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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2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同上


14 《红旗下的风波》
奶奶去世以后,我们家的生活更加困难了。
没过几天,有个高中好友李长万来到我家,还给我指出了奋斗方向,叫我搞文学创作。我没有信心,断言道:“像我这个水平,只能搞些偷梁换柱的材料,写小说之类的的确是外行。再说,我们在学校里学会了写简单的记叙文,最熟悉的还是批判文章,凭这点功底要干什么大事是不可能的。”李长万说:“可以学着干嘛,只要你成功了,家里的经济困难就能解决。依我看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当兵个子矮了;招工、招生、提干……没有背膀子,奋斗一下吧,没有结局也值得。”在他的再三劝说下,我开始动心了,干活儿的时候便注意搜集起素材来。
一天,高队长来找我,又要我写什么材料,说:“我们队是公社的基点队,也经‘红旗’队,这回上面要检查我们‘抓革命捉生产’的情况,要求作‘学理论抓路线’的经验发言,这个任务非你莫数了。”我说:“不行啊,我们队根本没有搞这些工作,怎么写呀?”高队长说:“按照你的思路编吧。我告诉你吧,三路一队是官书记的基点队,咱金陵二队是林书记的基点队,两个书记都想夺红旗,还在暗暗竞争哩。上几回报产量,总是我开头,哪晓得后报的一个比一个多;这回我聪明了,最后报产量,反正亩产比三路一队多几斤,林书记在台上听了乐着哩。所以呀,你把这个材料整巴实点,这是你展示才华的机会,千万要把握好。”我还是摇头:“我写不好,你另外找人吧。”“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选了,”高华成说着掏出一张纸来又说,“要不你就写理论文章吧,这上面有几个题目。”我接过纸一看,上面有好多公社定下的专题,有评《水浒》批宋江的,有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有结合当前形势开展革命斗争的……我看了几遍后,选中了一个题目《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因为这种文章我在学校里写过,所以把任务承担下来了。
夜里,我要构思“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的时候,一个新的念头已经形成:“红旗”队,有假大空虚构能叫红旗吗?这里面的确存在严重的问题,看来红旗下面暗藏着脏肮,为了一个名称,风波确不小呀。于是,我准备从这方面搜集素材,把那些阴暗面统统暴露出来,想来想去,给我将要创作的作品取了一个名字——《红旗下的风波》。我决定把高华成的任务完成以后,便着手刻画一些反面形象。一个通宵的工作,终于把发言材料写好了,还说第二天就要去公社演讲。
多半是文化大革命锻炼了我,面对来自各机关单位、学校代表和三级干部一点不怯场。我的发言是庄严的、有条理的、文句是优美的,迎得了上千人热烈的掌声,就连主席台上的林书记和官书记也竖起大拇指夸:“不简单……有水平……”会后我的名声很快传遍了全公社,很快就当上了大队团支部书记、大队理论组长、生产队理论组长、生产队出纳等职。这时,我把所有信任我的人当成小说中的角色,便集中精力搞起小说创作来。
我没有搞创作的基础,准备边干边学,我准备去向有经验的人请教。想来想去,想到了从城市下来的那批知识青年,我们队就有两个,一个叫杨大光,一个叫邱萍,想必他们更有学问。我先去找了杨大光,他说:“我不行啊,我初中还没有毕业就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其实我没有什么学问,想早点下来镀金好早点返城安排工作。”我又去找邱萍,她说话更抵触:“我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你那一套我不感兴趣,也没有那个水平,现在我要学的是怎样种田,争取表现好点好回城当干部。”我又先后去找了一队的余献华、三队的何明玉、六队的李祥林等比颇有名气的知青,得到的结果并不比起初好,我时我才明白了,他们的处境和世界观与我不同,怎么能帮上我的忙呢?
现在,我只有自力更生了。白天干活的时候搜集素材和构思,晚上在洋油灯下动笔创作。爷爷和妈妈都很支持我,说能写出大书来是我们高家的光荣;弟弟们对我的工作不怎么感兴趣,大概他们的观点如同三弟所说的:“写书的不是你这号人。”这反而给了我的鼓励,增加了创作的信心和决心,经常苦战通宵也不觉疲倦。爸爸一开始就瞪眼,多半是闲我点了洋油,有一晚上终于把洋油灯没收了,还教训我:“别把肠子想旧了不好屙屎,省点洋油加班补衣裳现实些。”
从此,我再也没有加班写小说了,便在白天挤时间创作。吃饭的时候我用右手写字左手拿筷子;一边啃玉米棒子一边写字;一边扯风箱一边写字……凡是能一只手干的活儿我的另一只手都没有闲着。妈妈依然支持我,背着爸爸给我准备了一盏洋油灯,叫我在夜深的时候照着写作。有一天晚上,爸爸进来了,吓得我赶忙把灯吹灭。爸爸划燃火些把灯点亮了,还轻言细语地说:“写吧,要早点睡,别把身体弄坏了。”爸爸说完转身出去了,我顿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知不觉地又熬到了天明,这一夜我感到特别轻松,而且文笔也很流畅,所设置的场景是动笔以来最好的。
第二天我才知道爸爸思想转变的原因。原来,我那个“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的发言轰动了全公社,爸爸上街的时候,不少人在他面前赞颂我:“高郢文真有水平,讲起话来滴水不漏。”、“为全娃儿有办法,将来一定能读上大学。”、“你有福气,养了一个这么体面的儿子。”……全是一通好话,把爸爸的耳朵都装满了,难怪他在窗台上还给我准备了一个小油灯哩。从那以后,我加班的时候,爸爸总要在我身后站一站在去睡。我有了家里人的支持,创作速度骤然加快,才用三个多月的时间就写了近五十万字。这时我便动手修改,那些下乡知青也很关心我,有的还给我建议:“你的笔迹还比较清楚,用不着花那么多功夫去修改,先寄到出版社,他们说有价值再修改。”我觉得别人说得在理,便到书店去打听出版社。我选来选去,选了一个最有名望的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回到家里,爸爸妈妈帮着我把“作品”作了精美的包装后寄出去了。从那以后,我天天都盼着出版社的回音,连做梦也想着我的“作品”出版了,还有不少年轻人在笑嬉嬉地读哩。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公社开会,邮递员通知我去,我的心紧张得砰砰乱跳,估计十有八九是好消息。结果失望了,出版社把我的稿退回来了,里还有一封信,现在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封信上了,打开一看,更令人伤心,上面有钢笔写着两行字:
你的作品写作水平不够,更主要的是所反映的内容不能紧跟形势。希望你继续努力,从写短篇小说入手,给我们寄好作品来。
天哪,出版社连扶植的意思都没有,还有什么盼头呢?我顿时急得流出了眼泪,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等我神智清醒过来的时候,又担心起来,担心父母会为我的失败悲伤。散会后,我不敢回家了,在路上徘徊着,用衣服裹着“废品”不敢让人看见。从我身边路过的人都似乎都认识我这个大红人,而且也知道我写了长篇小说,都很善意地关心我:“出版社有回音没有?”、“你的小说发表了没有?”、“肯定能发表,到时候别忘了给我看。”……全都是一些美得杀心的言辞。我不敢回答别人的问题,更不敢正面和别人讲话。为了早日消除失败感,我躲进了山坳的油菜地深处,摸出火柴把“废品”焚烧了,望着那缭缭升天烟雾,我的心破碎了,我的美梦破碎了……接着是一股股滚烫的热泪。回到家的时候,我生怕父母提起小说的事,但始终还是没有回避开。妈妈说:“你的小说寄出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回音?到邮局问问吧。”爸爸说:“没问题,人家都说咱郢文有水平,到时候你就数钞票吧。”这些话说得我心跳、说得我脸红,只好绷出笑脸缄默不言。
我没有勇气把真相说出来,纸总是包不住火的,爸爸妈妈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悲剧。妈妈倒没说什么:“算了,以后再来吧,只要有精神,没有干不成的事。”爸爸的看法就不一样了:“别乱想了,咱们是黄泥巴脚杆的命,别胡思乱想,太不实在了,花了那么多时间、点了那么多灯油、还去了几块钱的油寄费……真是鬼摸了老壳,当初听我话就对了,现在喝西北风去吧!”听了爸爸这席话,我终于哭出声来,跑出屋外,心里在呐喊:什么“红旗下的风波”?一派胡言!是啊,没有风,红旗怎么能招展呢?
我仰望着苍天,决心再也不写“红旗下的风波了”,还是多写点像《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这样优秀的文章吧。



15 成名以后
就因为那个“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的发言我出名了。
大队召开生产队一级以上的干部会的时候,有关学理论方面的问题大家都默认我为高。这天,又是一次大小队干部会议,党支部书记邱成金又把我叫住了,要求我辅导学习毛主席的两首诗:《念奴娇.鸟儿问答》和《重上井冈山》,我义不容辞地读了,还凭个人的理解作了断章取义的解释,因为我晓得到会的人都是些大老粗,所以凭着自己的主观意识就应付过去了,其实“到处莺歌燕舞”的“莺”我居然念成了“鸽”也没人知道,同样的得到了高度评价,就连邱支书也赞叹不已:“看来还是要多吃墨水才有办法呀!”
有一天我去上街的时候,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妇妇拦住了我,将我反复打量得不好意思,我以为她是疯子,在我前后左右看过不停。时间一久,我确实恼火了,对她不客气起来:“你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干嘛这样瞅着我不放?再这样的话,我告你非礼了!”这个中年妇妇没有冒火,只是嬉皮笑脸的只有那么一句话:“好好好……好好好……”我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撤腿就跑。中年妇女追上来抓住我不放,还说:“你别跑嘛,让我久看一会儿。”我感到遇到麻烦了,大抵是这个破妇看上我了,我先是一阵惊,冷静了一会儿便喜悦起来,心里想,我们家穷,我已经二十岁了,能讨上个二婚嫂也不错,于是便对她和蔼起来,说道:“你这位大姐,有话就直说吧,我们大家都爽快些。”中年妇女一边点头一边傻笑,最后说道:“听说你是个了不起的文人,看样子真的不错,我想……”我仔细一看见她也确实太老了,于是截断了她的话题:“我并不是什么文人,只不过能写几个狗脚爪字而已,没有值得欣赏的地方,要说看上我的话,想必是瞎了眼。”中年妇女依然大方,笑着说:“不是我看一你,是我的表妹看上了你,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你,现在必须把话说清楚。”经过一番细说慢谈,得知这个中年妇女姓方,她有个芳龄二十的表妹姓林,还说就是沙平场口上的人。经过磋商后,约定后天在我家看人。
我很高兴,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也很兴备,早早作好了准备迎接新娘的到来。约定的时间到了,全家人都在门口张望着,而且桌上特意准备的菜也凉了,贵客还没有到来。这时妈妈心慌了,便顺着大路去迎接。她走了好大一段路程,连个人影也没见到,最后见姚桂芳从对面大步流星地走来,嘴里还在哼着难听的小曲。妈妈知道姚桂芳口舌多,闭口没有谈迎新客的事。姚桂芳到妈妈跟前倒发话了:“我知道你等谁,等新媳妇是不是?等吧,等到太阳从西边起也来不成了。”妈妈从姚桂芳的口中知道出了问题,于是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姚桂芳在前面等着她,说话更气人了:“别瘌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想想,你们那个家又穷,包袱又多,还有残废人,哪个肯到你们家倒楣?”妈妈瞪了她一眼疾步冲回了家。回到家里,妈妈怕惹全家人生气,说道:“新姑娘今天来不成了,说改天约我们到她家里去。”大家都觉得没什么,爸爸却生起气来,叹息道:“咳,可惜了一顿饭菜,要不我们该少欠一笔债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有想个人问题,吹我夸我的不少,内容也很丰富,但我始终不感兴趣。最近人们对我谈论的问题倒使我动心了,说我有这样好的文才,今年一定能去读中专、大学!当我向家里人谈起这件事时,都认为我很有把握。可我心里总是没有底,因为读中专、大学搞的是“自愿报名、群从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十六字方针,看样子我每条都合格,所以也想去试一试。
招生通知下达后,我率先报了名。这时,夸我的群众少了,没有一个领导赞扬我了,高队长还经常给我指出一些莫须有的缺点。看来我升学的阻力确实不小,妈妈说现在办大事要送礼,可是从小队、大队到公社,哪送得了啊,再说,我们家别无长物,没有一样东西人家瞧得起,算了,还是硬着头皮撞吧,多给领导们说几句好话,看能不能把事办成。我首先找了高队长,他要我写发言材料的那般热情全然没有了,我说明来意他装着没有听见,接连发了几支烟后,他才有了语言,而且声音是从喉咙出来的:“好嘛,年轻人,有前途,去使劲撞吧,小心别用力过猛碰得头破血流喔。”尽管受了些委屈,高队长还是盖了章。我去找大队邱支书时,虽然没有要我讲毛主席的两首诗词那样热情,考虑到我也是个大队干部,还是能正面给我讲话,只不过架子比前大多了,而且满口的进步话:“干革命嘛,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还是先把党的工作干好吧,到时机成熟了,组织是会考虑你的。”他说了一大堆革命道理后,收下了我的申请书。回到家里,妈妈告诉我,不能在家老等,还得去拜访林书记,他是一个关键人物,家里有一只兔子,给他提去吧。我很乐意,捉了兔子,见又小又瘦,便徒手去了公社。这时天已黑了,从林书记家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见没有一个打空手的,我便躲在墙根下发愁。等到半夜三更的时候,林书记家的“客人”消失完了,我才慑手慑脚地进了他的屋。我觉得我很神气,因为那个“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的发言他夸过我,才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忘掉,而且我经常在开“三干会”时抛头露面,还有,节气上生产队打鱼,肥大的都是我给林书记送来的……有了这些往事作后盾,我的胆子也大了,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便大方方地到了林书记面前。林书记戴着老花眼镜,看上去精神很疲惫,他伸了个懒腰望着我,吓得我似乎缩小了一大半,沉默了好几分钟后,我的勇气才出来,像往常一样甜蜜蜜地喊了一声:“林书记,您好!”林书记装着没有听见,点燃一支烟吐了几个烟圈儿后才慢吞吞地说:“你……你是谁呀?”我望了望灯光,并不暗,扭了扭头站在林书记面前,很自信地回答:“我是高郢文呀,不是冒充的,您仔细瞧瞧吧。”我以为说出了我名字林书记会佩服,谁知还是冷语一通:“哦……这么晚了你还呆在这里干啥?快回去吧,别影响我休息。”我退了两步,觉得这样走确实华不来,于是便鼓足勇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林书记,我看了招生简单,觉得我有条件,想请您帮个忙……”我的话未说完,林书记火了:“帮忙?你说话小声点!你想开后门是不是?告诉你,我是共产党的干部,办事还要你教?快出去!”林书记的逐客令倒给了我的勇气,说话也更大声了:“我的表现你是知道的,希望您在同等条件下能考虑到我。”林书记侧对着我口气也不小:“你的表现是不是不得了,难道你就是革命英雄了?现在我知道的你是一个团支部书记,多考虑点怎样干革命工作吧,私心杂念少来点。”林书记的几句话说得我哑口无言,尴尬之作,我捏着荷包里还有一支“碧桃”牌香烟,于是便边往林书记身边走边摸荷包,林书记盯住我的手笑道:“你有水平,能……”当他见我摸出的是一支价廉的香烟时,马上改口了:“你有水平,能干好工作,多干几年团支部书记吧。”他没有接我的烟,站起身来往里屋去了,我知道这是一种逐客方式,所以只好退出门外,好在隐约听见一句动听话:“我们会按党的政策办事的,有条件的当然要送去深造……”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鸡鸣了,妈妈还在场坝边上像树桩一样的呆着,眼睁睁地盼着我归来。她见了我急速奔过来问道:“林书记怎么说?有希望没有?……”妈妈问了一大堆问题,我无法回答,只是说了一句“可能有一线希望”便搀着妈妈回家去了。
两三个月后,“有条件”的人都领到了录取通知书,我们全家人都没有死心,一直在家盼着,到九月底,还是杳无音信,大家才彻底失望了。这时,众人的惋惜声、吹捧声又来了,特别是那些干部,见到我脸上又挂满了笑容,说的话又亲切又动听。不过,我那种冲动的表情从来没有了。
这时我才觉得,成名以前跟成名以后没有什么两样,有时还觉得还是不成名好。


16 巨变
1976年,革命形势发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月,周恩来总理逝世;九月九日,毛泽东主席以世长辞;十月,粉碎高、张、江、姚“四人帮”反党集团,华国锋任中共中央第一书记。这时,我经常去公社参加“三干会”,主要内容是“举旗抓纲学大寨,深入揭批‘四人帮’”,全国各地掀起了坚持“两个凡是”的高潮,即“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毛主席生前对华国锋主席提出过“你办事,我放心”的言辞,现在大家都把它奉为最高指示。这样,全国人民便紧密团结在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周围,掀起了“学理论、抓路线”的高潮。
在农村,各大、小队都成立了理论组、宣传队。我是大队团支部书记,又是大小队的理论组长,基本上成了脱产干部,每天的主要工作是开会、督促检查,夜里还要把知识青年集中在五队保管室排练节目,忙得不可开交。这时,我的地位变了,似乎成了伟人,没有人直呼我的名字了,见到我都是“高支书、高支书”的,听到这个称呼,我感到特别骄傲和自豪,走路的姿势也变了——昂首挺胸的,还经常绊着石头摔跟头。
繁琐的工作中,我最感兴趣的事还是夜里加班排练节目,因为这是同龄人交流思想的场所。没有电灯,青年们提着亮壶、打着火篙集在五队保管室,每天晚上都充满着欢声笑语。我作为一个领导是很正经的,每天晚上都按照计划安排工作,青年们就有那么驯服了,总是虎头蛇尾的,嬉闹一阵便不听使唤了:有的不安要求哼流行歌曲;有的做怪动作引人发笑;有的蹲在一旁说悄悄话;有的躲进山沟里谈情说爱……花样百出,有时我很气愤,拿出领导的尊严来吼几句,起初还管用,后来多半也当成耳边风了。这时才觉得我这个领导不称职了,渐渐的得了失眠病,一队的知青余献华见我脸色不对,便主动给我诊治,还是他爸爸是重庆有名的医生,他从中学到了一些医术。当我告诉他得了失眠症时,余献华拿出银针来给我针灸穴位,我心里直跳,生怕他把病情弄糟,余献华安慰着我:“别怕,我在自己身上已经实验过了,不会有问题的。”我放心下来,不一会儿身上扎了好多根银针,我忍着胀痛撑过来了。后来余献华讲出了知心话,他说他想入团,好早日回城。我很疑心,问道:“在学校不是很好入团吗?为啥不积极要求进步?”余献华摇着头,满面悲伤,说道:“不行啊,我的成份不好,爸爸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惨了,六九年就去世了,这被人瞧不起,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一个下乡的名额。这想表现好一点,争取早点回城找到工作……”余献华说了好多悲伤的话,我同情起他来,向他表示:“我一定把你入团的事放在心上,你耐心等待吧。”我们两交谈了很久才散去。
从余献华的身世我明白了许多道理:青年们各有各的喜怒哀乐,要当好一个干部,必须介入他们的生活中去。于是,在夜里排练节目的时候,我从不训人了,根据他们的兴趣我爱好安排一些合符他们口味的节目。青年们的干劲出来了,对我产生了好感,有几个女知青还想给我谈恋爱,但她们得知我的家底时都告吹了。最后只有本队的女青年史紫芳没有放弃,我们排练节目后已是深夜了,我们两还要在牛圈旁边的草堆里摆知心话,一发不可收拾,经常通宵达旦。我的胆子大小了,史紫芳时常想偎依在我怀里,我吓得心里怦怦直跳把她推开了,竟管这样,她对我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时常给我留着加班饮食叫我吃。我对她也有了感情,回家把这件事给妈妈说了,妈妈摇头否认:“不行啊,论年龄她比你大好几岁;论辈分他是你阿姨,不能再胡闹了,人家要笑话的。再说,我们这个家是养不活人家的。”我对妈妈的这番话有看法:“只要人家喜欢我就接受吧,我总归是要讨老婆的,不能把这个机会错过了。”妈妈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看着办吧,我觉得成功的把握不大。”
我觉得这批加班搞宣传的青年很辛苦,在大小队干部会上提出给他们一定的工分补赏,干部们同意了,还说只要我给个证明就行。我把这则喜讯给青年们说了,大家都拍手称快,都说我为他们办了一件实事,以后的工作热情是可想而知的。
过了一些日子,公社组织汇演,大家信心实足,都估计我们的节目非获奖不可。演出下来没有一个不扫兴的,我们的节目全被视为废弃品,《夫妻双双把家还》还说成是大毒草!青年们都很着急,再也不想搞文娱宣传了,经过我反复做工作,大家才又集在了一起。我们经过研究讨论,决定还是像其他大队那样编排一些紧跟形势的节目,大家尊重我的意图积极行动起来了。没过两天,局热势巨变了,大家都不来排练节目。后来我才知道,我开回去的条子他们根本没有得到工分。在大小队干部会上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干部们的口吻一至,都说我们演的节目不好,不该得工分!我无法辩解,只是向他们表示以后排练好节目。也有通情达理的干部,说等好节目出来了再给工分。我们干部会的精神给青年们说了,但他们始终不肯再来排练节目。最后我去找好友史紫芳,她也巨变了,不肯给我谈话,我厚着脸皮围着她转时,她才吐出了真言:“没出息,干不出什么好事来!”我失望了,又在干部会上把问题提出来,后来邱支书决定大队不集中排练节目,以后有啥政治活动,每个队献一个节目。这样,大队宣传队散班了。
余献华入团的事我始终放在心上,不久他便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一天我回到家里,家里也巨变了,桌上放着一条烟和一瓶酒,地上还有一只老鸡母咯咯直叫。爸爸在一旁直夸我:“还是你有办法,有人给你送礼了。”“送礼?”我不明白爸爸的意思问道,“是谁送的礼?”爸爸说:“是一个姓余的知青,说是你帮忙他才入了团。”我很费解,说道:“他入团不是我帮忙,是人家的条件够格,这礼我们不能要。”爸爸不肯:“不要白不要,这就是当干部的好处,这点算个啥?我还闲少了点哩!”我坚持着,提着礼物就往外走,爸爸追出来,抓住我的衣领举起了拳头,幸亏妈妈赶出来我才免了皮肉之苦。妈妈见状只好劝我:“算了吧,人家既然送来了就收下吧,如查把礼物还给人家也不体面,以后注意这方面的事就是了。”爸爸喘着粗气瞪着眼,骂道:“你这个瘟猪子……”骂完收起礼物进屋去了。第二天,我赶到了余献华家,准备向他道歉,见他家的门紧锁着,向邻居打听,得知余献华母亲病危,回重庆去了。我很内疚,准备等余献华回来后把礼物折成钱还给他。
回到家里,礼物不见了,妈妈说礼物被爸爸提到公社去了。这是我才觉得爸爸巨变了,他准是去当着公社干部的面退回礼物,这种行动好,我应该支持他。于是,我便飞快往公社跑去。刚到公社大门外,爸爸提着礼物出来了,他见了我忙说:“林书记不肯收礼……”我问他:“原来你是向林书记送礼?”爸爸点点头说:“是啊,平时烧点香,免得急时抱佛脚嘛。和林书记这种大人物搞好关系,看以后升学有你的搞头没有。”我骤然觉得林书记也变了,变成了党的好干部,于是对爸爸说:“林书记变了,像他这样无私,只要我表现好,将来准能升学的。”我的谈话被旁边的谢麻子听见了,他笑道:“哈哈哈……你们太天真了,大白天送礼他敢要吗?还有,你那个一角多钱一包的烟、一块多钱一瓶的酒、一只皮包骨头的落汤鸡,人家瞧得起吗?还是拿回去自己享用吧。”爸爸看看礼物点了点头说道:“嗯,的确寒酸,我送礼确实没有经验,算了,以后再来。”
我始终不相信他们的话是真的,总相信革命形势大好的今天,一切都在巨变。


17 杨学琴
我们队上有个篾匠叫周下清,他常在年在外帮人做篾货,方圆几十里没有不知道他的。有一天他特意到我家,主动给我做媒,说荣县高硐铁桥四队有个姑娘叫杨学琴,又美貌又能干,配我是天生的一对。我听了心里既迫切又激地动;妈妈不以为然,总认为别人瞧不起我们家,后来还是表了个态,并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这一天,我和妈妈由周正清陪着去街上去迎接新人。在百货公司门口,我们见面了,看上去那的确是一个文静、善良的姑娘,中等个儿,眉清目秀,圆圆的脸蛋,胖胖的身材,只不过肤色较黄,对我的第一印象是好的,妈妈不停地在我耳边说:“……可以,是个干活儿的好手,”周正清把我们叫在一起,说了一些客套话后便要双方表态。我很直率,首先说:“没意见。”杨学琴有些腼腆,迟迟没有开腔,她母亲反得打量了我几眼,说话也很干脆:“看娃儿是可以,还得看看家里怎么样。”这话说得我和妈妈心跳,因为我们的家庭境况是见不得人的,既然这样,还得硬着头皮把客人带回家。其实妈妈把家里顺整好了,特别是卫生搞得很彻底,但无论怎样也不顺眼,因为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看上去总是残缺不全的。先前周正清还叫妈妈去借些新式家具摆上,妈妈拒绝了,说这不是长久之地,骗来的爱情是不牢靠的,还是保持本色好。最令人头痛的今天是星期天,弟弟们都在家,六妹不懂事又爱闹,肯定人家看不起我们这个家,因为现在人的眼光都是讲清闲,弟兄姊妹多了的,没有瞧得起,动不动人家都说分不到多少家产,我这样担心着走在前面没有语言。
今天是逢场,路上碰见了不少熟人,他们都很尊敬我,都称呼“高支书”,不但我很自豪,杨学琴两娘母听了心里也乐滋滋的,想必她们心底里在夸我:嗯,好样的,还是一个大干部哩,这个人夫走得!难怪她们走路的精神越来越好。路过队里加工房的时候,她们特别感兴趣,还停下来朝里张望,杨学琴她妈说:“你们这里有机器,该不会少点亮的油吧?”周正清很会吹牛,时常说话没底,队里的人都叫他“二八成”,他说:“当然……每人一盏灯都有点不完的油。”杨学琴叹息道:“咳,我们那里凭计划打油,每户一个月只有半斤八两的,哪有不打黑摸的。”周正清扯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没关系,以后叫郢文给你们挑一担油来,拿队上的折子到农机站去挑就是了。”她们听了都很高兴,快到家的时候,杨学琴她妈又多嘴了:“看来你们这个队很富裕,一人能分多少粮食?”“二八成”又夸大话了:“五六百斤……光是谷子就要分三百多斤。”“天哪,要顶我们两个人……”杨学琴她妈惊叹起来。现在我心里有底了,多半这桩婚事能成功。
到家的时候,爷爷和爸爸早在门口盼着了,见了客人,三弟和四弟忙去屋里搬凳子,五弟不懂事,用扫帚当机关枪,朝着客人“咯咯咯”地扫射,吓得杨学琴捂住双眼不敢前进。我连忙把五弟牵开,妈妈才把客人召呼在一起坐下。杨学琴她妈闲不住,在屋里屋外转了转后坐在凳子上没有吭声;杨学琴多半不好意思,埋着头掰着手指,好久才偶尔瞟我一眼。还是周正清打破这种寂寞场面:“郢文这个娃儿不简单,是大队干部,很有水平,将来是当兵、招生的好苗子。他呀,既勤快又俭省,还很体贴人哩,学琴跟上他,不愁穿吃,有享不完的富……”他一直说到了吃饭,还真的把她们脸上说得有了笑容。
今天的午餐还算丰盛,把用来送礼那个鸡杀了,烧了几碗豆子、割了两斤肥膘肉炒了两碗蒜苗、加上两个新鲜菜和一钵儿萝卜汤,还摆了满满的一桌。六妹没有上桌,怕客人见她流口水心烦,把她安排在里屋的柜子上就餐;妈妈怕五弟胡来,早早给他啃了鸡爪,肥膘肉让他吃够,现在他独自在灶头上喝萝卜汤。现在桌上的人很讲礼,都给客人搛菜,周正清两杯烧酒下肚后,大话越来越丰富,有时还把客人说得哈哈大笑。不过他的话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些,客人们渐渐听腻了,场面又冷清下来。这时广播里播送着一则动人的通知:“高郢文、廖永初两位同志,后天在沙平旅馆报到,学习七天……”这时爸爸最激动,说道:“郢文有办法,全公社只有你们两个……准是大好事。”周正清附和着:“嗯,肯定是提干、当工人什么的,要把时机把握好。”妈妈也很兴奋:“看样子郢文要出头了,这是我们高家的富气呀。”爷爷也捋着胡须笑道:“我说你们不要悲观嘛,孩子长大了就是福气。”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杨学琴两娘母喜色满颜。正在这时,五弟喝完汤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两块木炭,在杨学琴两娘母背上分别写上“6”、“8”两个阿拉伯数字,还朝着众人喊:“你们快看哟,6号猪、8号猪……”吓得她两站起身来互相看着新衣服上的字。妈妈忙过去把五弟撵开了,转身边拍字迹边道歉:“对不起,孩子不懂事,把新衣服给你们弄脏了。”两娘母说着“没什么”便下了桌。客人们坐了一会儿说要走,周正清想留住客人,说道:“郢文,学琴那边没有油点灯,你快去打点回来。”我答应着走了,今天很顺利,轻而易举就在高队长那里拿到折子去农机站挑了十多公斤柴油回来。不过还是挽留不住客人,我只好背着油罐子送客人上了路。分别的时候杨学琴对我说:“你学习结束后就到我家来吧。”我欣慰地答应了。
晚上,妈妈找我商量:“看来杨学琴这个人可以,你要讨她喜欢。今天来我们只打发了她五块钱,这显然大少了,还得补上。现在很时兴毛领大衣,我打算给她做一件,问题是没有钱,你能不能把队里的钱借二十多块给我,年底卖了猪就还。”“行!”我不假思索地表了态,打开箱子给了妈妈二十五块钱。
过一天,我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去沙平旅馆报到,原来是县广播站在这里举办的通讯员培训会。会议期间,我享受了从来没有过的待遇:早上点心烯饭下油酥花生米,一人还有一个鸡蛋;中午和晚上都打牙祭,桌上摆了比我家过年还多,好多菜我连名都叫不出来;夜里一人一张床,而且还点着明晃晃的电灯,盖的被子白生生的还有香味;每天还有服务员来打地、打开水、折被子……我觉得我过上了神仙生活!会议期间我认识了好多人,特别是那些来自外地的漂亮姑娘我尤其感兴趣,通过比较我觉得杨学琴身上还有许多不足,特别是那种“土气”难以接受。我在学到一些新闻写作知识的同时,还了解到一条重要的信息,明年要恢复高考制度,靠推荐入学将成为历史。这则信息震动了我,我想我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学。会议期间下了一场雪,所有我们一直没有出去采访实习,整天在屋子里听现成的报道录音,几天时间,我的身体胖了,而且觉得一点也不冷。
这样的生活在我的留恋中结束了,我回到家的时候,环境也变了,坝子里堆了好些树子。妈妈见我归来高兴地问道:“开的啥子会?有搞头没有?”我说:“通讯员培训会,以后向广播站投稿。”妈妈笑道:“好哇,吃笔墨饭,你是这块料。”妈妈指头那一大堆树子又说:“你看吧,这是用来修房子的,你这么大了,还和大人一起睡不成体统,你们结婚的时候起码得住上一间新屋子。所以啊我打算再修两间土屋。”我很担心:“我们有那个能力吗?”妈妈说得很轻松:“没关系,现在请人只管吃三顿饭,不进工钱开工分,高队长很支持我们,队上树子叫我们随便挑,还打开保管室借了两百斤谷子给咱,这样的好机会怎能错过?”我也不知道高队长为啥会优待我们家,爸爸才出来把话说清楚了:“高队长听说你去开会,估计你将来要爬在他头上去,还不来贴你?后来他听说你学习回来后要写什么材料,他更高兴了,叫你要把我们队吹红。”我摇着头说道:“那是写通讯,要写真人真事,来不得半点虚假。”妈妈说:“你就按要求写吧,不过高队长也要给他点面子,要不我们的房子就修不成了。”爸爸也说:“管他真假,把房子修起了再说。”
我没有争辩了,倒想起了去杨学琴家的事情。妈妈拿出一件新大衣来说:“这是你的见面礼,去的时候别忘了带。”第二天,我在周正清陪同下去了杨学琴家,二十多里山路好难走哟,花了半天时间才到。她的家乡依山傍水,风景十分秀丽,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果园。在这里,我受到了全家人的欢迎,受了热情洋溢地款待:吃上了黄橙橙的柑橘;喝了珍藏已久的米酒;杨学琴还给我洗了脚……这些对我不大感兴趣,通讯会上那些美女的形象使我的思想开小差了,且而明年高考后我将成为大人物,那时候杨学琴对我更不班配了,我几次想提出分手,话到口边又收回去了,后来决定还是再拖一段时间吧。在杨学琴家耍了一天便告辞了,杨学琴得知我们家修房子,硬要争取来挑泥巴,我无论怎样拒绝她还是跟着来了。
我家修房子的时候,亲戚朋友都来帮忙,我和杨学琴的任务是挑泥巴,她总是任劳任怨,从不知疲倦,一有空就帮妈妈做家务。妈妈整天乐得合不上嘴,心底为有样好的儿媳女自毫着,就连爸爸也称她是一个最理想的姑娘。我怕时间久了对父母的感情越来越深,总想找机会拒绝,可始终找不到理由。第二天,机会来了,碰上天下雨,逼迫停工,我对杨学琴说:“你回去吧,多半你父母也在盼着你了,等天放晴再来。”杨学琴觉得我说得在理,便动身回家去了。我时,我抓紧时间写一封退婚信,怕她收不到,我又抄写了一份,将两封信一并寄了出去,这下我的心才平静下来,等候着回音。
几天的小雨停息了,建造土屋的队伍又上了马。这天,杨学琴来了,她收到了我的两封信,见到妈妈就是一阵痛哭,后来妈妈把我叫到跟前,狠狠地训了我一顿:“这样好的女人你不要,你还想仙女啊?告诉你,你不要杨学琴,我就不要你这个儿子!”妈妈把话说绝了,我觉得没有言辞让妈妈信服,便转身挑泥巴去了。爸爸也很生气,我在高墙上时,他拿着一根很长的竹竿来夺我,我吓昏了头,赶忙下来向爸爸求饶:“您别生气,慢慢听我细说。明年要恢复高考,我肯定能考上大学,到时候退这门婚事多没面子?说自私些,这也是为我和家庭着想,希望你们能理解。”爸爸息怒了,收起竹竿把妈妈拉进了屋里,一会儿,妈妈出来向哭得泪人般的杨学琴说:“姑娘,你想开点,儿子不愿意我们作长辈的也没办法,你就当我的干女儿吧。”杨学琴脱下身上的新大衣给妈妈,伤心道:“留着您冬天穿吧,我不好意思要了……”这时,妈妈抱着杨学琴,两人哭得更伤心了。嘶哑的哭声揪着我的心,我也哭了,不过美好的未来冲淡了我悲伤的心,我扭转身走了,这一天我始终没有挑泥巴,等我转来的时候,杨学琴早走了。
是姐姐和四弟把她送走的。到她家的时候,没有把这件事给家里人说,依然用米酒、荷包蛋、水果、糖块招待了姐姐和四弟,中午还吃了腊肉、喝了鸡汤……姐姐和四弟离开的时候,杨学琴送了好远,最后含着泪说:“看来郢文不会回心转意了,我们就当成姊妹吧。”说完,哭着回家去了,这时姐姐和四弟都哭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越哭越伤心。
姐姐他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望着对门的山路暗暗伤心,爸爸安慰着我:“现在已经定局了别再去想,将来讨个更好的老婆回来见我吧。”
杨学琴的离去妈妈伤了好几天的心,直到房子修好了,妈妈还在为这件事掉泪。后来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妈妈的悲伤才渐渐淡薄下来。其实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很久以后在睡梦中都还见到杨学琴。
后来,高队长叫我报道他,我写了稿子,虽然是虚的,但县广播站也播送了,高队长很高兴,但我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心目中还想着杨学琴。


18 基本路线教育
1977年初,农村大规模的基本路线教育运动开始了。
新年刚过,公社大队开了无数次会议,现在该轮到小队会议了。这天,高队长把社员组织在詹家大湾保管室门口,这次会议的要求很严,要求十六岁以上的人都要参加会议,爷爷近八十岁的人了,这几天又生病,没有去参加会议还被高队长训了一顿,妈妈只好叫三弟回家把爷爷扶来。
高队长见社员到齐了,便大声宣布会议内容:“今天的会议是对全体社员进行基本路线教育,工作团马上就要进村了,公社党委、革委说了,要把这次运动搞得深入、扎实,使我们每个贫下中农提高社会主义觉悟。只有把基本路线教育搞好了,我们的农业生产才有保障,才能保证社会主义江山永不变色,我们贫下中农才不会吃二遍苦受二在(荐)罪。我们必须狠心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把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推向一个崭新的高潮……”高队长还真有口才,老调重谈就是半把个钟头。很多社员听得不耐烦了,说道:“什么是基本路线?”、“这个运动怎么搞你就直说吧!”高队长把话引入正题:“基本路线就是最基本的路线,就是我们要做的,这是一条毛主席语录,现在就叫理论组长郢文来教大家。
我上台组织好社员们,一齐朗诵毛主席语录:“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这个历史阶段中,始终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路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我教了很多遍,南郭先生却不少。高队长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对我说:“干脆把‘基本路线’复写几十份,每户一份,叫他们加班背记。”我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便答应下来。这样,高队长安排了一些其他事情,会议就结束了。
到下午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得到了《基本路线》,这样,金陵二队的村村寨寨,回荡着共同的最强音:“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这个历史阶段中,始终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路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按照高队长的要求,在基本路线教育工作团进村以前,全体社员都要背得,我家的问题不大,经过两三天的努力,连妈妈也能结结巴巴地背诵了,只有爷爷的问题大,不上三句就喘着气骂起来:“什么‘组成’,没有饭吃看成不成?”
第二天下午,高队长又把社员组织到保管室门,准备验收检查。他先组织大家齐背育,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声音响彻云霄。高队长微笑着点头,后来又开单份,社员们分别到高队长跟前去背,他在本子上记着每个社员的成绩,最后只剩他自己没有背了,当众背了两句就哽住了,咳了两声说道:“我已背得滚瓜烂熟了,再背是多事。”于是便给自己记了个好成绩收场。
第二天,工作组果然进村了,负责我们大队的是一个姓陈的年轻人,都管他叫陈组长。这人长得英俊,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听说是个退伍军人,众人见了都有些畏惧。基本路线教育的动员会由他主持,先讲了这次运动的意义、目的和程序;接着又读了两个县委文件;最后布置了任务:和自回家把违背党的基本路线教育的言行挖出来,下次开会好检举揭发、自查自纠。
自查自纠大会更隆重,起初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是批评和自我批评,陈级长作了点拨:“比如你偷了人家的东西,现在当众说出来,并表示改正,这就叫自查自纠。”社员们受到启发后都往疑窦处想,自然就有话说了:“上次我骂了李二婆。”、“头回我揍了张大爷。”、“去年我捡到一个玉米穗子没有交公。”、“前年我拾了两把稻草回家起火。”、“上次洗衣裳时,我在堰塘边捡了烂裤衩回家。”……陈组长肯定道:“对对对,这就叫自查自纠,现在要把问题深入,检举别人的坏行为。”这话社员们一听就懂,蓦地,群众斗群众的热潮高涨起来:“你多吃多占欠款不还。”、“你打牌赌博!”、“你……你……不想务农!”“你偷人家的鸡!”、“你光钻空子!”……唇枪吞战逐步升级。陈组长见到这个场面很兴奋,于是告诫大家:“你们的矛头是对的,只不过不要吵,要心平气和地说,要乐意接受别人的批评,这样才像搞革命工作的样子。”但是没有一个人咽得下这口气,仍然你指我的眼睛我夺你的鼻子,整个会议,闹得天红,陈组长总结说这是成功的,还把群众揭发的问题叫我一一记录下来了,天黑的时候,大家才不欢而散。
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以后,便是对落后分子进行改造:把那些凡是有违背基本路线行为的人集中在一起办学习班。大队民校有一间空教室,学习班就办在那里,我们队就去了好几个,像游二爷晒谷草时捡了稻子回家也没不脱倒手,被说成是严重的资本主义行为,也被规定去了学习班。我是学习班的负责人,每天把他们召集起来学习宣传资料。我见他们可怜,都是盘家养口的,而且到这里来学习没有工分,听说问题严重的还要扣基本口粮,所以凡是来学习改造的人,最多一两天就把他们放回去了,大家都很感激我,说我是共产党的好干部,我听了这些话脸红,同时觉得他们并不怎么坏,还有不少是被炒鱿鱼来的,这更用不着耽搁他们的时间了。我认为办一两期学习班就够了,其实错了,陈组长经常来过问,只要见学习班空了又从各生产队派人来。这样,我们大队的学习班不知办了多少期也没有结束,这种车轮式的学习方法受到了公社党委、工作团的好评,还说要佳奖我。
到麦收季节的时候,来学习班学习的人更多了,这时,姐夫郭玉辉从部队转业回来,陈组长就把他看上了,被安排在清理贪污、腐化那一组。他很关心我,常叫我要多抽时间复习,争取今年考出去。我也心慌了,好些有条件的都集中到学校复习去了,我心里还没有底,于是便向陈组长和高队长倾诉了苦衷,陈组长和笑道:“党的工作,干什么都一样,只要你努力搞好革命工作,组织是会考虑你的。”高队长也说:“你的水平高,不复习也能考上,安心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吧。”很多群众也这样说:“如果你考不上的话,没人能考上。”现在我已被众人吹了很高,自己也觉得有把握,所以我当众越来越不虚心了,只是偷偷挤时间看书。眼看到处是金黄的麦浪,再不抓紧收获麦穗就会生秧,现在正面临劳动力缺乏,巴不得把学习班中的青壮劳力全放回去,我的复习时间也多些,两全齐美。我把我的想法给陈组长说了,他坚决不肯,还说:“学习班不能削弱,只能加强,还要把规模扩大一点。别光看几粒麦子,人的思想不改造好,社会主义就会完蛋,别丢了西瓜去捡芝麻。”陈组长说到做到,把学习班扩大了,有两个班的学生放了假,挪出教室来改造“坏分子”。姐哥也很有功劳,协助工作挖出了他们那个队大贪污分子高元章,这些“要犯”不由我管,工作组的专人负责把他们扣压在单独的屋子里坦白交待。工作组很会做文章,把姐夫的功劳全归于我,说是全靠我的理论水平才使这些资产阶级分子落网。这样,我成了大红人,全公社的干部和工作团的没有一个不知道我的名字,还听到消息说等基本路线教育结束,就派我去找行政工作,吃国家粮。这时我很兴奋,对考学校的愿望也不那么强烈了。
到收早稻的时候,学习班才有所降温,还有二十几天就要考试了,我便一面工作一面复习,陈组长知道后又去公社吹我,说我是公私分明的好青年,叫我还是要以革命工作为主,以后他帮忙把我安排到公社当个副书之类的官。这样,我的工作更积极了,也为大队和工作组争到了不少荣誉。
快高考了,我觉得自己有把握,因为我觉得经过基本路线教育,我的政治理论水平提高了很多,政治科的考试我肯定夺优。我想,要是我考上了,首先感谢的是党的基本路线教育运动。


19 高考
1977年,真的恢复高考制度了,招生简章一出来,贫民百姓都拍手称快。
我在公社最先看到《招生简章》,干部们都向我投来的希望的目光,林书记断言我绝对有把握,平时不大爱理睬我的官书记也朝着我微笑,陈组长和工作团的好些领导,都认为我走了太可惜了,留在农村当基层干部是最好的材料。在公社开会的时候,林书记还把我叫到主席台旁边就坐,开会回来的路上;干部们恭恭敬敬地让路,叫我走前面;回到生产队里,我家经常是门庭若市;开会时,围着妈妈坐的人也不少了;爸爸回家时,荷包里都能摸出几支别人给的香烟;有好几个妇女,还主动上门给我做媒;原来称呼爷爷叫“高麻子”那批人,也改口称“高大爷”了……我看到这种局面非常兴奋,便更加努力地复习起功课来。
离高考还有几天了,我常驻到了家里的优待:爸爸不让我干家务活,说我考起了,钞票、房子、婆娘……啥子都有了;爷爷把省下的钱给我买了两包香烟,说我考中了,吃上国家粮,不愁天旱水涝,辈辈代代享福;妈妈每顿餐都要给我多捞几粒饭,还保证了每天一个米锅蛋,说我考中了以后,咱高家就会兴旺起来,弟妹们也要粘光;弟弟们也很尊敬我,从来来打扰我看书了;姐夫经常来我家,陪着我看书到深夜,还给我参考志愿……
在公社填志愿的时候,又碰上干部会。很多领导都来给我参考志愿,面对着众多的学校和专业,我也看花眼了,不知选哪个专业好。林书记的爱人李天馥是公社办公室主任,她很有学问,教了我填报志愿的方法,说根据我的成绩,要选好的志愿填,否则考了高分也不能进理想的学校,其他的干部也吼起来:“填清华!”、“填北大!”、“填复旦!”、“填南开!”……好多同事也这样高声嚷着。我觉得他们说得对,根据我的势力一定能考个好学校。于是我的三个志愿分别选了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而且专业也是一流的:反应堆工程、自动化工程、航空航天工程这些名牌高科技专业。中专还可以填三个学校,有的人叫我不填,像我这种水平去读中专可惜了。高中时的好友曾加伟当上了五队的队长,他劝我:“还是填上大山师范学校吧,万意失误走这个学校也好,先吃上国家粮再说。”我听了他的话,在表上填上了“大山师范学校”。最后还有一栏:“是不服从组织调配”,有的人劝我填;有的人劝我不填,还各自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结果我听了少数人的意见——没有填,其原因是我考出了好成绩被分配到不如意的学校。交志愿表后,还有的人在埋怨我:“你咋个填大山师范哟,教书好啥?你那个水平甘愿教一辈子书啊?教书匠好比撑船的,永远长不大。”我觉得这是真话,多半曾加伟嫉妒我才怂恿我填。于是,我去把表要回来,把“大山师范学校”叉了,这下才心里才踏实下来。
7月6日早晨,妈妈大清早就把几件衣服和几个熟鸡蛋装在包里,爸爸还早早把文具找好放在桌上,早饭后,爷爷、爸爸、妈妈不知说了好多遍:“要注意身体……不要紧张……争取考好一点……”弟弟们也说:“祝哥哥考试成功!”就连六妹也坐在木椅上微笑着朝我“喔喔喔”地打手示。全家人目送着我出了门,到对面小山咀时,回过头来看,全家人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家门口,依稀可见他们都在挥手。没走多远,姐夫追来了,他硬要送我上大山,说他有个战友住在秦家坝,建议我就住在他家里,免省被吵闹。我觉得可以,那里隔大山中学很近,还可以省旅馆费,于是便答应了。
姐夫的战友姓秦,他热情地接等了我。姐夫走后,我也不孤独,因为在秦叔叔家里还寄居着一个姓付的考生,很快我们就称兄道弟的了。付哥的年龄比我大,也是考理科的,通过交谈我了解到,他确实很有水平,文理都通,由于成份不好以前没有升学的机会。天气很热,夜里我两便到清溪河里洗冷水澡,凑巧碰见了同事曾加伟,住在他姐夫家,隔威中学校也不远。我们三个考生边洗澡边交流学术,我和曾加伟有同感,付哥的水平的确比我们高许多,这时我有不攻自破的感觉,心里特别内疚,起码志愿应该填低一些。曾加伟也在我耳边说道:“我肯定是没有希望的,看来你的把握也不大。今天大中专招生,一百个考生中顶多不过四、五个,我们三个人中,就遇到了一个高手,远远超出了比例。你呀,该听我的话,能走大山师范也好嘛,吃国家粮总比泥脑壳好。”听了这话我伤心起来:这次考不上,怎么对得起父老乡亲哪!夜里,我失眠了,通宵没有合眼,脑海里老是浮现出那些饱含希望的面孔。
第二天,我便昏昏沉沉地往考场走去。今年高考考六科:政治、语文、数学、物理(地理)、化学(历史)、外语,考虑到文革期间多数学生没不学外语,所以外语成绩只作参考。今天上午考语文,这是我的强项,所以一点惧怕感也没有,精神抖擞地进了考场。但是,见到这种从来有过的气氛很紧张,答卷时,只要碰见难题就心慌冒汗,老想着父母那般可怜的样子,有时还差点昏过去。我的基础不过硬,翻译《劝学》片断我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手巾都湿透了也没底,因为我们以前没有学过文言文。至到监考老师说还有最后三十分钟时,我的作文还没有动。这时我心慌意乱,其实作文很简单,将《弟二次考试》改写成《陈伊玲的故事》,在学校时,我们从来没有训练过改写,只好抓紧时间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交卷的时候,还有两句结尾的话没有写,便抱着悲伤的失望出了考场。这样,我的考试情绪受到了挫伤,付哥告诉我:“考完一科你别再去想了,考试后不要去对答案,只把心思放在考下一科上。”我听了付哥的话,到考场时又有了精神。特别是物理、化学,定理概念我背得很熟,去应考的路上,从其他的考生谈论中他们比我还熟,有些知识我还没有涉及到,这样,我在心理上已经打仗。物理考试时,有一道20分的自由落体运动的综合题,我没有摸着门,乱写了一个答案便交卷了。出考场后,有了考生沾沾自喜的,说难题他做对了,还有的老师作了肯定,我愣在一旁没有语言,天哪,20分丢掉了还怎么能给人家比呢?这样,我的心理素质越来越脆弱,糊里糊涂地结束了这次高考。
考试结束后,我带着沉重的心理压力回家,刚转过对门的山咀,全家人早在坝子里盼着我了,我刚到当门的竹林,大家都围过来询问。我为了不让家里人悲伤,便不住向他们表示:“……考得可以,可能有希望。”全家人听了没有不乐的,我看见这种场面心里受不了,便进屋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参加革命工作,没有一个人说我考不起学校,看来我将饱尝吹得越高迭得越痛的滋味了,没办法,自己种下的苦果还得自己吞下,这是理所当然的,我这样想着,心里也踏实多了。我去寻问了公社里的其他考生,他们的结果比我更糟,这时我还抱有一线希望,于是又恢复了以前那种精神状态。
盼呀盼,到十月初我还没有接到通知,我们公社有几个说来比我考得差的填报中专志愿的已经被录取了,去大山师范读书的就有三四个,看来我是没有希望了,曾加伟还专程来训我:“你自讨苦吃,志愿填矮点屁事没得!”
这样,全家人的欢乐气氛没有了。现在依然有人叫爷爷“高麻子”;爸爸回来时荷包里再也没有香烟了;队里开会的时候围着妈妈坐的人少了;那些主动给我做媒的人不见了……现在高队长、邱支书、林书记、陈组长、还有其他好些干部,再也见不到他们朝我微笑,依旧是那些盛气凌人的官腔。
我绝望了,没有脸面见人,便呆在队里埋头苦干。几天过后,我才开始清醒了,突然想起领导们表的态——叫我当基层干部,我先去找工作组的,结果基本路线教育结束了,工作组的干部全走了;接着我又去公社找林书记,这里冷冷清清的,林书记在办公室门口看报,我到他跟前连喊了三声也没答应,最后才冷漠地望着我说:“站在这里干啥?还不回去栽晚稻!”我牙根也不敢提升官的事,便灰溜溜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有一天我在街上碰见了陈组长,向他提出了我当基层干部的事,陈组长说话也不热情:“我们只管教育人,你提出的问题是自私的,就凭这点你当官就不够格。”说完便和一群官爷嘻嘻哈哈走了。
这时,我才觉得我的人格很低,活得没有骨气,我决心明年考出去,让那些小看我的人开开眼界!没过多久,有一则恶心的消息,说大山师范学校的通知书让我撕了,好高骛远,看不起教书。为这件事我还去问了在大山师范学校读书的同乡詹永利,他说有这件事,第一周是他点的名,确实有我的名字。我真的没有接到通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众说纷纭,我没有去追查,一心想明年考一个好点的学校。
今年的高考失败了,争取明年再来。


20 我的苦恼
高考落榜后,全家人都很悲伤,尤其是我,陷入了极度的苦恼困境。别人冷淡和生疏我都能接受,那些冷言冷语我无法承受了:“这个人很骄傲!”、“郢文很虚伪!”、“他没有什么水平!”、“没什么了不起,原来还是一只纸老虎!”、“他那个样子想吃国家粮,够得干!”……侮辱我的话多得很。妈妈也语重心长地说:“郢文哪,你的眼光太高了,不该丢杨学琴,现在你的嗅名声出去了,哪个姑娘能爱你?”爸爸虽然没有语言,但整天板着面孔对我,时刻在弟弟们身上发气:“……别读书了,麻雀变不成凤凰。”弟弟们听只好望着我发呆。爷爷很关心我,拍着我的肩说道:“把精神提起来,你爷爷挖了一辈子的烂泥巴,还在吃饭?草里面饿不死蛇,你是出门人,要注意打扮自己,这是我们高家的面子。”
爷爷的话启示了我,觉得自己也应该操起来。于是,我便挪用了队125元钱,去买了一块最高级的“上海牌”手表。我把这件事偷偷给妈妈说了,她吓了一跳,把我叫时里屋小声说道:“现在只有大人物才戴手表,你亮出去肯定有人说闲话,你是队里的财金保管,人家非说你贪污不可,你要晓得厉害,有了污点辈辈代代不伸皮呀。”我安慰着妈妈:“不碍事,暂借一下,以后有了钱就还给队上。”当妈妈知道花了125元时,心里越是不安:“这确实是天文数字,每年的工分款都凑得不可开交,哪还有钱给你填漏洞?咳……不买已经买了,先把它藏起来,到以后再说吧,万一没有钱还账就把它卖了。”我朝妈妈点了点头。后来妈妈给我缝了一个小布包,我把手表放在里面吊在裤腰带上没有亮相。
一次队上派我去二架坡买磷肥,那里早排起了长队,而且每个生产队限购一吨。高队长叫我买四吨,队伍又长,干脆不买了。我掏出手表一看,时间还早,又想挤到前面去给销售员谈好话。这时,旁边人见我有手表,马上让开了通道,轻而易举就到了窗口。我为了丰富形象,把手表戴在了手臂上,还把袖子挽得高高的,销售员见我气度非凡,说我要多少吨卖多少吨,这样四吨肥料到手了。现在得去找一辆卡车把肥料运回去,我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很多人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当然这里面姑娘居多,我越发自豪了,趾高气扬的样子没有讨厌。到公路边上,用戴着亮手表的手一挥,一辆“解放”牌卡车嘎然停下来,磷肥被顺利运走了,我坐在驾驶室格外兴奋,见司机左手臂上也戴着一块很旧的手表,而我的手表戴在右手臂上。我问司机手表到底该戴在哪只手臂上,他说应该戴在左手臂上时,我才觉得脸红了。
回到生产队,我赶紧把手表收起来。高队长见我买到了这么多磷肥,非常高兴,还夸我是一个会办事的好手,还说让我以后做生产队的“外交官”。社员们也交口称赞:“……看不出来,当了几天干部的人确实与众不同。”这样,队里的人都很相信我,我的“外交事务”渐渐多起来,各行各业都有了我的熟人。
一次,我去公社代销店购物的时候,听说店里差售货员,便立即把姐夫郭玉辉推荐去,阻力不小,费了很大功夫还得要林书记表态。我打听到林书记的弟弟林青海和姐夫是战友,便急忙去约姐夫找林青海,花了一点本钱后,把事儿办圆范了,姐夫轻而易举进了公社代销店。这下我的亲戚朋友都粘光了,好多紧缺商品都能买到。神庙村小的负责人陈思华是个烟鬼,他结识我后经常找我替他买烟,每次姐夫都没有让我失望。渐渐的,我和陈思华的关系密切起来。他住在新华公社中坝大部,人多地少,常年缺粮,他的工资全用来买粮也还差好大一截。一次他专程找我,说:“快过年了,我家里一粒谷子也有,你管生产队的钱粮,能不能借几百斤谷子折子给我,秋收后还,开年后我叫你到学校来代课。”我爽快地答应了:“没关系,要多少有多少。”陈思华的口气也不大,说借三百斤就够了。于是,我没有经过队长的同意,便借了三百斤谷子折子给陈思华。
新年刚过,陈思华就捎信来叫我到神庙村小去代课,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都说我们高家忠于有人领工资吃饭了,值得庆幸!我兴奋了一阵便苦恼起来:去代课必须交账,买手表那125元和陈思华借去的粮折子这两个漏洞怎么补?考虑着这两桩事我一夜没有合眼,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铤而走险——作假帐!于是,我便密密地拿出单据来,把一张65元的精洗麻收入发票提出来,还差好几十元,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最后我便去找姐夫,谎称队上有一张购磷肥一千斤的发票放在荷包里被洗烂了,叫他补一张,这样我又得到了95元的额外收入。现金帐算按平了,还剩35元,我便把300斤粮折子按每一百斤20元出售,这样三路迭只差25元,大问题解决了,妈妈叫我要交清帐目时,我说只差少数,家里没有起风波便把25元填上了。
现在我该辞职了。我先去找邱支书,辞去团支部书记和理论组长的职务,邱支书不肯,说我是一块基层干部的好料,像我这个水平,现在当大队干部,以后定能当公社干部、区委干部、县委书记也能胜任。我对他的吹捧不感兴趣,事实早已证明,有好事临头的时候,他们的言行会发生根性的转变,因为这样的表演我已司空见惯了。我求邱支书好多次后,他才开口了:“代课不是长久的事,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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