只要你晓得就行。”这时,爸爸妈妈也赶来了,得知好消息后,数长数短地夸了周仲财好大一通才领着我回去了。回到家里妈妈还不住拍胸口:“我说嘛,周队长收了咱们的礼,没有不给咱们办事的。”
第二天,我兴高采烈地去学校报了名,只交了五块钱的学费,便领到了新书。们全班共五十个人,这一级就这一个班,学生来自全区十个公社,真是很不容易。班主任还是廖代科老师,其他科的老师也多数没有变。我在兴奋之余才想起了好友秦跃飞和高召祥,四处打量他们都不在,我想他们多半落榜了。开学典礼过后,我到处去找那个右派李汝高老师,结果始终没有找到他,倒在校门口遇见了秦跃飞。他很悲伤,向我倾诉着苦衷:“我算完了,想当初不该偷集体的粪。你的运气好,要不是学校重新派人去调查群众,你的命运也和我一样。现在你对了,要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生活,将来有了办法可不要忘掉我。”我安慰着他:“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学习的。你也不要难过,争取将来去当兵吧,这也是一条学习的出路。你看我姐夫,一字不识,在部队里还学了好多知识哩,现在他是一个技术过得硬的钳工,很了不起的。”我又问他,“高召祥呢?他的成绩向来不错,怎么没有他的名字?”秦跃飞摇了摇头说道:“超龄……被砍下来了。”“哦,原来是这样,”我说,“你见到他替我向他问好,说有空我们再聚在一起玩。”秦跃飞看了我几眼,转身去了。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时,我才感到自己幸运,居然跨进了高中这个难迈的门坎。


5 姐姐的婚礼
我进高中学习已经两个星期了,很快进入的正常的学习生活。明娃和润槐都没有进入高中,我失去了他们又结识了新朋友,最要好的是本大队的曾加伟,其次是童绍明和高贵槐。童绍明是班长,姐姐的婚礼就定在这个星期六,也就是八月十九,我想请假一天,廖老师不同意,说星期六是逢场,要到街上去宣传有关“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理论,还是童绍明去说好话,廖老师才准了我的假。
妈妈早就用周家给姐姐的五块钱和一丈二尺布票的见面礼给姐姐缝了一套平布衣服,加班做了一双新布鞋。现在妈妈最苦恼的是没有陪嫁品,竟管周家口口声声说只消玉兰过门就行,啥陪嫁品都不要,家里人还是过意不去,按照风俗起码也得有双铺双盖,不说几抬也得有两挑才有面子。姐姐说服妈妈:“算了吧,只要郭玉辉对我好比啥都强,我一缕纱也不带,以后我们靠勤劳的又手奋斗,相信日子是会过得好的。”妈妈不肯,硬要坚持去借点钱给姐姐办陪连。后来姐姐和姐夫商量,建议妈妈只消去买点包单布,把旧棉絮包上就行了,结了婚后又把它送回来。妈妈同意了,只是说:“买包单布可以,送回来可不成。”姐姐和姐夫犟不过妈妈,只好暂时答应了她的主张。
接着的问题是宴席了。结婚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不消说亲朋好友都要来庆贺,免不了摆十来桌酒席。爸爸早有了主张,决定把圈里的那头猪卖了,返还一些肉,再把肉票卖了,就能解决大问题。运气算好,听说鸭子滩收毛猪,爸爸和爷爷忙把猪捆好往那里抬。爷爷已经快七十岁了,肩上压着抬扛走十几里路是不容易的,所以妈妈也跟在后面,见爷爷吃不消的时候便给他松松肩。到鸭子滩的时候,他们的衣服全被汗水打湿了,但是都很兴奋,因为那里果然正在排着长队收毛猪,等到我们的轮次时,已经太阳当顶了。一过磅,肥猪只有一百二十六斤,按规定一百三十斤才上号,爷爷他们一齐不知说了多少好话,肥猪也没能卖出去。现在,三人又累又饿,蹲在马路边上打不起主意了。过了一会儿爸爸说:“我们的猪只差四斤上号,抬回家把它喂饱,长四斤不成问题。”于是,他们三人又把猪抬回来放在圈里,妈妈顾不上歇气把猪草割回来,抓了两把粉舀了一碗糠拌着猪草放进槽里,这的确是优待的生活,猪比哪顿都吃得饱,现在得赶紧往沙平子抬,只有交食品站了。爷爷他们顾不上吃午饭把猪抬到了食品站,收猪的叫夏胖娃,这个人很“日本”,对一般百姓的态度都不好,爸爸一见他就缩小了三分。猪儿一过磅,才一百二十四斤,比在鸭子滩又少了两斤,不用说又卖不脱了。爷爷和爸爸厚着脸皮也不知说了多少好话,还是无济于事,夏胖娃还说:“你这个猪蛋,弄到这儿来隔奶呀?”妈妈一听这话很不好意思,暗示爷爷和爸爸把猪抬出来。怎么办呢?大家在场口一时想不出办法,到傍晚的时候,才有人带来好消息,说三叉店今晚要收猪,爷爷他们高兴极了,赶紧把猪往十里之外的三叉店抬,爸爸还吩咐妈妈抄小路回;家带点猪草来,争取再多喂点进去,好凑够一百三十斤。快到三叉店的时候,爷爷和爸爸在山坳里歇气等妈妈,一会儿,妈妈背着半篓猪草、着半桶儿糊料赶来了。爸爸把猪放在山沟里,让猪好好地饱餐了一顿后,又用绳子捆着抬到了收购点。这里卖猪的人也不少,等到我家的猪过磅时,月亮已升得老高了。爷爷很兴奋,把猪撵到了笼子里,一过磅,还差一斤,收购员也不收,旁边好多人都帮着说好话,结果还是白废口舌。这时,有个好心的老头拉了妈妈一把,悄声说道:“把猪抬到我家,我给你想办法。”原来这个老头的屋就在食品点旁边,他叫爸爸把猪放在他猪圈里,进屋舀了一瓢“粉”出来喂它。妈妈在喘气之余发现这个老头好面熟,便瞅着他不转眼。老头朝着妈妈直点头,最后说道:“怎么,不认得我啦?我是卖火笼子的老朽啊。”妈妈这才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年去秦姑爷家时在路上碰见的那个卖火笼子的老头,没想到竟跟他提了几个火笼子还如此大的回报,于是说道:“哎呀,你看我的记性……这些年来还编火笼子吗?”“没有……”老人酸楚说道,“早被打成刘少奇分子了。”妈妈见老人有些伤心,也没有多问什么,便去看猪儿进食去了。一会儿,猪儿的肚皮胀得像皮球一样,老头说:“赶快拖去过磅,肯定能上一百三十斤。”爸爸和爷爷拖住猪的耳朵,妈妈捏着猪尾巴往前掀,两三分钟就把猪掀进了笼子里,一过磅,居然有一百三十一斤,天灵灵地灵灵,猪总算卖脱了。爷爷他们回头道谢了老人,兴高采烈地往家赶,这时,他们全没有饥饿感和疲劳感。
现在,姐姐的婚礼可以顺利进行了。第二天,我弟弟们便去送姐姐,我们几个小舅子的收获最大,每人都得到了一个“月月红”——一块二角钱,我提议让妈妈给我们存着,弟弟们都同意了。家里的宴席也很妥贴,计划十二桌,坐了十三桌,只是委屈了家里人,全都围着灶头吃米汤下酸菜。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也有赶大礼的,有好几家像周仲财那样,居然拿了三块钱!多数客人按常规送礼:有一把面的,有十个鸡蛋的,有一截平布的,多数人拿了一块钱,也有大方拿两块钱的,队的单身汉李东贵,提了一串熏得香喷喷的干耗子来……全家人都很高兴,热情地款待了客人们,婚宴风平浪静地结束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全家人刚吃过晚餐,姐姐和姐夫挑着担儿来了,原来他们把陪嫁的铺盖全挑来了。这并没没有讨得妈妈的欢心,还埋怨道:“这可不行,陪嫁品是妈妈出了心的,高矮你们也得收下,等以后你们的日子过好了,不管送多少东西给我也接受。”姐夫的确通情达理,说道:“现在你们家经济紧张,你们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我和玉兰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受穷呢?再说,我们是年轻人,雨雪风霜是耐何不了的,天气很快转凉了,爷爷奶奶年岁高,身体又不好,不好好保暖可不行啊。这被子你们无论如何得收下,就代表我和玉兰的心意吧。”这话说得奶奶直点头,一阵咳嗽声之后,喘着粗气说道:“要得……难得你们有这一片好心。”妈妈还摇头:“这可不成体统,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我们可一点面子也没有啊。”姐姐说:“没关系,我们趁天黑挑过来的,没有知道,您放心收下吧。”经过几番周折,妈妈终于把礼品收下了。
姐姐很舍不得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家,更舍不得这些和她同甘其苦的亲人们,和姐夫一道一直呆到深夜在离去。我们全家人都出来送行,都为失去了一个善良的主要劳动力而悲伤,大家都有同感,姐姐的出嫁我们生活会越来越困难。妈妈哭了,再也没有人陪着他洗衣服了;奶奶哭了,找不到更好的人为她捶背了;我们三兄弟哭了,因为我们无法算清在姐姐背上的时间;爷爷和爸爸也哭了,从今以后谁来教他们的革命理论和唱样板戏呢?……我们全家人望着姐姐和姐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也没有一个人有进屋的念头。后来,还是妈妈先进屋里,她翻箱倒柜,越哭越伤心:“呜——呜——呜——,玉兰真命苦啊,她投错了胎,我这个无用的妈妈该死呀……咱玉兰从小到大还没有穿上三套新衣服……”我觉得这样伤心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劝道:“妈妈,您别难过,您永远是我们的好妈妈,您已经尽到一个作母亲的责任了。”爷爷也过来安慰道:“算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就别伤心,现在玉兰走了好人夫应该高兴才是。”我们全家人折腾到半夜也没有睡意,不知不觉地便鸡鸣了。
过了几天我放学路过詹家大湾的时候,坝子里有好多人在议论纷纷,有一些难听的话不知不觉地钻进了我的耳朵:“哎呀,玉兰结婚才脏班子,老子赶了一块钱的礼才吃一块肉。”“嗯,饭都不够吃,我在甑子底下抠了几砣红苕,把菜碗都舔了。”“是啊,……投得贵,要顶五角钱一块的肉。”“他们那个样子咋像请客的,我见桌子上没有摆的没有吃饭就走了。”……我不忍心听下去了,飞快地跑回了家里。
这时,我的心里难平静下来,妈妈那样贤惠,怎么还是有人说闲话?再看看全家人都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能够摆出十几桌酒席来,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就是这样简单,我们还不知要吃多少顿清涝寡水的麦糊儿才能省起来呀!想来想去,我也麻木了,因为,姐姐的婚礼总算过去了。


6 有趣的高中生活
我进入高中学习以后,很多老习惯都没有改。按照学校的规定,我不能住校,因此每天中午都蒸麦粑吃。
一天中午,住校生邹祥明端着饭碗过来了,他说:“我每顿吃三两饭,的确填不饱肚子,我拿饭给你换麦粑吃行吗?”我看着白生生的大米饭动心了,答应了他的要求。我个子小,吃三两饭还基本受得了。后来,每天中午都有不少学生和我换麦粑,我只好满足邹祥明的要求,这事还得罪了不少同学,后来我干脆不换了,率先去领了麦粑钵儿躲到厕所旁边的香樟树下去吃,有幸又碰上了那个右派李汝高老师,现在他变了,不爱给我传授科学知识,总是用批斗会上的言辞来对付我:“不少学生都批了我,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现在我不敢说理论了,就教你吃饭吧。”“教我吃饭?这里面还有学问?”我疑惑着望着他。李汝高点了点头,接着给我讲了许多吃饮食的科学,他还说讲这些没有阶级性,安全;最后他还叫我吃粑要多喝水,要不会得胃病的。
我听了李汝高的话,于是便像读初中时那样,每天中午拿着麦粑钵儿往馆子里钻。头几天还很清静,不但吃上了带油珠儿的热汤,而且偶尔还在顶锅底下捞到一两块骨头,虽说没有肉,啃起来挺香的。有一天,我馆子里的桌上吃粑汤的时候,一个阔气的人剩下半盘蒜苗炒的猪血走了,我等了很久他也没有转来,于是便把剩下的猪血吃光了。这回吃得特别饱,下午上课的时候,打饱嗝都还香蒜苗。第二天中午我到馆子里,四处张望看有没有昨天那样的好事,这回不但没有发现剩菜,还被店员当成乞丐处理了,硬不要我在顶锅里面舀汤,我绝望了,只好灰溜溜地出了馆子。但是,我不甘心断送这里的好处,于是便动员好友童绍明和高贵槐到馆子里去捞油泡子。他们两很乐意,第一天去就尝到了甜头,还给我带了一块猪骨头回来。这个好消息很快传开了,每天中午涌向馆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店老板不赏脸了,见到同学们就吆喝道:“快滚出来,别挡着我做生意!”大家都被吓跑了。这样,馆子里冷清起来,我时我约上好友去喝汤,店主见人少没有吆吼,顶多也只是瞪瞪眼而已。我们三个的嘴放甜了,还给店主招揽生意,店主的脸色光彩了,我又帮他洗碗、劈柴、抹桌子……店主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并且不讨厌学生了。这样,又有不少同学往馆子里涌,店主再没有干涉了。
不久,校长曾泽明知道了这件事,他这个人原来是个造反派头头,据说屡见战功,是文化大革命的主力军,所以革命理论满有一套,对这批进馆子吃饭的学生也不客气了:“你们……是谁带的头?要给我清理出来!你们这样开小差,是对学样生活不满,是对社会主义教育事业不满,是想往共产党脸上抹黑!你们想想,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全面胜利的今天,哪有乞丐式的学生?……”曾泽明从国际讲到国内;从历史讲到今天;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讲到批秦、林……讲了好多大道理后,还是要同学们把头头搞出来。这时,我们曾校长伤害无辜,便主动站出了承担了责任。其实这个校长当众威风,私下还是很和气的,他轻言细语地对我说:“你是高中生了,一定要注意形象,在大街上像二流子那样晃荡,影响多不好?这样会失去我们在街上的革命阵地的。学校不单是学文化,更重要的是利用这个文化阵地开展革命工作。在任何时候,我们都要紧跟革命形势,作一个革命的学生……”曾校长讲了好多大道理,我全服了。最后曾校长说:“听说你们常给李汝高接触,下一次开批判会的时候一[定要站出来揭发他。”我说:“我是给李老师接触过,但他没有给我讲反动言论,怎么批他呀?”曾校长一听这话很不高兴:“你还叫他李老师?尊敬坏人是反革命,从这点看你们已经中了他的毒了,有话一定要老老实实地对革命组织讲。”我只好把李汝高给我讲怎样饮食的事说出来,不慎提到了吃麦粑喝汤的事。曾校长听了严肃起来:“这就对了,看来你们的确中了他的毒。……喝汤?喝什么汤?这分明是对社会主义的生活不满,扇动你们破坏学校的形象,问题严重得很,除了要批判他以外,自身还要作深刻检查!”我不敢开腔了,只好低着头让曾校长训。
后来,李汝高又挨批了,我们在廖老师的指导下,学习了不少毛主席著作,《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这们不知学了多少遍,还写了数篇心得体会文章,廖老师说要学到我们能自觉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为止。
经过这件事后,我发现很多学生都对曾校长不满意,只不过敢怒不敢言而已。但是,在他召开批判大会的时候,不少人思想开小差,有的人一进厕所就是半天不转来,我猜想他们其中一定有秘密。于是,在一天批林大会开始后不久,我便尾随着好友高贵槐,他是一个不过问政治的老油条,还他这回在厕所里干些什么。我刚进厕所,一股浓浓的烟雾迎面扑来,我担心着:他们该不是在纵火吧!我奋不顾身钻进去,哟,见好多男同学在一个劲地抽烟,高贵槐还吐着烟圈儿招呼我:“喂,郢文,你也来抽两口吧。”我过去了,抽着高贵槐给的烟不以为然,因为他们大概也有一个像痛爱我那样的爷爷给烟抽吧。这时我多了一句嘴:“你是啥时候学会抽烟的?也是你爷爷教的吧?”高贵槐笑道:“我已经有好几年的烟龄了,是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哥哥教的……”我见他们这样猖狂,始终放心不下,于是说道:“你们这样……要是曾校长晓得了,肯定要和李汝高一起站排排的。”高贵槐摇着说道:“不会的,曾校长早就知道我们偷着抽烟了。他还说这是人民生活改善了的表现,只消我们不在教室里抽他是不会管的。”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们如此放肆!我心里这样想着。不过我也很担心高贵槐,建议说:“还是少抽烟吧,省下烟钱中午在伙食团拿一份肉吃实惠得多。”高贵槐不信这些,说话越来越有精神:“不抽烟也吃不成肉,一点分分钱,吃小菜都困难,干脆抽算了。”我又说:“分分钱没有了怎么办?”高贵槐说:“捡锅粑烟呗,你跟着我,保证有烟抽。”我对高贵槐的话半信半疑,准备看他的“表演”。
下次学校开“学理论、抓路线”会议的时候,高贵槐暗示我离开了会场。他带着我来到街上,一路上时埋着头也没有捡到一截锅粑烟。我早已扫兴了,高贵槐却信心百倍的,领着我东游西逛,最后要我进厕所。我说:“我的屎尿没有胀,干嘛时厕所?再说,你有烟就拿出来抽吧,这里不是学校,大摇大摆地抽也没人管的。”高贵槐说:“进了厕所保证你不烟抽。”“好吧。”我答应着和高贵槐一道进了厕所。原来高贵槐也不拉屎尿,两眼拉网式地扫视着地下,居然捡到了好几截锅粑烟,还递了一截较长的过来要我抽。我推开他说道:“……太脏,抽了会生病的。”“不会……我早就抽这种烟了,还现在还好好的?”高贵槐似乎很老练,接着说,“不少人都有一进厕所就想抽烟的习惯,屎拉完烟就扔了,所以这里的烟锅粑最长。”他脱了裤子,蹲下又说道:“……这样抽烟才协调,人家认为你在拉屎,不会把你当成捡烟锅粑抽的。”我为了不伤好友间的感情,也蹲下,抽着那还裹了一层土的锅粑烟,脚蹲麻了也没有拉出屎来。这时有两三个人进厕所,我们两便使劲抽烟打掩护。有个小伙子转了一圈没有拉屎尿就出去了,我估计他也是捡锅粑烟抽的,所以渐渐地感到不拘束了。
后来,我也偶尔进厕所去看有没有锅粑烟,当然每次都有收获,不过我没有在厕所里抽,留着放学回家的路上抽。过了一些日子,我的烟瘾越来越大了,但又不想再去厕所里捡锅粑烟,所以,当烟瘾发的时候,总是盯着地上,还有路边的草丛。有一回我的收获可大啦,居然在路边的草丛里捡到了四角钱!我欣喜若狂,准备去买几包“经济”牌香烟存着慢慢抽。我急忙赶到商店,贵烟倒还有一两种,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烟早卖完了,还说这种烟每天只有少量的货,要早点才能买到。第二天,我没有吃早饭,天还没有亮就到了商店门,这时买“经济”烟的人也排成长队,还是限量供应:每人最多只能买五包。我高兴了,四角钱刚好能买五包。很幸运,我刚买到五包烟店员就说卖完了。我时我后悔了,这四角钱是来之不易的,要嘛该去找失主;要嘛买点糖回去给多病的奶奶吃;更现实的是打半斤洋油回去点灯……我这样想着,拿着几包烟不知怎么处理了。正在这时,过来一个中年人,他向我求道:“我家里来了客人,分一包烟给我吧,我给你一角钱一包怎么样?”“分一包去吧,就八分……”我说着给了一包烟给他。这人说着谢谢刚走,又来一个年龄大一点的男子,硬要分我的烟,并出了高价,一角五分钱一包。我动心了,差不多双倍价钱,这样好的生意不能放过。我刚伸出手时,念着又转了:不行,这种动机是刘少奇那一套,弄不好还会成反革命分子的。于是,我转身跑了,那个中年人追了我一段路程也放弃了。
回到家里,我把这件事给家里人说了,并决定四包烟给爷爷两包。妈妈没有深说:“算了,烟既然买了,就省着抽吧,你还小,要少抽烟,最好不抽……”爷爷把两包烟还给我,并说:“留着吧,等过年的时候再抽。”于是,我把四包烟放在了柜子底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抽烟了,而且还劝说了高贵槐,他也改了许多,起码没有到厕所里去捡锅粑烟了。
后来我才感到,这样的高中生活趣味的确很低。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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