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oading...
Ad by
Ad by

我-11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同上

7 批林批孔
1974年初,新的学期又开始了。
在开学典礼大会上,曾泽明校长作了长篇发言,主要内容是本期的中心工作——批林批孔。同学们都不理解,批判林彪是理所当然的事,干嘛要批判孔子呢?通过大小班会和廖老师的反复讲解,同学们才有了个底:原来林彪长期教子尊孔读经,妄想建立林家世袭高朝。这还了解,不批真是天理不容!
全国很快掀起了批林批孔的高潮。已经开学好几周了,也记不清开了多少次批林批孔大会。能够记住的是我上台发了两次言,结果都受到了师生们的好评。来给我们上课的老师,都要提到林彪与孔老二如何之坏,所以同学们没有不能口诛笔伐的。不过,老师们批判的内容不同:廖老师要求我们以批判《四书》《五经》为主,特别是要把《三字经》批臭;政治邓老师对我们的要求低多了,叫我们批判孔子的“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这是最好的批判题材,不少同学的批判文章上了等级,就连烟鬼高贵槐也上台讲得津津有味,他说:“……能说下愚吗?我高贵槐就不愚,当烟瘾发了的时候,知道去捡烟锅粑抽;显眼的地方捡不到,晓得往厕所里钻……”同学们听了哈哈大笑,曾校长尬尴了片刻,很快鼓掌赞道:“说得好,很结合实际。”高贵槐真的开了个好头,同学们的思路打开了,各自都以自己的小聪明作为论据,把批判活动搞得有声有色的。有的说我能用笋子虫当扇子,有的说我能雕双门地牯牛,有的说我能用馊稀饭发粑,还有的说我能用反光镜招作业……都是一些具有科技含量的小发明,能说我们这些下层人愚蠢吗?当然孔老二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在农村,批林批孔的高潮也不低。我家里,奶奶也知道了“批林批孔”这个名词,不过她的理解是变形的。我也不知给她讲了多少遍孔子的有关论调,她就是不懂,老把“孔子”说成“空子”,还说有空子就得钻,要不就会饿死的。幸亏她这话没有被干部听见,要不就成孔老二之流了。后来我又呼孔子叫孔老二,她还是不明白,说孔老二那是小娃儿的名字,不懂事的孩子批他干嘛?真是不可理喻,我又给她讲历史,说孔子是两千多看前一个臭知识分子,她费解了,还指责了我一顿:“什么?两千多年了?骨头早变成泥巴了,真是没事找事,现在的事不管还去管祖宗八代,简直是吃多了不消化!”我没法再给奶奶讲什么了,因为再讲下去可能还要犯错误。
队里的局势好多了,周队长知道林彪反动,孔子有好坏他也不清楚,还生怕连累了自己。因为他和爸爸起蒙的时候就读的《三字经》。由于他经常去公社开会,所以还是稳得起的,队里开批林批孔大会的时候,总要讲几句在开会拣来的漂亮话,说得社员们晕头转向的。有的社员比较好问:“你说孔子到底有哪些罪行,我们到底中了哪些毒,才好有目的的进行批判。”“这……”周仲财一时答不上话来,最后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反正是坏的东西……以革命相违背的东西,不是中了刘少奇的毒就是中了林彪孔子的毒,他们都是一路货色,都是反革命,大家该懂了吧。”社员们没有话可说了,胡乱地批判一通就算是批林批孔。生产队也建立了批判阵地,由姚桂芳一个人承担,规模不小,几乎每个村子都有批判专栏,里面是姚桂芳从报刊杂志上抄的一些口号式的言辞,很大的专栏里面也只有那么几个字,而且是千篇一律的。有的语句牛头不对马嘴,说什么孔老二大肆宣扬“唯生产力论”、林彪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等等,真令人啼笑皆非。不管怎么说,姚桂芳那样辛苦,每天十分工分是少不掉的,难怪她整天敢笑嬉嬉的指责别人。
我总觉得学校的革命活动更有水平,像大幅标语上的那些正楷字、专栏里的那些漂亮文章、还有林玉昆老师上台发言那些优美的言辞……令人耳目一新。我进高中以来也进步了许多,连廖老师也说我的文笔有战斗力了。因为我从同学和老师那里捡了好多现成的语句,还抄在了一个小本子上备用。什么“解放前穷人滚油锅里度日夜、刀斧丛中过光阴”、什么“为了革命事业我汗如雨点滴、血如河水流也心甘情愿其乐无穷”、什么“反革命分子五体投地之时,就是革命人民扬眉吐气之日”……多得很,十分动听。
没过多久,学校又遵照毛主席的《五.七指示》,要把我们带出校门去,向工农学习,把批林批孔运动推向高潮。我班的运气最好,选择了走工厂。这不合廖老师的心意,因为他人老了坐不得车,所以不情愿去“长征”。后来最终决定,我们班还是要走出去,由化学老师陈加达带我们出去。
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外出参观学习要像拉练的样子,自带生活用具。幸亏好友曾加伟说他带被盖,我拿席子,这才免了我拿不出像样被盖的苦恼。
回家后,我把喜讯给家里人说了,爸爸不支持我,说:“算了,就家里吧,出远门不但要多花钱,也没有像样的生活用具,人家要笑话的。”妈妈支持我,她说:“你得去……这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子。生活用具我给你准备,你们不是经常讲过分打扮是资产阶级生活作风吗,这回就来个无产阶级的朴素作风。”妈妈办事很利落,没有洗脸帕,她把一张半新旧的洗澡帕革成两截;没有脸盆,她选了一个大粗碗放在我包里;席子倒有一床好点的,只是弟弟们遗尿中间腐了一个洞,妈妈用一块烂鞋底补上了;穿的就是平时那些旧衣服……现在只苦于没不牙刷和漱口盅了,因为我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用过牙刷,更没有见过牙膏是什么样子,觉得口脏的时候,便用清水漱漱口,顶多用食指在嘴里捅几下,我决定还是照老规矩办,没有为难妈妈。临走的时候,妈妈还给了我两块钱,再三叮嘱我要小心。
学校也考虑得很周到,为了不影响学习决定只参观本县的几个厂,还给我们安排了一辆解放牌汽车。为了像革命的样子,还在车身上帖了批林批孔的标语。
我们剩车出发了,同学们都嘻嘻哈哈的,四处张望,因为大多数都跟我一样,还是头一回坐汽车。
陈老师决定由远及近地参观,于是我们率先到了百里之外的大山钢铁厂。这个厂座落在深山里,这里还有一个小镇叫连界场。到厂的时候,我们先去了子弟校,正碰上学校开批林批孔大会,学校领导热情接待了我们,还和那里的师生一起参加了会议,童绍明还代表我们班上台发了言,那他样精彩的讲演显得逊色,因为子弟校的同学说得更好。我们这一群学生的确太“土”了,但那里的师生都很喜欢我们,说我们是“节约闹革命”。下午,我们还参加了篮球赛,以二比一负于对方。晚上,学校挪出教室来让我们住,我还是头一次在电灯下睡觉,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老是合不上眼,瞅着墙上那些以批林批孔为主的学习园地越来越兴奋,吟诵起那些朗朗上口的文章更是受益匪浅。高贵槐也没有睡意,过来问我有烟抽没有,还约我出去买烟。我们到夜市的小摊上,每人出了一角四分钱,买了一包高档的“大渡河”香烟,我分到十支烟没有抽,还警告抽得大烟缭缭的高贵槐:“我们出来要像一个客人的样子,刁着烟可不像个学生,你要小心点。”高贵槐把烟灭了同我一道进了教室。第二天,我们去参观了大山钢铁厂,我们走了从矿石到钢坯的每一个车间,大开了眼界,到处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动人场面,最醒目的是那些抓革命促生产和批林批孔的大幅标语,高炉上也有。
接着,我们沿路参观了大山锅厂、6082化工厂、炭黑厂、五七盐厂、糖厂、化肥厂,每到一处,工人老大哥大概都知道我们的口味,要和我们一起开会学习,照他们的说法这是革命工作,会议内容都以批林批孔为主。我们离开的时候,都要用大红纸写一封感谢信帖在厂门口。化肥厂要浪漫些,工人们同我们参加了批林批孔大会后,还要和我们联欢。这时陈老师措手无策了,因为我们没有准备节目。联欢就联欢吧,我们推选了两三个女同学去独唱,准备就这样应付了事。但是,他们的节目的确太精彩了,特别是那些小品,把林彪和孔老二扮演得活灵活现,这时我们显得有些尴尬了,陈老师悄声说:“你们还有没有好节目,上台去亮亮相吧。”这时我突然想起抽烟的事,觉得捡锅粑烟抽是个好题材,于是密密和高贵槐商量,高贵槐也乐意上台去显示,只是说没有什么意义。我说:“我们把捡锅粑烟抽说成是中了‘读书无用论’的毒,没有信心去课堂才往厕所里钻。”“好主意,就这样办吧。”高贵槐答应了。结果我们上台临场发挥,还赢得了工人们的一阵阵掌声,都说这个节目好,同学们也向我们投来赞赏的目光,我和高贵槐的威信高起来,陈老师还说回校后要表彰我们。
几天的参观学习结束了,我们都觉得增长了不少知识,最大的收获是觉得外面的批林批孔运动比学校还深入,我们还要努一把力才跟得上形势。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不断丰富自己的文化理论知识,将来才能当一名合格的革命者。


8 父母的烦恼
1974年下期开学了,五弟也去了金陵民校读书。
已经读了好几天书了,五弟还一问三不知。母亲最清楚,是因为怀胎的时候吃多了打胎药,能够活下来已经不错了,现在傻乎乎的也不以为然。五弟回到家就给父母带来烦恼,他拿着新书到处乱甩,我教他读书的时候,不管翻到哪一页,他都读:“鸡,小鸡的鸡……西,西瓜的西……七,七个人的七……”我淡心了,没想到五弟会这样傻。妈妈听了弟弟难听的读书声,常常背着我们流泪。爸爸看见五弟这个样子,总是躲到门背后去叹息。我常常劝父母:“算了吧,五弟不是读书的料,将来也许是个大力士,去学石匠也能找到饭吃的。”爸爸不同意我的观点:“难哪,脑子不够用,做什么都吃亏,看来他将来是我们家的大包袱。”妈妈要想得开些:“到哪个山头唱哪支歌,只要他晓得吃饭穿衣就行了。”妈妈虽然这么说,她却比谁都心焦。
更麻烦的要算六妹了,已经四岁多了,不能说话不能走路,手脚都是硬的,一点也不能活动,连嘴也闭不拢,整天半张着直流口水,鼻涕流在嘴里呛得倒在地下直哭,生活全不能自理。妈妈用调羹喂她的饮食时,稍不注意就打哽,要嘛就是喷得妈妈满脸唾沫。妈妈很耐心,从来不发脾气,还给六妹准备了很多口水单,打湿了就换。爸爸开始变了,妈妈叫他给六妹绑一把竹椅也没动,最后还是妈妈在木椅上捆了一张小板凳供六妹吃饭时坐。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便让六妹自己用小勺子舀饭吃,六妹的手不灵便,常常是天一半地一半,把她那一方弄得脏极了,最后没有敢挨着她坐,连她吃过的碗也没人敢去拿了。由于是亲骨肉,从心底里还是疼爱她的,有时也扶着她外面去晒太阳。六妹一点不懂事,悄不顺心就喔喔喔地大哭,而且一哭说是一两个钟头,真是撕人肝胆!
为了六妹的病妈妈操尽了心,先后到了好多大医院,都说是软骨病。全家人并没有死心,四处寻求妙方。最先听说朱家河沟有个叫叶五婆的走方太医,我和妈妈送六妹去治疗,拿了好多包草药服后,不见一点好转。后来又听说石桥井马一炳会医疑难杂症,妈妈又送六妹去诊治,扎了银针烧了穴位后,也丝毫不见好转。
妈妈带头六妹先后找了数十个有名的医生,一点效果也没有,最后听六姨那边石凤山有个姓车的医生专医六妹这种怪病,星期天,妈妈约了我背着六妹出发了。我们都很有信心,一来把六妹能站起来的希望全寄托在这次远征;二来可以顺便去看看表兄妹的近况。所以,我和妈妈走路都很有精神,不到半天时间就到了七八十里外的六姨家。出来迎接我们的是表弟银全和表妹银仙,他们和从前一样不讲礼,没有招呼我们,表弟率先抢过妈妈的挎包,翻了个底朝天,发现里面的水果糖时,便和表妹瓜分了,还嘻嘻哈哈地直往旁边跑。这时妈妈才发现表妹是个瘸子,妈妈正在追上去询问时,六姨出来了,她倒很热情的,直招呼我们进屋坐。妈妈问起表弟表妹的事时,六姨很伤感地说道:“银先终身残废了,前年腿上生疮,他脓后伤了神经……唉,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银全也不听话,初中没毕业就被开除了,在学校里老偷人家的东西,老师和同学恨死他了……”六姨说不下去了,两眼噙着眼泪发呆。妈妈安慰道:“你别难过,孩子还小,还不懂事,将来他是会变好的。”这时,秦故爷也出来招呼了我们,然后约着六姨到厨房准备午餐去了。一会儿,银全和银仙吃完糖回来了,又问妈妈要吃的,妈妈窘红着脸说道:“你大姨走得匆忙,忘了给你们买粑,下回补上。”我主动给妈妈解围,约着表弟妹打扑克玩。他两的牌瘾很大,硬是要赌钱,经过我的再三劝说,最后决定打手掌。我为了讨他们欢心,故意输,所以每盘都挨打。表弟的心够狠的,每次都有小竹条狠狠地打我,打得我的心掌心钻心透骨地痛。我只好陪着笑脸迎合着,妈妈在一旁烦恼极了,伸出手掌来让表弟妹打,他两觉得更过瘾,还找了更大的竹棍打妈妈。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吃饭,我和妈妈才免了皮肉之苦。
今天中午的生活算上等的:包谷粒拌米煮的干饭,虽说包谷粒多米少,但还是挺香的;还有一碗油菜苔、半碗酸菜和一小碟豆瓣。表弟妹很霸道,一人占一方,我和妈妈才吃几口饭,油菜苔就被他们抢光了。也不知他们吃了多少碗饭,才打着饱嗝下桌了。妈妈也不好受,用小汤勺喂六妹时,表弟妹都来逗六妹完,气得六妹哦哦哦地瞪眼。当他们看到六妹又是流口水手脚又僵硬时,表弟给妈妈建议:“她这个样子,脏死了,干脆把她扔在水炕里算了。”表妹的话更恐怖:“最好的办法,夜里有枕头压着她的脸,蹬几下脚就没事了。”妈妈一听这些话泪水直往肚里滚,我也很震惊,没想到他们幼小的心灵会这样肮脏。六姨的秦故爷拿出棍子来吓他们,两人才做着怪动作出去了。
下午,我们由六姨领着去了车医生家,不巧,车医生出诊去了,还说要夜里才能回来。我心急了,明天这还要去学校上课,今天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了。大概妈妈也正为这事发愁,我抢先安慰着她:“……不关事,每周的星期一都要开周会,多半是批林批孔,下午是讨论,般整天都没有安排新课,星期二我再去补假,到时候我多写几篇文章就顶过了。”妈妈盯着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们去找到了车医生。她多半也是个巫医之流,先在六妹面前比比划划的,而且口中念念有辞,我帖过去也不知道她叽哩咕噜叨了些什么。好大一会儿后,她才拿出药稔子来点燃,烧了六妹身上好多穴位,痛得六妹哇哇地哭过不停。“火攻”之后,好又抓了几包草药给妈妈,便伸出手来要钱了。妈妈不放心,问道:“我这个女儿的病能治吗?”她拍着胸口说:“当然能治……不过,这几副药服下后,如果有好转你便来复诊,如果没有好转就算了。”妈妈觉得她很实在,边抠腰包过问她多少钱。她说:“不多,十八块钱。”天哪,真是一个天文数字,幸好妈妈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上了,腰包里共有二十块钱,虽然心跳但面没有改色。糟了,她把腰包掏了个底朝天,一分钱也没有了。妈妈连忙把我拖出屋外,小声问我:“郢文,你拿了我的钱没有?”“没有,我怎么会拿您的钱呢?”我说,“您再找找看。”妈妈把全身都搜遍了,也没有找出一分钱来。我也很着急:“看是不是在路上丢了。”妈妈说:“不可能,昨晚我脱衣服的时候还在哩。”我断定:“肯定是表弟妹拿了!”妈妈忙捂住我的嘴,拉着我进屋来,当着六姨和车医生的面说道:“很对不起,我的钱没有带够,身上只有几块钱,反正是欠,十八块钱就一并欠着吧,下次复诊的进候我一下算清,行不?”车医生也挺慷慨的:“可以,我这个人是很讲信用的。”六姨也很主动:“这样吧,我垫十八块钱,大姨以后认我就是了。”妈妈和车医生都说:“这样更好!”后来,六姨回家凑了十八块钱给车医生。
我们顾不上吃午饭离开了六姨家。在路上,妈妈的语言和笑容全消失了,无论我怎样讲精彩的故事,妈妈只是“嗯嗯”而已。
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了,我顾不肚子饿,便把钱丢失的事给爸爸说了。爸爸一听火了,还把手中的碗向妈妈掷去,幸好偏了,要不妈妈的脑袋会开花的。接着爸爸骂道:“真是没用的东西,这个家早晚会被整垮!”妈妈掉着泪说道:“整?你说话凭点良心,为了这个家,我做的事你是知道的。现在六娃这个样子,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你说话太绝情了,你想想我是为了啥?”……爸爸妈妈砖去瓦来的吵个不休,我和弟弟们都吓哭了,最后还是爷爷出面才平息了这场几十年不遇的“战火”。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和谐气氛淡薄了,妈妈经常抱着六妹掉泪。偶尔,五弟又站出来吼老调:“鸡,小鸡的鸡;西,西瓜的西;七,七个人的七……”又气得爸爸蹬脚,把手举得老高又不忍心打下去。
车医生的药服完了,六妹的病一点好转也没有。妈妈绝望了,好不容易凑了十八块钱,准备给六姨带去,决定不去车医生那里拿药了。
为了我们家庭的事,姐姐也经常回门开导,还把家里的事写信告诉了姐夫。姐夫在部队了求了军医,寄了很多“维丁胶性钙”针济回来,这时,我们全家又充满了欢乐。但是,“维丁胶性钙”注射后,六妹的病依然没有好转。现在,父母彻底绝望了,又重新回了极度的悲伤之中。
过了一些日子,妈妈的头脑清醒了,就顺其自然吧,尽量照管好五弟和六妹,过一天算一天吧。她和爸爸偶尔也笑笑,不过这是为了掩饰烦恼的笑!


9 中秋节
八月十四是星期天,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听说队里要给社员的好处,让大家过好节日。
生产队种了两亩甘蔗,周队长决定改种其他经济作物,所以要提前收获,并打算让中秋节大家尝到甜头,现在一大堆甘蔗已经放在保管室门口的场坝中间,并吆喝了社员们前去分配。不用说,大人小孩都乐得不可开交,都争着往保管室涌。
我为了让大人开心,先去捡了一趟狗屎,然后带着三个弟弟去了保管室。临走的时候妈妈还吩咐我:“分得甘蔗后,要是扛不动的话,赶快回家叫爸爸。”我们来到保管室,这里已聚了好多人,大人们望着甘蔗堆子谈笑着;不少小孩捡起甘蔗颠子啃得正欢;五弟也好不容易抢到一节,顾不着粘在上面的泥土直往嘴里塞,还不停地说:“好甜、好甜……”不一会儿,大多数人都分得甘蔗走了,我们三兄弟各找了一根草强子,准备到周队长面前去捆甘蔗。他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说道:“甘蔗不能白吃,年终是要算钱的。你们家欠那么多工分款,最好还是不分甘蔗,免得又给你们家增加一笔欠款。”我明白了周队长的意思,便红着脸退了出来。三个弟弟不明事理,望着周队长不转眼。我见他们可怜,于是前去请求道:“周队长,你看在我三个弟弟的情分上,少分点给我们吧,要不,他们是不肯走的。”周队长也够大方的,随手捡了几根小甘蔗,把老壳那一截折了,颠子那一两节散给三个弟弟,说道:“尝尝吧,还是那个味,快回去吧,我是为了你们好。”三个弟弟得了甘蔗颠子出来了,一会儿工夫,又两手空空的,舔着小嘴便眼巴巴地望着那些大捆小捆扛甘蔗的人们。一会儿,妈妈来了,她大抵知道内情,还狠狠地责骂了我一句:“弟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呀,丢人现眼,还不快回去!”四弟不肯走,妈妈还给了他一巴掌,四弟哭着被妈妈牵走了,我们都给在她后面,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家。
回到家后,妈妈流泪了,全家人没有一个人吭声。最后奶奶说:“算了,口吃货,不吃也好,免得牙烂。”三弟和四弟很懂事,过来邀我:“哥,我们捡狗屎去,争取多挣工分,到不补工分钱的时候,我们就能分到甘蔗吃了。”我被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说道:“好吧,我们现在就了出发。”我们三个刚挑着粪篓出门时,来了好多人:游二娘、周大婆、宋二姨、高幺爷……他们都扛着一小捆甘蔗来,放在我家堂屋里。各自用语言表白着自己的心:“过节一场,孩子们不能没有甘蔗吃。”“你们家没有分到甘蔗,我牙不好使,帮吃一点吧。”“这是我送你们的,千万不要有别的想法。”“这个周队长也太狠心了,看着孩子们这个样子也该动心才是。”……他们说着走了,妈妈没有漂亮语言,只得含泪相送。我们三兄弟没有顾上吃甘蔗,挑着粪篓走了。
傍晚,社员们提着篼儿拿着筲箕朝生产队面房走去。妈妈早就给我们几兄弟打了招呼:“不能去……我们是补钱户,肯定是分不到面的。明天是中秋节,我们烙麦粑吃。”我和三弟理解妈妈的心思,没提去分面的事。四弟和五弟不懂事,硬要去看人家做面,不管妈妈怎么劝说,他们都闹着往面房跑去了。妈妈只好朝着他们喊:“……站远点,不是提分面的事,看一会儿就回来。”竟管这样,妈妈还是不放心,叫我跟在后面,别让他两去惹祸。我来到面房时,两个弟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等到分到面的人走了许多的时候,我才发现三弟和四弟在面机旁边扳轮子。他两不知道这洋玩意儿的原理,越扳越起劲,我见他们没有闹分面的事,也没有管他们,站在远远的等他们闹够了好带他们回家。突然,“哎哟”一声尖叫吓破了我的胆,我不顾一切地跑进去,见四弟的手指被滚筒辗住了,幸亏文师傅和不少社员帮忙,才免了四弟的手指头被压碎。我领着手指淌着血的四弟出来后,三弟也跟在后面了,他不住地向我道歉:“都怪我不好,回家千万不给妈妈说。”四弟越哭越伤心,无论我怎样劝说都不顶用。多半是这嘶哑的哭声打动了周队长的心,他朝着我们喊:“耶,你们还不快来分面?”四弟的哭声嘎然停止,还拉着我到了周队长面前。我一看,簸盖里面的面不多了,心里想:这点面一个人都不够吃,干脆我们不分算了。这时周仲财朝着外面的人喊:“你们几个大户省点面出来,也让这一家子过一个中秋节吧。”这时,有好多社员都退出了分得的面,四弟连忙把衣服脱下来,周队长称了面,对四弟说:“别哭了,快回家下面吃吧,八斤……够你们吃的。”我连忙把面包好,带着弟弟们回了家。
回到家里,四弟闭口不谈压伤手的事,三弟去找了一块干净的烂布,叫我把四弟的手指包扎好,便一同去催妈妈煮面吃。分到了面全家人都很高兴,奶奶建议把面留着明天中午吃,妈妈同意了,去找了一个簸盖把面晾在里面,四弟和五弟一直偎依在旁边,等到吃夜饭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中秋节到了,今天是星期一,我们几兄弟都要去读书,妈妈说等晚上我们回家后再煮面吃。五弟不同意,守着面簸盖不肯去读书,还说老师教的他早就能读了,于是又吟诵起老调来:“鸡,小鸡的鸡;西,西瓜的西;七,七个人的七……”妈妈见他这样傻乎乎的又伤感起来,决定煮一碗面给他吃。谁知妈妈刚进厨房,他抓一把面就跑了,等妈妈追着他的时候,他已把面扔在田里了,还说在田里下面不用烧火,气得妈妈哭笑不得。妈妈下田去把面捞起来,五弟硬是吃了好多生面才去学校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没有逗留,急速赶回家里,妈妈吩咐我:“没想到今天会有面吃,所说你姐姐说要来也被我辞了,现在有好吃的,你去把姐姐叫来一块儿吃吧,顺便把三婆和周小弟也请来。”“嗯!”我答应着走了。我刚走不远,奶奶在后面喘着粗气招呼我,我到她跟前时,她悄声对我说:“只喊你姐姐来……人多了面不够吃。”我犹豫着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姐姐家。这时,姐姐刚收工回来,她忙进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糖、月饼给我,说道:“……你带回去吧,我打算明天把礼品送来,免省妈妈破费。”我把妈妈的意思给姐姐说了,姐姐他们一家人都很乐意,三婆还带着周小弟走在了前面。
回到家里,我估计奶奶不乐意,便去她房间看望,这时奶奶两眼瞪着我,不知在叽哩咕噜地叨念些什么,我被吓得退了出来。爸爸没有什么特殊表情,妈妈和爷爷挺热情的,叫我和三弟去厨房烧水后,他们便聚在一起拉家常。
不一会儿,面条煮熟了,奶奶坐在上方态度温和了许多。妈妈在一大盆面中放了一汤勺猪油和一撮盐巴搅匀后,大家才开始动筷子。我为了讨奶奶欢心,首先给她搛了一大碗,妈妈给三婆、姐姐和周小弟各搛了一大碗后,便进厨房里去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出来,搛了几根面在碗里,盛了一大碗汤后便站在一旁鼓励我们吃,妈妈见我们望着她时便说道:“你们慢慢吃吧,我肚子不舒服,喝点汤看好些不。”不多时,一盆面吃得精光,连面汤也喝下了肚。这时奶奶的脸色正常了,她也心痛起妈妈来,说道:“淑琴,你肚子不舒服吃一个玉兰拿来的饼子吧,也许要好受些。”妈妈进屋去,把饼子和麻糖都拿出来了,然后又来了个平均分配。我长这么大了还是头一次吃麻糖,我放了一块在嘴里,觉得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又很粘牙,决定留着给奶奶吃。这时,奶奶闹起来了:“哎呀,你们快来哟……”妈妈赶快过去掰开奶奶的嘴,发现她的门牙已被粘脱了。妈妈赶紧把奶奶嘴里的麻糖抠出来,轻轻捶着老人的背。奶奶咳嗽了一阵才说:“哎……多年没吃麻糖了,本想多吃一点,没想到……”我去安慰奶奶:“您歇着吧,麻糖给你留着慢慢吃。”姐姐也过来说:“奶奶您放心,下次我一定给您买咬得动的糖来。”五弟在一旁倒很高兴,说道:“奶奶咬不动……全给我吃……”眼看天已快黑了,姐姐说她要送公婆便走了,我们一家子也不欢而散。
夜里,妈妈躺在床上老是睡不着,她正饿着肚子在想,啥时候的中秋节才不扫兴呢?


10 爸爸变了
我的高中学习生活中很乏味的,除了学一点书本的东西以外,多数时间是打理论战,以阶级斗争为纲、政治挂帅和批林批孔是主要任务。这些对我以怎么感兴趣,很想在家庭中寻求新的欢乐,所以每天下午放学后都急匆匆地回家,帮家里干些活儿,做一些踏实的事情。可是,这一阵爸爸老对我板着脸,不知他对我有什么意见。我包家务活包了,他不闻不问;我放学后去捡一大筐狗屎,他不贬不夸……我觉得爸爸彻底变了。
一天夜里我蹲到爸爸床前,想揭开他心灵的秘密,费了好多口舌他才开腔了:“咳……原来总是想多子多福,没想到越来越穷。看你五弟和六妹那个样子,我们这个家还有啥希望?”我终于知道了爸爸的心病,于是便对症下药:“爸爸,你放心吧,我们家的困难是暂时的,等我们几兄弟长大了,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爸爸摇着头说:“看样子你们几兄弟也没有多大前途,将来还不是挖烂泥巴……”我不能让爸爸说下去,打断他的话说道:“爸爸,你不要老往坏处想,我们几兄弟都很规矩,将来……”“将来,将来还不是和我一样,”爸爸说,“规矩有什么用?我历来都是老实人,解放前、大战钢铁、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还有文化大革命……我老老实实地为党和人民做了不少工作,到头来有何下场?还不是戴一顶右派帽子。”我开导着爸爸:“您不要太悲观了,总有一天你会清白的。再说,现在搞社会主义建设,需发科学文化,我在学校的成绩不错,将来肯定有前途。”爸爸摇头说道:“科学文化,科学文化有啥用?你看人家明娃,读初中时调皮捣蛋的,人家没能去读高中,现在当上了小队会计,吃笔墨饭,比你资格。你是个高中生,还是个狗屎娃,谁瞧得起你?算了吧,咱穷人的娃儿永远是穷人,这是命,改变不了的。”我脑子有很多理论可以驳斥爸爸,但又怕惹他生气,所以不好深说什么了,最后只是说:“请爸你相信,我将来不会比明娃混得差的。”
爸爸的性格变了,妈妈忍让着,任凭他发脾气。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无钱治病的时候爸爸还咒奶奶早点死,气得奶奶卧床几天不肯走来。他们两娘母的关系越来越恶化,吃饭的时候,奶奶也不跟我们一桌了,端着碗到磨盘上去开单份。我们家庭之间的矛盾日趋激化,奶奶也一点不喜欢我们几兄弟了。煮红苕稀饭的时候,总是红苕多汤多饭少,三弟和四弟没有舀饭技术,拿着勺子搅了半天也捞不着几粒饭,这时奶奶站在旁边瞪着眼,不免要念几句:“快点嘛,耍起的人还想吃好的……”妈妈听了很难过,她在奶奶不注意的时候,便帮弟弟们舀饭,怕奶奶不高兴,上面盖的尽是红苕。这样,我们几兄弟都怕奶奶,她在旁边的时候,我们都不敢靠近饭钵儿,等她到磨盘上去后,妈妈才站过来帮忙。爸爸对我们的态度很冷淡,不过他没有阻止妈妈帮我们舀饭。爷爷对我们可好了,总把碗底剩着的饭给弟弟们。
面临着这种局面我也很寒心,总觉得我们家不该在这样困难的时候分裂,爸爸也不应该把他大半生的苦恼倾注在我们身上。可他并没有反省自已,反而对我们越来越严厉了。弟弟们要买文具,他总是不肯;我偶尔蒸一顿白米饭,他总要干涉……妈妈为了维持我们的学习生活,常常背着爸爸偷一点粮食去卖,有一回被爸爸发现了,他两还差一点打架。三弟都快小学毕业了,闹着要买一双胶鞋,妈妈觉得在理,便给了他小半背麦子去卖。三弟趁夜黑去了街上,这天正碰上爸爸去给队里挑糠,路过大街上时,率先被三弟发现了,他连忙躲进了厕所里,探出半个脑瓜观察街上的动静。这时,爸爸一眼就认出了家里的背篓,四处张望又没有发现人,又放开嗓门呼唤着我和妈妈的名字,我没有勇气出来面对爸爸,还直往厕所深处钻。等我出来的时候,爸爸已经走了,背篓出不见了。这时旁边有人告诉我,说背篓被一个长发青年提去了,三弟断定,现在挨了顺手牵羊的生意。现在是偷鸡不成涉把米,不但鞋子买不成,连几顿麦粑儿也亏了,回家如何向妈妈交代?三弟悲伤着,毫不目的到了百货公司门前,见摊点上摆着好多崭新的黄胶鞋,他捏了捏衣角,想不出办法来,蹲在墙根不知所措。这时,有好多顾客到摊前讨价还价,三弟趁售货员不注意,拿了一双胶鞋就跑了。可是,三弟的小动作没有逃脱售货员的眼睛,她边跑边喊:“抓贼哟、抓贼哟……”市管会的立马出动,把三弟擒住了,很快就被扭送到区公所。在干部们的审讯下,三弟吓得尿湿裤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交代了。这回可了不得,非要家长受处罚不可。
爸爸接到传讯后,火冒三丈,抡起扁担要砍妈妈,要不是爷爷眼疾手快,妈妈的脑袋定要开花的。爸爸在家发了一阵火后冲出了门,说啥他也不肯去见官。妈妈掉了一阵泪,觉得只有自书厚着脸皮去谈好话了。
其实,我在中午的时候就得知三弟被抓的消息了,当时我正和物理老师范正聪、化学老师陈加达在宣传有关政治挂帅的资料,范老师和陈老师知道是我弟弟做了丢人现眼的事时,还说这是小意思,他们可以帮忙把弟弟救出来,因为供销社的头头的女儿高讯和区委书记的娃儿秦刚在我们学校读书,听说他们之间还有老交情。到下午上课的时候,弟弟被救出来了,而且一分钱也没有花。等妈妈到街上的时候,三弟已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了,他见到妈妈,也不知说什么好,妈妈怕三弟伤心,只是说了一句:“咱们再穷,也不该做偷鸡摸狗的事呀,要吸取教训,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三弟向妈妈认了错后,两娘母才默默无言地回到了家。因为这件事,爸爸一直生闷气,和全家人都没有了语言,总认为我们几兄弟没有出息,将来还不知道要给他惹多少麻烦出来。
没过两天,又是星期天了,陈老师和范老师爱钓鱼,我准备约他们到队里开心,一来可报解救三弟之恩;二来想借助他们的高水平开导爸爸。我把这个主意给妈妈说了,她欣然同意,爸爸却不肯,总说家里没有吃的办招待,经过妈妈的再三说服,他也默认了。
星期天,范老师了陈老师来了,我把他们安排在周家湾堰塘里垂钓,妈妈却忙得不可开交,到处去借钱准备割几肉吃。可是,她走了好几户,都落空了,快到中午的时候还没有着落。正当他焦急万分的时候,碰上游二娘提着一个十来斤的瘟猪到田边打整,妈妈向她提到借钱的事时,游二娘很大方,借了五块钱给妈妈。妈妈高兴极了,带了肉票急速赶到食品站。运气不好,肉早卖完了,只剩些猪骨头在案板上。妈妈绝望了,打算回家煮一餐白干饭下新鲜菜招待客人。她路过游二娘家门前时,又有的新的打算:郢文的老师好不容易才来一次,不好好款持可能会对儿子的学习有影响,那么高贵的人一点新鲜菜怎么像话?不如给游二娘借几斤瘟猪肉炒,那不更体面些吗?于是,妈妈敲响了游二娘的门,当游二娘知道来意后,把一个瘟猪儿肉全给了妈妈,还说以后不用还。妈妈也很干脆:“这样吧,以后我擒一个鸡给你,要不,我就不要你的瘟猪儿肉了。”游二娘只好答应妈妈条件,并催着妈妈回家准备生活。这样,中午我们全家和客人一道吃上了荤菜,陈老师和范老师还没有辩出是啥东西炒的蒜苗,一直说:“好吃、好吃,真好吃……”当然,午餐的时候老师们也讲了学习和前途的一些事,可爸爸都不愿意听,顶多也只是“嗯嗯”两声,这也是很难得的了,起码他没有冒火。
从这以后,爸爸总是对我们几兄弟不及不离的,我们总想做一些让爸爸高兴的事,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的时候三弟告诉我:“哥,猪场里面晾了许多精洗麻,我们去偷点来卖了扯新衣裳。”我不同意:“咱们要穷得有骨气,饿死冷死也不能做贼!”后来听妈妈说,队里的精洗麻已被盗了许多,我想,队里比我们穷的人并不多,别人敢干的事我们也可以学一学,增加了收入爸爸肯定会开心的,于是我答应下来和弟弟去做一次贼,并再三叮嘱三弟不要让大人们知道。夜里,我们胆战心惊地出发了,我和三弟来到猪场的围墙下,夜黑得伸手不见掌,我们的心才平静下来。三弟悄声对我说:“哥,你在外面看人,把我掀进去,一有情况便吹口哨。”三弟踩在我的肩上进了猪场,勿听得里面“哎哟”一声,我的心跳急速加快,估计三弟被擒了,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又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没有搏斗的迹象,我便轻轻攀上围墙,听到好熟悉的声音:“我爸爸在外面迎救……”这是润槐在说话。我明白了,原来润槐和他爸也来做贼了,于是,我便跳下围墙,等候弟弟的收获。一会儿,弟弟抱着一大捆精洗麻出来了,我们没等润槐他们,便轻手轻脚地摸回了家,弟弟还告诉我,说润槐还碰见的明娃偷精洗麻。这下我放心了,队长的儿子都是贼,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偷点又算啥呢?
后来,妈妈偷偷把精洗麻晾干后,拿到收购站去卖了十多块钱,这是一笔了不起了收入,爸爸并没有因此而欢心,每天还是少言寡语的。妈妈想得周到些,将就这些钱去给爸爸买了一件中山服,又给奶奶称了两斤牛奶酥,这时爸爸的脸色好看多了。
从这些事看来,爸爸真的变了。


11 困惑
1975年,我快高中毕业了。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空虚,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不合格中生,很想学习科学文化知识。但是老师们整天忙于批林批孔,都说批林批孔是第二次文化大革命,所以我们的政治课和语文课都在“抓革命”,其他各门学科也用大半的时间讲政治,对于我这一类想学科学文化知识的学生来说,的确极端困惑了。
半期过后,批林批孔热潮降了温,我们便可以在教室里安安心心地学习科学理论知识了。在短短的时间里,大家都对自然科学感起兴趣来。有一天,曾校长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对当前的革命工作进行了部署和动员,主要是按照江青的指示,狠批经验主义,反复学习了4月1日张春桥发表的《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一文,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一切领惑”、“在革命发展的一切阶段”实行“全面专政”的理论条文,一个反对经验主义声势已经造成。最可怜的是我的化学老师陈加达,他刚走进教室的时候就被曾校长叫去了,下午开师生大会的时候,他亮相了,当从作检讨,说自己在讲授有机物的系统命名法时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我困惑了,那明明是科学,怎么是经验主义呢?我们有好几个同学都不服气,便去找曾校长说子曰。曾校长两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系统命法’就是传统命名,按照传统的习惯去做,这就是‘经验主义’,取名……就是取个名字吧,张三李四的都可以,何必抱着旧东西不放?”我们没有一个说得服曾校长,都不想挨训诉逃开了。
这样,我又有弃学的念头,想回到家里寻求一些快乐。我路过周队长门前时,迎面就是一盆冷水:“你十七八岁了,还读什么书哟,你们家那么困难,还不早点回来找工分?看你那个样子,是没有多大出息的,别光顾自己不为你父母想想……”我红着脸回到家里,见奶奶病倒在床上,三弟、四弟、五弟弃学在家守着奶奶。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凑到奶奶耳际说了几句好话,奶奶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你是大哥,别再读书了,回家多挣工分,穷人的孩子读书是没有出息的……”奶奶的一席话说得我脸红,再看弟弟们,三双小眼睛饱含希望瞅着我。不一会儿,爸爸回来了,他到奶奶床前呆了片刻,一句话没说就出去了。我跟在爸爸后面,说了一些宽心的话,但爸爸把它当成了耳边风,好不容易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看你们咋下台哟!”我又困惑了,站在一旁抠着手指头,直到妈妈回家时,我才有了摆脱困境的希望。妈妈大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来心平气和地说道:“大家都别为困难发愁了,困难总是暂时的嘛,眼看孩子们一个个长大了,应该高兴才是,闲话别让别人说。”爸爸终于说出了心里话:“郢文这么大了,一点出息也没有,你看人家明娃、润槐,就一个初中烂班毕业,为家里创造了多少财富?现在没有背膀子,当兵、招工、招生、提干……都是走后门,凭关系,这样下去,我们家会越来越穷的,依我看孩子们一个也不要读书了,都回家捡狗屎,好早点还清工分款。”三弟和四弟出来了,都说:“要得,我们不读书了,帮家里挣工分。”五弟呆头呆脑地出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要读书……”说罢,又念起了他起蒙时那个秦老师教的:“鸡,小鸡的鸡;西,西瓜的西;七,七个人的七……”我见他这个样子老筋伤透了。这时六妹嘴里淌着口水,用僵硬的手打着手势,嘴里“喔喔喔”的不知闹些什么。接着,便是奶奶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和咳嗽声。不一会儿爷爷挑着粪担回来,他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我突然发现他的背已成了弧形,头发比前些日子白得多了,语言和精神都不如从前,他见我们愣着,也没说什么便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屋去了。看着这个家,我的心碎了,低着头没有语言。现在我觉得世上只有妈妈好,每次说话都那么体量那么和谐:“孩子们一定得读书,特别是郢文,马上就高中毕业了,不能前功尽弃,管他将来有没有出息,起码骨头长硬了,就是搞农业,也是一条好汉子,都别自寻烦恼,把目光放远一点吧。”幸好爸爸没有跟妈妈顶嘴,淡淡地看了我们一眼便进屋去了。
从此,我没有去学校读书的时候,便拼命挣工分。这时爸爸脸上偶尔有了一丝丝笑容,还秘密告诉我:“你别下地劳动,捡狗屎去吧,工分高多了,花的力气又少,你是学生,没人过问你的。”我听了爸爸的话,觉得他的主意好,而且我的个子不高,看上去像一个小学生,于是便挑起粪篓出发了。第一天就取得了伟大胜利,轻而易举就得了三十五分,爸爸乐得合不上嘴,拍着巴掌说道:“天哪,我要三半才能找那么多工分,有出息!”于是,我更加努力当起“驾屎(驶)员”来。没过两天,我遇到了一些麻烦:有不少小孩出言不逊:“狗屎娃,团团转,……捡回去,给你妈下稀饭……”用这样的话侮辱我妈;也有不少大人瞧不起我:“你们看哟,那个就是高银章的娃儿,是个高中生,快二十岁了还当狗屎娃,真没有出息……”用这样的话贬低我。回到家里,我想向妈妈倾诉苦衷,多半妈妈也闻到了风声,先开口说话了:“郢文,算了,你有空还是下地劳动吧,别再去当狗屎娃了。还有,你快高中毕业了,别再逃学,毕业后有你干不完的活儿呀。”爸爸也同意妈妈的观点,不过他很消极:“咳,不当狗屎娃也好,可是咱郢文的印象总是不好,你看人家明娃,那多跟他提婆娘的哟,郢文还泡在冷水缸里……”妈妈安慰着爸爸:“认命吧,运气来了婆娘会找上门来的。”我又困惑了,便又安心回到学校读书,并且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高中的学习生活终于结束了,学校和师生们决定合影留念。但是,沙平镇上没有照相馆,听说县城里有,说摄影技术不好,所以决定到清河市去合影。我又困惑了,到清河市有六十多里路,乘车要花一块多钱,再加上拍照的费用,最少也得四五块钱。回到家里,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才把这件事勇敢地告诉了妈妈。妈妈很爽快,把积攒着给奶奶治病的五块钱给了我。不知怎么这件事让爸爸晓得了,他对我动起怒来,还把五块钱收了回去。想来想去,我最终决定捡狗屎去卖,刚出门的时候,被爸爸阴止了,说的话也很不客气:“你不要面子我可要面子,人家明娃都快结婆娘了,你还去当狗屎娃,好意思么?”我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好久我终于决定不去合影。晚上爷爷和妈妈都提议,说读了两年高中,也该去照一张像作个记念。爸爸也觉得在理,抠了一阵后脑勺想出了一个办法,于是说道:“依我看,你还是去照照相吧。你远房的三爷在三叉店卖肉,很吃香的,有不少过往的司机和他是好朋友,就搭便车去吧,我想这个忙他是会帮的。”一听这话我高兴起来,兴奋得一夜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了三叉店。这时,三爷正忙着,很多熟人打他开后门割精肉,这里面有不少都是有地位的人,当然也有司机,他们得到精肉后就走了。等雇客稀疏的时候,我便到案板前甜蜜蜜地喊道:“三爷,您好……”三爷没有抬头,继续忙他的活儿。过了一阵我又喊:“三爷,您好……”这声音比先前大,三爷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忙他的活儿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我放开喉咙高呼:“三爷,您好……”三爷用可怕的眼光盯着我,愣了一阵才说:“要割槽头肉啊?没得了!”说罢便和别的好友嘻嘻哈哈地交谈起来,这时三爷两耳上都别着雇客发的烟,案板上还丢着许多,我根本插不上话题。一看时间不早了,我便厚着脸皮挤到三爷跟前,三爷像没有看见我,依然和别人摆龙门阵。我踮着脚嘴贴着他的耳朵大声说:“三爷,我想搭便车到清河去照相,您帮我招呼一下吧。”三爷说话很冷淡:“不好找……去坐公共汽车吧。”其实,我亲眼看见早有不少他的熟人搭便车走了,我始终不信他不帮我的忙,结果他始终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只好离开这个长辈,呆呆地站在公路边上想粘别人的光。终于有机会了,三爷为别人招呼了一辆去清河市的车,我跟着住上爬,可能司机认为我是三爷的朋友,没有把我拖下来。我虽然上了车,但心里慌得难受,估计同学们早已合影了。随知汽车到了贡井,便住荣县方向驶去,我慌了,急忙叫司机停车。我下车后,只好沿着公路往清河方向跑。十七八里的路程,我只花了半个钟头左右就到了,这时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
经过打听我找到了照相馆,可是同学们早散去了。这时,困惑和饥饿折磨着我,我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坐在街边的条石上抬不起头来。过了很久,有人在喊我:“郢文,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和同学们一起拍照?”我抬起头来,见是好友高贵槐和童绍明他们,这时才感到一阵辛酸,满腹的话儿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噙着眼泪不住摇头。当好友们得知我的不幸时,都伸出援助的手为我解忧,高贵槐还说:“不要紧,没不照成全班相……咱们几个去拍一张……”我被好友们簇拥着进了照相馆,这样,我高中时期的影子清晰地留在了底片上。
我带着困惑回到家的时候,没有把辛酸的事告诉家里人。


12 打谷子
我们这里称收稻谷为打谷子。
这是队上最艰苦的活儿,虽说劳累,但一般庄稼汉子都抢着干,因为工分高,一天下来起码要得二十几分,所以不少人豁出命来也不肯耽搁。从前打谷子是用手甩,看上去挺简单——捏着一把带籽的稻秆用力往谷架子上甩,稻子就落在拌桶里了。其实这里面很有学问,众人都称爷爷是打谷子的好手,他告诉我:打谷子首先是膀子要夹紧,腰要灵活,再就是挥动的时候要旋转,这样稻谷既不会满天飞,又乖乖集中落在拌桶后面,免省几下就把谷架子埋了。所以,我在很早以前就想跟爷爷学打谷子,现在高中毕业了,总算有机会了。但是,现在队里用打谷机收稻子,爷爷的手艺因此被埋没。
大清早起来,妈妈就在屋子是叹息,至到早饭后面颜依然愁苦。我担心起来,凑到妈妈跟前安慰着她,好久妈妈才吐出了真言:“现在快打谷子了,我们家又该挨骂……”我不理解妈妈的意思,问道:“挨骂?打谷子与我们何干?”“你不晓得哟,那个周仲财的弟弟周老幺骂些话来鸡都啄不烂,”妈妈说得更具体了,“骂我是老母猪,骂你爷爷和爸爸是他的儿子儿孙,骂我们家是五保户……难听死了。”我一听也火了:“这个狗日的周老幺,周仲财没当队长了还这样歪?老子得好好修理这个杂种!”妈妈劝我:“别惹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会有人收拾他的。周仲财虽然没有当队长了,但人家劳力强,分粮多还进工分款。都怪你爸没用,去年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打谷子,刚踏上打谷机,脚就被踏板压伤了,在家里呆了两三个月,不但没有进到工分,还花去了几十块医药费。这样,我们家九口人吃饭,没有一个人去打谷子,这就是挨骂的理由。咳,这些人哪,也不讲点良心,进了高工分,还卷着舌头骂人,太无人情味了。”听到这里,我握紧拳头,向妈妈表示:“今年我去打谷子,为家里争口气。”妈妈摇着头说:“不行呀,你个子小,气力没有到膛,会受不了的。再说,队里只有两架打谷机,只需要十六个主劳,像你这个样子,别说队长不同意,就是社员也不会与你打伙。”我没有灰心,向妈妈表示:“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去争取,只要能让我上桶,我会好好表现一番的。”
周仲财下台后,高华成担任了队长。他是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很有魄力和计谋,最突出的特点是说话金牙一口,不愿意听从不同意见。我害怕和他接触,有一天机会终于来了,他大老远就把我叫住:“喂,郢文,你过来一下!”我慑手慑脚地过去了,站在他面前不敢抬头,过了一会儿还是高队长先发话了:“你是高中生,我想请你帮个忙……”“帮忙?没关系,只要是我办得到的决不推辞。”高华成笑着说:“公社最近要召开经验交流会,我们队是公社的基点队,所以我必须上台发言。我是个高小生,不会写稿子,你帮我写个材料不成问题吧?”“小事一桩……”我答应下来后又觉得后悔了,“可是……写些什么?你必须提供素材呀。”高华成拍着胸口:“当然、当然……我现在就说,你就按我说的去编。”我觉得高华成说得离谱,冒昧说道:“经验材料,要真实,要实事求是,这样才有教育鼓励作用。”高华成笑道:“哈哈哈——你还年轻,很多事都不懂。你只能按照我的吩咐去写,把我们队吹得越红越好,要不,基点队就会落在别的头上,别犹豫了,这是体现你水平的时候,看你怎么展示。”高华成叫我蹲在他旁边,给我讲了一些队里的先进事迹后便走了。
夜里,我战斗了一通宵终于完成了任务,高华成看到我塑造的作品,赞不绝口,夸我有水平,还说我将来有前途。我心里乐滋滋的,好不容易才想起了打谷子的事,便向高华成提出来:“高队长,我刚从学校里出来,很想找个锻炼的机会,还望你去持。”高华成很爽快:“没关系,有话就直说吧。”我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想去打谷子。”这话把高华成拦住了,他考虑了一阵才说:“打谷子嘛,今年增加了一架打谷机,确实差人。但是你刚从学校出来,只能算学干活儿,也进不到多少工分,你这个身体,一天就打垮了,多没面子,我劝你还是和妇女一起扯红苕草吧。”高华成虽然说得实际,但我并不死心,老缠着他不放:“高队长,你就让我去试一试吧。我不怕苦,别看我个子小,再大的困难我也能克服。”磨了一阵嘴皮后,高华成终于同意我去打谷子。
没过两天,收稻子的战斗打响了。早晨,妈妈特意在麦糊儿里捏了几砣汤粑,硬要我吃下,说:“打谷子很恼火,光吃麦糊儿,尿一撒肚皮就空了,还有啥力气踩打谷机?”我享受特殊的生活待遇后,扛着一根很长的刺竹扁担出了门。
我的运气不好,和周老幺一架桶,到田过时,他们都组合好了,我只好和陈林森一担了。陈林森已六十开外,行动缓慢且个子矮小,全队的人都叫他“老鸡婆”。多半这时也只有我不闲弃他,因为至少他打谷子比我有经验。原来打谷子还有一定规矩:两人踩打谷机、一人递把、一人捆草、四个割稻;捆草的撮谷子,割稻和递把的挑谷子,如果谷子确实多,踩打谷机的才挑。我没有经验,早晨选择了递把,因此我该挑谷子。撮谷子的周老幺多半有些偏心,我那一担谷子起码有百七八,其他人都回去吃早饭了,我还在半路上。虽然到保管室只有两里多路,我觉得比长征还难走,像搬鸭棚子一样,走几步就得歇一歇。正在这个时候,妈妈挑着一担小箩筐来了,她见我这个样子笑着说:“我说你吃不消嘛,你看是不是?”妈妈说着到了跟前,把我的大箩筐里的谷子匀了些在她筐子里,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谷子搬到了保管室。早饭后,“老鸡婆”告诉我:“我们头一歇踩打谷机,肚皮是饱的才受得了。”于是我和陈大爷上了踏板。这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别说用力,就是看见飞转的滚筒眼就发花,难怪爸爸会受伤!陈大爷见我大汗淋漓,喘着粗气鼓励着我:“坚持着,你别用力,踩稳踏板就行,一两歇活儿就习惯了。”其他的人也像陈大爷一样同情我,唯有周老幺丧着脸说俏皮话:“嘿嘿,你认为打谷子多松活啊?高工分不是那么好得的,我劝你还是去跟着那些妇女跑吧。”我瞪了他一眼,心里的话儿不敢说出来。
一天下来,我觉得全身疼痛,一夜也没睡好觉,天还没有亮,妈妈就把半碗干葫豆放在了床边,我刚睁开眼她就发话了:“你身体受不了,还是别去打谷子吧,把身体弄坏了是一辈子的事。”我装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坐起身来说:“我要为我们高家争一口气,我要用我的行动叫周老幺闭嘴。学干活儿是要吃些苦头,但我不怕,只有不向困难顶头才能战胜困难。”妈妈叫我咬着干葫豆还把我送出了门。
几天下来,我基本上能踩打谷机了,现在最怕的活儿就是挑水谷子,将近两百斤的担子压在肩上,硬是叫人不能起步。后来我想了个办法,多带一担筐子到工地,把一担谷子分成两担运,虽然废时,但腰和肩还能对付过去。有时社员们也帮我挑,我觉得他们也很累,总不忍心连累他们,所以多数时间是妈妈来帮我。有时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三弟和四弟也来帮忙,他们两个居然能抬好几十斤谷子,五弟见了,背着小背篓来参战,这样,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受到了不少人的称赞,周老幺却嫉妒起来:“你们快看哟,蚂蚁搬家,难得看,想浑工分没那么容易呀。”
虽然我在家里受到特殊的生活待遇,但身体越来越消瘦,肩和腰长期疼痛,十个手指头的皮都磨穿了,夜间缠上的纱布全被血湿透。一天晚上我醒来的时候,见妈妈正坐在床边流泪,我支撑起身子安慰着她:“妈妈,您别难过,我虽然受了些伤,但已经胜利了,结束了我们高家没有人能踩打谷机的历史,连周老幺的骂声也消失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妈妈噙着眼泪直朝我点头,心里有好多话儿都没不说出来。
我终于坚持下来了,创造了连续战斗三十五天不下火线的纪录。迎得了高队长和社员们的交口称赞:“看不出来,小小年龄骨头这么硬”、“有干劲,值得大家学习”、“像样子,没想到读书人还能吃大苦”、“真能干,将来说个婆娘梳的头蚂蚁儿都爬不上去”……我听了这些又是心跳又是脸红,白天的日子还好混,晚上躺在床上腰痛得难以入眠了。妈妈见我这个样子伤心起来,先后秘密找了好多走方太医,都说腰被闪住了,最后还是石桥井那个马一炳用“火攻”才使病情得到缓解。
后来我成了打谷子的能手,不知为什么,我始终对打谷子这活儿很感兴趣。


13 奶奶去世
祖母是肺气肿晚期病人,看上去活像沙和尚。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看着我们几兄弟总是摇头。我的文化层次高些,也不知做了什么令祖母伤心的事,总是站在奶奶病床前说些好话让她宽心,可是,她总是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说了。1975年农历8月12日晚上10时许,奶奶含着无数未知的惆怅离开了人世。
记得正在奶奶断气的时候,恰巧碰上天上打雷,舅公又是哭又是闹,说奶奶的魂要被雷公抓去,二世再也变不成人了,这是由于后人不忠不孝造成的。听了这话我们几兄弟倒没啥,妈妈却哭得更伤心了。爷爷见状也冒火了,还差点和舅公打起来,游二爷他们几个围上来,好心劝说才暂时平息了这场风波。妈妈挺通情达理的,还到舅公面前赔礼,告诫舅公有话要等老人安埋了再说。
山村里的习惯,哪家死了人,闲事人都得去帮忙,这个规矩对于我们高家来说不大实用,因为奶奶去世后,虽然没有放鞭炮,用竹竿夺了房上的瓦,又喧闹着去井边打了水,还有以妈妈为首的亲人嘶哑的哭声……这些都是惊天动地的,应该说全队大部分的村落都能听见,但是前来帮忙的却不多,就连给奶奶穿寿衣的人也没有,还好在游二娘去喊了两三个妇女来,奶奶才伸伸展展地躺进了棺材。
爸爸和妈妈一夜没有合眼,悲伤之余,商讨着丧事的筹办问题。猪圈里有一头一百多斤的猪,去找三爷杀后差不多够摆上桌;家底有二十多块,再去借两百来块钱做零用。杀猪的事情三爷也算帮了忙,头一天抬猪去,第二天总算得了肉,只不过没有占到便宜,这样票那样税的也给了;借钱倒不顺利了,妈妈跑了好几家才凑够,都承诺办完丧事用礼金还账。
第二天,高队长多半对我给他写稿件的事有好感,所以一大早就来了,还安排了一些社员干活儿。爸爸也很高兴,连忙叫我到公社代销店去买了三条一角六分钱一包的“春耕”牌香烟回来款待,其他的人是隔一段时间发一支烟,高队长则一次得了一包香烟,他高兴得合不上嘴,而且唱起主脚来,见有人偷懒他便去批评。高队长爱打川牌,有人和他一分两分地赌是再也高兴不过的事了。今天他的隐来的,说要赌大点,起码也得赌五分。爸爸去帮他约了好多人,都不敢上战赌五分,高队长又喊:“怕啥子嘛,挨个满贯才四角钱,快上吧!”结果还是没人敢和他斗,最后还是爸爸出钱请了两个对手去,几经磋商决定打二分,高队长也免强应付下来。起初,他一面打牌一面教训我爸爸:“现在是学理论抓路线的时候,开灵发丧之类的搞文明一点,还要注意勤俭节约……”当他输了钱的时候,态度就不好了:“快拿烟来,‘春耕’都没有抽的,太吝啬了。”那些帮忙的的确有人情味,一天半天没有烟抽也不闹,有的偶尔得到一支烟也做成几次抽。
开奠时,爸爸妈妈愁极了,百十斤肉怎么能操办三十桌呢?也只好将就了,闲话就让人家说吧。最先说闲话的是姚桂芳,她到厨房转了一圈,抿着嘴说道:“……这么点东西,够一家人打个牙祭!”说完扭着屁股走了。快开宴的时候,亲友乡邻像潮水般地涌来,当然他们都没有厚礼,最大的礼是五块钱,也有两块钱的,多数是一块钱,也有一部分只拿了一刀草纸,但有一个共同点,大都怀着沉痛的心情来的。由于奶奶生前极度水肿,所以尸体已经高度腐臭,连道士也把桌子摆到了场坝边上念经,不少亲友都被尸臭熏跑了。这样,三十桌酒席看样子顶多能坐十桌。厨子把菜匀成十桌,每桌都很扎实,哪一桌都没有吃完,姚桂芳在远远的一桌上,吃得打饱嗝了还把肥肉往嘴里塞,我们全家生怕她再放些什么花,所以都把剩菜往她桌上端,不久她终于瞪着眼睛下了桌。高队长呢,专门给他准备了一桌,多炒了一两个菜而已,姚桂芳发现后大发雷霆:“嘿嘿……你们闲穷爱富,光捧当官的,是不是他赶的礼更大?”没有人跟他一般的见识,知道她男人下了台心里不平衡,所以都把他的话当成也耳边风。姚桂芳说了些不三不四的便出去了,看样子不会有什么风波了。这时高队长又吩咐:“尸体已经臭了,明天要多准备些烟酒,要不没有人抬丧。”妈妈直点头表示同意。妈妈把爸爸叫进屋商量,准备再买两条烟,爸爸不肯,说收的礼还不够还债,不能再撑这个面子。经过妈妈的再三说服,最终决定再买一条烟,并派我连夜去公社代销店。我带着十六块钱到店里,“春耕”牌香烟售完了,只有二角二一包的“经缨”牌香烟,还说要计划,说的一番好后,将就十六块钱买了七包“红缨”牌香烟回家,受到了爸爸的指责:“你这个不懂事的家伙,这么贵的烟买来干啥?你当是招待县委书记呀?我告诉你,只能一人发一只……”妈妈有异样的眼光望着爸爸没有吭声,我面对着爸爸那个样子不敢不点头。
第二天一大上,道士开始发丧了,他呼“出不出……”的时候,没有抬丧者的回音。孝家们抬头一看,抬丧的只有游二爷,昨天高队安排那些人都溜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从游二爷口中得知,昨晚姚桂芳放了花,说奶奶的尸体腐烂了,臭气会把肺气肿传给闻到的人;踩了尸水的脚会烂,而且永远治不愈……这时旁边有些看热闹的妇女表示:“我们抬,两个顶一个!”也有妇女散去了,多半是去喊人。不一会儿,来了不少男同志,有的说我们不怕烂脚,这里面也有昨天安排的人,他们说是找鞋子穿去了。我被感动了,急忙拿出烟来发,按照爸爸的意思每人发了一支。这时,道士又呼:“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Sign in and Reply
Modify
Re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