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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4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同上


28 终身大事
我和苏仁花建立了劳不可破的爱情,双方商定,1982年2月初八定为结婚的日子。
妈妈为这事早早作了准备,给蔡家120元的彩礼,再给一台缝纫机。我很高兴,这是我家的最大能耐,连爸爸对我个决定也没有意见。二月初六,苏仁花到我家来,妈妈把一 百二元钱用红纸包好给她,说道:“二姐,我们家就只有这个样子了,希望你多多谅解。你和郢文成家后,好好奋斗,相信未来的日子会好起来的。一百二十元钱确实太少了,也没有给你买嫁装,等以后日子好了,妈一定给你补上。”苏仁花给干脆,把一百元钱放在妈妈荷包里说道:“妈妈,现在家里经济困难,您就别破费了,这点钱留着供弟弟读书吧,白手起家也无妨,相信凭我们勤劳的双手不会受穷的。现在爷爷人老体衰,六妹全身不随,我怎么下得起心要你的钱呢?”妈妈又把钱放在苏仁花的手心里:“二姐,这点钱无论怎样也得收下,别人结婚时几挑几抬的送过来,我实在无用了,几个钱确实伸不出手,这点小意恩就算是报答你父母近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吧,如果你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当妈的,希望你能领情。”经过几番口舌之后,苏仁花还是把钱收下了。
下午,妈妈叫我和苏仁花去抬缝纫机。我满以为是去商店买新缝纫机,到时候妈妈才告诉我,高队长为他女儿买了一台缝纫机,他女儿出嫁后没不带走,放在家里都生锈了,所以决定以一百二十元的价格卖给我们。我觉得旧东西不体面,于是对妈妈说:“一百二十元这个价也不低,再添三四十块钱去买一台新的吧,看着亮晃晃的家伙也要好受些。”妈妈同意了,但苏仁花也听到了这些话,她站出来说道:“新旧都是用,都能代表父母的心意,不要再去浪费了,三四十块钱对这个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不要为我的事把家庭经济搞得很紧张,走,去抬缝纫机吧。”于是,我们两便到高队长家把缝纫机抬回了家,这时才发现,的确是一台锈迹斑斑的机器,看上去真像一尊废品。我很着急,心里怪不是滋味,苏仁花却不同,忙去找了些烂布,边擦拭边说:“这东西很难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洋玩艺儿,‘身上’脏了,洗个澡就会漂亮起来。”她擦洗了一两个时辰,怎么也体现不出光彩来,最后说道:“……可以了,用它缝衣服,比手工快多了。”我见她那股高兴劲,再也不好说什么了。
结婚是一个人一生的终身大事,亲朋好友都要来庆贺。初七早晨,我们全家人围在一起计划酒席,最终决定摆二十九桌,因为我估计老师都有三桌人之多。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我便空着手去了蔡家。这时,他们家也在准备酒席,岳父说只兴了实亲,顶多有六桌人,帮忙的已累得面红耳赤的了。晚上,岳父岳母舍不得女儿,夜深了都还在交谈,千叮咛万嘱咐,要女儿到高家要勤快俭省,好生孝敬父母。苏仁花不住表示:“我不会让你们失望,决心当一个好媳妇。”岳母又对我说:“你们要团结,我女儿没有你的学文高,希望你不要给她一般的见识,有得罪你的地方千万要谅解。”我不住表示:“我会好好照顾苏仁花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让你们双老失望。”
初八早晨,苏仁花该走了,岳母拿出给她买的新衣服出来,苏仁花无论如何都不肯换,硬说要留给她妈穿,岳父、岳母再三劝说,她还是只穿上了一套洗得很干净的旧衣服。陪嫁的只有两床很薄的被子外就是一个柜子了,这时岳母哭走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她嫌陪嫁品少,怕人家说闲话。苏仁花过去劝说道:“妈,结婚要人不是要物,只要我和郢文的感情好,有没有陪嫁品一个样,闲话让人家去说吧。”这时岳父又哭走来,还说道:“都怪我没用,现在女儿离开我了,纪念品也该有几样,可我……真丢人呀。”我明白了岳父岳母的心,于是说道:“这样吧,今天什么陪嫁品也不要,反正送新客也不多,大家一路过去,别人看不出是结婚的队伍,自然就没有人笑话了。”苏仁花也按照我的意思去劝说父母,最后岳父岳母便按我的意思办了。
今天,阳光明媚,到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我、苏仁花和十几个送新客出发了,这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他标志着一对情侣新的旅途刚刚开始。是啊,我和她从此以后,将会面临怎样的坎坷、怎样的挑战呢?我能否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想到这些,我的心跳不住加快,再看看身后的妻子,似乎没有这样的感觉,和送行的人边走边谈,看她那样子,好像刚从深渊里跳出来一样,兴高采列的脸上没有一丝愁苦。路上我们也碰到许多人,大不了多瞧我们几眼,没一个认为这是一支结婚的队伍。
快到家的时候,早已排好队伍,等着看新娘,更主要的是看娘的陪嫁品。当众人见了这支无“实弹”的队伍时,都很扫兴,闲话也就满天飞了:“哎呀,好穷哟,一样陪嫁的东西也没得。”、“……太穷了,新娘还穿旧衣服。”、“郢文倒楣啦,白手起家何时能出头哟。”、“这个姑娘还可以,她父母也太狠心了,一样东西也不给,有称职哟。”……这些话说得我心里难受极了,回头再看看苏仁花,她依然抬头挺胸,走得还是那样有精神。她怕我难过,还靠在我身边说道:“别听那些,只要我们的感情深,比什么都强。”说完,还搀着我的胳膊,走得更神气了。
我们进了新屋,屋里除一张四柱床和一个写字台以外别无长物,送新客都很惋惜,有的还在苏仁花耳边说:“这个家太穷了,看来你得受一辈子穷。”还的人当众骂苏仁花:“你是瞎子呀,往炎坑里跳,自讨苦吃!”苏仁花笑道:“我有眼光,一辈子长久,不能光看眼下。”我见她 这样乐观,一切忧伤都没有了。
午宴二十九桌,只坐了二十四桌,就连教师也只来几个最要好的,其他人不是说有事就是说有病推辞了。爸爸妈妈也是很贤惠的,自以为把酒席办得很丰盛,结果有意见的人还是不少,特别是周仲财的弟弟周老幺,下桌后四处扬言:“哎呀,不像话哟,还不如死了人吃杠子肉,盘子都舔了也不够吃……”我话我确实受不了,想奔过去揍周老幺一顿,苏仁花拦住我,她便去给周老幺道歉:“幺母舅,这回吃得不好请原谅,以后我和郢文有了办法,再请你喝酒。今天无论如何求您要包函一下,今天过了无论您怎么说都要得。”这样,周老幺才没有吭声了,便气冲冲地回了家。我的气仍然没有消,对妈妈说:“周老幺拿了多少礼金?全部退他!”“两元,”妈妈说,“忍了这口气吧,别跟他一般的见识。”苏仁花也过来说:“算了,他受说什么就让他去说吧。既使要退他的礼金,也得另找机会,今天是大喜事,也是我两的终身大事,尽量不要出丑。”我听了她们的话,便独自去房间里消愁。
今天的婚礼如同暴风骤雨,来得猛去得快,午宴后没有多少打牌、娱乐的人,就连我的同事也不辞而别了。一会儿,送新客们都说要走,妈妈把早准备好的帕子拿出来一人打发一张,就连我的三个舅子也是同等对待。送新客没走多远,都牵开帕子看里面裹着钱没有,结果发现里面空空的都很扫兴。不过那些都是苏仁花很亲的人,只有个别的说:“咳,太穷了,不说五块钱吗两块钱也该打发嘛。”苏仁花的六姨突然对三个舅子说:“喂,你们三个快去造姐姐的箱子,这是规矩,里面给你们留着钱的。”于是三兄弟便跑回来找箱子,苏仁花告诉他们:“姐姐现在没有箱子,也没有压箱的钱,我和你姐哥以后补上。”妈妈忙摸出十五块钱来一人五块。苏仁花拒绝了:“妈,算了吧,这样没有意义,弟弟们是会理解我的。”苏仁花劝妈妈把钱收下了。弟弟们没有得到钱走了,我望着他们那般穷酸样非常悲伤,苏仁花过来安慰我:“穷就让他穷吧,反正两家都穷,钱在这里跟在那里是一回事。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要开阔些,不能凡事都往心里去,要把眼光放远一点,一定要相信,凭自己勤劳的双手定能致富,明天肯定是美好的。”这时我觉得妻子确实比我伟大,噙着泪水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个难忘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虽然很平凡,很普通,但毕竟决定了我的终身大事,我将踏上新的人生道路。


29 分家
我和苏仁花成了家里的栋梁柱,相依为命辛勤耕耘在自己的土地上。我把时间抓得更紧了,中午回家吃饭后的间隙时间也要到包产地里劳动一会儿,下午放学后再也不逗留了,争取回家多干活儿,把作业本带回来加班改。这时有些人非议我,说我不务正业,还说我不像教师的样子。苏仁花对我说:“你安心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包产地上的活儿有我顶着,你安心把学生教好,你在地里跑那么快,人家肯定要说你没有把心思放在教书上。”我说:“我教书是一流的,就凭一支粉笔就能把一堂课讲得很精彩,学生的质量比谁都高,闲话就让他们去说吧。”苏仁花还是劝我:“你教书的水平高不等于印象好。你的工作不同,要讲形象、讲表率,二十来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对我们这个家来说是不小的收入,你要珍惜,千万不要把工作丢了。”妻子有身孕,我怕她得胎气,只好尊重他的意见:“好,我听你的,不过,你也不要太累了,免得咱的孩子受影响。”
爷爷和妈妈都很关心苏仁花,总是劝她不要太劳累,要注意身体。苏仁花没有听老人们的,坚持早出晚归,争着干家务活儿,把家庭的重担挑起来,总是笑呵呵地说:“我们年轻人享受在后头,现在是卖力的时候,没有苦哪有甜?”这时,队里的好多人都夸苏仁花是劳动的好把式;是我的好妻子;是高家的幸福。也有那么两三个臭嘴挑拨苏仁花:“你何苦哟,全家人吃饭你一个卖力,你家那样穷,凭你就富得起来呀?”、“要为自己着想,你太笨了,费力不讨好。”苏仁花把他们顶了回去:“我不图啥,只管尽一个儿媳妇的责任。”那些风晾话偶尔妈妈也听见了,她也很难过,觉得苏仁花为家庭的付出的确太多了,于是便暗暗地生活上给她持殊一点:吃干饭的时候,少一两砣红苕;吃稀饭的时候多几粒饭;喝糊儿的时候妈妈总要做一两个汤粑在里面……全家人都没有意见。竟管这样,她的身体还是越来越消瘦,面色苍白,还经常冒虚汗。
有一天,出问题了,苏仁花在山上干活儿的时候,突然觉得腹部剧痛,顿时大汗淋漓,四肢麻木。妈妈急忙把她扶回家,并请来了大队医疗站的高医生,经过诊断,高医生说:“主要病因的营养不良,有危险,很可能影响腹中的胎儿。”我话把我和妈妈吓惨了,我便劝她少干重活;妈妈决定单独给她开生活。苏仁花没有接受这些,照常从事田间活儿,绝拒妈妈给她特殊待遇。这回妈妈横下心了,硬性在生活上照顾着苏仁花,还苦口婆心地说:“我这不光是为你,是为了我的孙孙,为了我们高家的后代,你必须接受我这份爱心。”无可奈何,苏仁花只逼迫享受妈妈的特殊待遇,不过她每次都要和爷爷分享。
不久,荒月到了,家里缺粮的矛盾便暴露出来。这时,爸爸的脸上没有光彩了,妈妈估计他对照顾苏仁花有意见,为了家庭的团结,妈妈想出了一个良策。这天早晨,妈妈把我和蔡黄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两个为了这个家,的确付出太多了。俗话说‘树大开叉儿大分家’,我打算把你们分出去单独过日子,免省一家人都在浑水里生活。”这话一出口,苏仁花马上求道:“妈妈,你不要把我们分出去!再说,我从来没有闲弃过家里人,也没有闲过日子苦,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我也说:“妈妈,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分家。我和苏仁花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你把我们分出去了,家里的日子怎么过呀!”妈妈的心已经铁了:“我说分就得分,你们出去奔到前程,也是我们高家的光荣,这也要粘你们的光,这是大好事,不要像其他家庭,吵吵闹闹分家,我们来个好聚好散。”这时,我的心里很难过,苏仁花还流出了热泪。爸爸在一旁对我说:“分就分吧,分了后你好单独照顾苏仁花,也免得你妈累。”看来这个家得分开了,我和苏仁花默认下来。
很快就把家产分了。我和妻子住下面四间新房,还欠四百多块债,妈妈说由她负担,苏仁花说我们负担,争执了好久决定我们只负担两百。我们分到了一张床、一个写字台和一个柜子。粮食就更少了,人平不到二十斤谷子,妈妈考虑到苏仁花怀身大月,便硬要分一百斤谷子给我们。中午,我们吃了一顿团圆饭,苏仁花自始至终在落泪,妈妈劝她:“这是好事,应该笑脸相散。”爸爸也说:“这是好事,现在改革开放了,很多人都响应邓小平‘不管红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指示出去发展了,我希望你们两个也要好好发展。”没想到爸爸还有这般理论,于是我表示:“我们一定要好好奋斗,我们富了,定忘不了你们。”这才苏仁花才说:“这个家从形式上是分了,但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就叫做分工合作吧。”
苏仁花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分家后,她抽空总要来给妈妈做家务活,还经常支持我去给妈妈家干重活。稍微好吃一点的饮食,都要和妈妈他们他享,哪怕是一碗新鲜菜,也要递半碗上去,生活上仍旧是相依为命。我们和平分家的方式受到了不少乡邻的交口称赞,也有人挑拨妈妈:“……长大了就飞,缺德。”、“……闲弃老人,真没良心。”还有好多难听的话,妈妈都一一否定了:“郢文两口子心很好,分家是我的决定,你们别为我家的事瞎操心!”我出门的时候,有的人也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教书匠,找得到几个臭钱,生怕老人扯蒜苗,喂儿养女没意思!”我成了不孝之子,心里特别难过,只好在妻子面前倾诉苦衷,她不以为然,笑道:“坛口能封人口无法封,闲话让人家去说吧。这是新鲜事,大路边上打草鞋——长短都有人说,人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们内心无愧,还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吗?”我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心胸便开阔起来,把耳朵贴在她的腹部,倾听胎儿的动静取乐。
从此,我奔波在讲台、田间;妻子总爱在老人身边问寒问暖。我们虽然分了家,但还是像一家人一样过着欢乐详和的生活。


30 嫱嫱出世
1982年,我又准备去参加了最后一次高考,妻子说:“这么多年了,知识早丢生了,能考中的机会很小,现在你要多关心弟弟们的事,再也不能吃你尝过的亏。”我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便去找四弟,这时姐夫也来了,大家都很关心四弟的事。四弟说:“我今年一定要去考大学,我就不相信高家没有状元!”四弟的话说得很绝对,我和姐夫未能把他说服。这时,苏仁花上来了,她对四弟说:“四弟呀,你们这个家的情况你很清楚,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解决吃饭的问题,只要能考上一个饭碗就不错了,你还是去考中专吧。”四弟把这话听进去了,决定去考中专。
我和四弟都去参加了高考,结果我们都没有考中。我很悲伤,妻子安慰着我:“要想得开,你有民师这个饭碗已经很不错了,要做好四弟的思想工作,要不然他会整天给父母闹的。”我和苏仁花到了母亲家,这时他们家里正在吵架,妈妈见我们来了,劝苏仁花回去休息,不要气坏了肚里快出世的孩子,苏仁花说:“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肚里的孩子还没有出世,你们的日子不好过,我相信他也不好过的。”原来四弟与爸爸闹得最凶,爸爸说四弟没有出息,不能再读书了;四弟说他有信心,一定要去复读;爸爸说他不给学费;四弟说他去讨口也要读……你一句我一句,矛盾不断激化。我劝说了很多遍也没能平息这场“战火”。苏仁花早有准备,她摸出八十块钱给四弟:“这是积攒来我月子里花的钱,你拿去读书吧,就算嫂子对你的支持。”四弟拿着钱进了屋,爸你蹬了一下脚便蹲在坝子上抽烟去了。母亲拍着苏仁花说道:“我们怎么忍心花你的钱?八十块钱算我给你暂借,等圈里的猪卖了就还你。”苏仁花说道:“妈妈,我们是一家人,您怎么分起你我来?有钱大家花,我能看着你们受苦吗?你就不要见外了,都怪我和郢文没出息,没给家里创造财富。”妈妈很感动,说道:“你们两是少有的难得的儿、媳,有你们这般心,我已经是享不完的福了。看你们两,为了我家的事,穿不成穿,吃不成吃,你二姐瘦如藤儿,将来咱有奶水喂我的孙子呀!妈对你们一点支持也没有,可不能光熬你们的油水,现在你们两都只剩下骨头了,我怎能忍心榨你们?话不要说那多,四弟的学费就算给你们借,谁也不能再说了。”
新学期开校,学校的形势更不妙:学生越来越少,面临着散班的危险。公社危机重重,早就打了召呼的和民校自负盈亏,公社没有钱补助。这样,我只有十多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妈妈见我这样穷酸,五块钱一个月的赡养费也不要了,说留着买营养品给苏仁花补身子,我觉得这是妈妈的一片心意,便领了这份情。苏仁花却不肯,她说:“我们的困难不是母亲他们造成的,干嘛要他们承担?没有老一辈就没有我们,应先保证老人们的生活快乐,才有我们的幸福空间,多半这就是养儿防老的目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妻子的一席话说得我脸红,只好把赡养费硬性给妈妈。
眼看快要临产了,苏仁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把里里外外的担子挑起来,叫她多休息调养,可还是免不了气喘心悸。妈妈知道我们经济困难,又苦于给不出经济援助,于是决定把圈里那头百来斤的架子猪卖掉,还我们那八十块钱。我阻止了母亲:“妈妈,现在卖猪如同杀鸡取卵,再过日子卖的钱要多很多,卖喂一段时间再吧。”妈妈心里有数,不卖猪她心里过不得,于是背着我们把猪卖了,结果才值八十五块钱,高矮要还我们八十块钱。说啥我和苏仁花也没收。最后,妈妈只好把钱交给爸爸,因为这时他正为卖了猪连牙祭也没有打成在泛愁,拿到钱后显然高兴多了。四弟回家知道这件事后,狠狠地训了爸爸一顿,爸爸丧着脸把钱甩给四弟:“……拿去吧,随便你怎么处理!”四弟拿着钱到我家,他说话够明事理的:“哥,二姐,这钱你们无论如何得收下,要是你们不收下我会安不下心来读书的。现在你们也不富裕,将来你们有了办去,拿多少给我也接收。早点把这桩事了定,免省爸爸妈妈为钱的事闹矛盾。”这回苏仁花更主动了,她收下钱说:“好吧,钱我们暂时收下,你遇到困难的时候要多给哥嫂商量。”四弟答应着走了,妻子对我说:“我们想另外的办法资助他们吧,要不妈妈会为这钱的事愁下去的。”我望着她点了点头。
已经七月底了,我多次劝妻子到医院检查一下胎位是否正常,她总是说:“省点钱吧,去一趟医院又是好几块钱,咱们就认命吧,是你的孩子会顺产下来的。”我听了妻子的话,忙于生产和教学便把她的事忽略了。到八月二十,她肚子痛得厉害,我估计要生产了,便把她带到了医院,医生诊断说胎儿是个“立三”,难产是无疑的了,得赶紧送县医院。我慌了,考虑到母亲他们农活忙,便到岳母家求助,岳母欣然答应配妻子到县医院。这一天我也去了,妻子顺利地住进了县人民医院妇产科,医生说难产是肯定的,到时候一定要做手术。这时苏仁花对我说:“看样子没有那么快生产,你还是回去上课吧,别为了我的事误了几十个孩子。”我听了妻子的话到学校,这时已经迟到了,正碰上校长李纪元下来检查工作,他在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了我:“你们太懒散了,难怪学生越教越少,像你这个样子能教出好学生吗?你们这个学校要彻底整顿!”我和他没有共同语言,一声不吭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很多老师知道实情,下午放学的时候劝我早点走,我感激着他们提前一节课走了。
当我到公路边上时,一摸荷包里一分钱也没有,共公汽车擦身过也不敢去爬,只好步行跑到二十多里外的县人民医院,我时天已经快黑了,妻子见了我直淌眼泪,岳母也埋怨我:“你怎么不早点来?苏仁花痛得昏过去了刚醒过来。”我不住向妻子道歉,她强忍出笑脸说道:“我不怪你,你有你的工作,是肚子痛得我难受掉泪的。”一会儿,一个姓黄的组织医师把我叫去了,她说:“看来你妻子今天晚上就要生产了,你要有心理准备。”她说着,拿出一张表叫我签字,我不知道写什么,她又说:“这是难产,肯定动手术,说穿了,更定有风险,看你的意思是求大人还是求孩子?”我吓了一跳求道:“医生,求求你了,我从大老远把她送到你们院里,就是想大人孩子都平安。”黄医师很通情理,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尽到我最大的努力使大人、孩子都平安。万一不能两全齐美,得求大人,她还年轻,以后再生育嘛。”我觉得黄医师说得有道理,右手抖抖地在协议书上签了字。这时岳母也吓坏了,握着双手跪在地下叩头,不住祈祷:“天老爷……菩萨……保佑我的小孙孙顺利出世……”我也照岳母那个样子,叩了几个头,心中默默地祈祷着。我去看妻子,她正冒着大汗,还微笑着安慰我:“我没事,生孩子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出去吧,耐心等候我的好消息。”
1982年晚上10时许,妻子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和岳母在门外心里格外难受,好在有许多候着做手术的家属陪伴着我、安慰着我:“不要紧张,生孩子这事任何人也帮不上忙。”十点过,我们突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时这才停止了冒大汗,心里骤然平静下来。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整个大楼里的人都能听见,门口那些关心我的人都面带喜色,有的还说:“我个娃儿声音大,老辣,将来肯定有办法。”这听到这些话心里特别高兴。一会儿,医生让我进去,把已经裹好的婴儿交给我说:“女婴,2750克,亥时出生。”我非常高兴,打开襁褓一看,又黄又瘦,只不过额头很宽,接着便不停地哭。医生们很高兴,都说没想到“立三”还能顺产。我到妻子跟前,她笑了,说道:“是个女儿,你喜不喜欢?”我冲口而出:“是我的女儿,我咋不喜欢呢?”妻子一听笑得更甜美了。当我抱着女儿出来的时候,门口围着的人都问生个啥,我说是个姑娘。结果多数人都不欢而散了,只有岳母还在那里,说道:“生个姑娘也好,只要平安就是万幸。”岳母这话很有份量,我理解她,因为现在是一胎化,都想头一胎生儿子,不过我没有这个想法,只认为不管生男生女,都要有出息才是福。
第二天,妈妈也来了,她看到小孙女非常高兴,在小乖乖脸上亲了又亲。她还安慰妻子:“你不要为生个女儿想不通,现在是新社会,生男生女一个样。”妻子听到这话,脸上表露出难得的欣慰。
只住了三天院,妻子就要犟着出院了,说在医院里花销大,回家疗养是一回事。我去求了黄医师,他总算同意出院,于是,妈妈便回家请了两个人,把妻子抬回了家。
这时,很多人都来关照,送礼的也不少:十个鸡蛋、一手猪肉、一把干面……居然还收了两只鸡母。乡邻得知妻子生了女儿,不少人都为我惋惜,就连爸爸也从来没有到床前来抱小孙女。后来有些人的俏皮话越来越猖獗,梁淑芬路过我家门前时,喊着“和尚”过去;宋荣生拨晚稻田里草也含沙射影地说“独苗苗”;得罪了人的时候别人出口就说“姑人!”我觉得女儿的出世全家人的嘴短了好大一截,经常躲在屋角发愁。妻子对这些了如指掌,常常笑着对我说:“喂儿防老的风俗根深蒂固,你是知书达理的要正确对待,不要委屈了不明事象的孩子,别愁眉苦脸的,快给女儿取个名字吧。”我拿出字典翻了好久,觉得她将来定会如花似玉,于是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高嫱嫱。
我见妻子那样乐观,腰杆也直起来,再也不怕风言风语了。有月子里,几天过后妻子便操持起家务,总是要我早点去学校,一定要把书教好。她还给妈妈争着洗尿布,并把好吃的东西都给老人们留着,那两只鸡母总舍不得杀,说给妈妈他们留着过年吃。我放学回来,硬要我吃鸡蛋汤泡饭,说我是全家人的希望,身体千万夸不得。渐渐地,爸爸对我们有了好感,这天他还抱着嫱嫱去坝子里逛了一圈。这时我才体会到了当父亲的自毫,学校开会的时候,老师们问我得了个男孩还是女孩,我大胆地说:“千金!”有的老师说:“还是好……”我说:“你们要改口,应该说‘很好!’”
时间稍久,全家人都感到;嫱嫱出世,确实给家里增添了无穷的欢乐。


31 电视机
1982年下半年,我的家庭经济十分困难。
农中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少,还在继续往竹石完小或别的学校跑,眼看就要散班,除了国家补助十四块五以外,分不到几个学费,教师也面临着过胜的危机。有后台的教师早找好出路,到周围的小学去教书了。教小学人多能多分学费,还有一个特别的优待:凡是连续任教五年以上的教师可以去考大山师范学校,吃上国家粮。所以,我也想去教小学,可是没有人际关系,人家不接收我,我经常为这件事苦恼,妻子劝我:“就安安心心在农中教书吧,说不定将来中学民师直接转公办教师哩。”我相信妻子的预见,心理渐渐平静下来。
嫱嫱体弱多病,经常打针吃药,为了省钱,小病都用草药治疗。,为了扯草药给嫱嫱治病,苏仁花几乎跑遍了全队的荒坡土坎。有时女儿夜里气喘不能入睡,我和苏仁花一个抱上半夜一个抱下半夜。为了使女儿的身体早日好起来,我凑钱一次就给她买了二十盒当时很流行的营养品“宝宝康”。这样,嫱嫱的身体渐渐好起来,这时我们的经济已经很紧张了,还要凑钱还分家时欠下的债,无论怎样俭省我也高兴不起来。妻子却笑道:“困难是暂时的,你要开心些,听说公社买了电视机,五分钱一个人,我们去看看吧。”于是我便和妻子带着女儿去了公社。
来看电视的人很多,我们好不容易才买到了两张票。礼堂里挤满了人,我们只好在后面很远的地方观看,屏幕不很大,勉强能看清正在播音的齐忠祥和秦佳的形象,也能看懂《敌后武工队》的情节,我们看得津津有味的,连几个月大的女儿也朝着屏幕呵呵地笑。我们很晚了才回家,从此,夜里常去公礼堂散心。一天晚上,爷爷很想去看电视,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儿,去看看死了也闭眼。我们满足了老人要求,扶着他去了公社。今天晚上的人特别多,我被挤出了汗水才买到三张票,进门的时候,我和爷爷都被挤倒在屋檐坎下了,爷爷的手还伤了一块皮。我劝他回家,爷爷说来了一场非看一眼不可。苏仁花抱着嫱嫱躲开了,她怕挤坏女儿不打算进去,叫我好生扶持爷爷。我们终于进去了,但是没有合适的位置,踮着脚也看不到屏幕。爷爷只能听到声音也不肯走,至到最后他还说:“好看、好看……”我们扶爷爷回家时,已经很晚,打了个小盹就天明。
后来,爷爷觉得我们累,便叫四弟扶他去看电视。四弟把摔坏老人,便劝老人不去看电视,在家听他讲故事,老人顺从了,有时也心不在焉,于是四弟想着别的办法。他到我家商量:“哥,现在你的经济困难,去买一台电视机吧,公社收五分一个人,你收三分钱一个人,也许还能挣到可观的零花钱。”我不同意:“不行啊,我是教师,……收钱合不合法?再说,现在家里也拿不出钱来,听说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也要三百多块,天文数字呀,差不多要两年的工资。”四弟的消息更灵通,他说:“听说清河市可以赊销,签了合同后可以慢慢付款。我们学校门口就有一家这样搞的,一晚上要收十几块哩。要是这样的话,欠款很快就可以付清,到时电视机就属于自己了。”苏仁花也很开通:“可以买一个……现在是改革开放,不管红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收点分分钱没人过问的。至于钱的问题我想办法,咱们不是响应了一胎化吗?听说队里有几十块钱的补助,你去领着赊一个吧,也好满足爷爷观看。”我听信了妻子的话,便去找财金保管周正华,他说有九十块钱的补助,但要队长同意。我去找高华成,他不同意,说上面有这个政策,但是没有哪个队执行。我只好灰溜溜地回家。
放学后,我愁眉不展地回到家里,妻子笑眯眯地把七十五块钱亮在我眼前:“给……独生子妇费。”得到了钱我还是不满意:“不是九十块吗?怎么才七十五块?”妻子说:“总共是九十块,花了十五块钱买了一条烟送高队长……”我心里很不平衡,骂道:“狗日的……我都这么穷还吃我一截……”妻子劝我:“七十五块钱也不错了,总比一分钱拿不到强。”于是,我们便凑了一百二十块钱,星期天和四弟一起去了清河市,花了三百四十块钱赊了一台十二寸“金鹊”牌黑白电视机回家。
这时,正碰上播放电视连续剧《霍元甲》,我写了广告牌挂在当路的墙上,头一晚上就收入了八块多钱。后来我们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屋里坐不下了,便把电视机搬到坝子里来。来观看的人大都很自觉,把三分钱放在妻子准备好的“小儿安”盒子里。也有的经济困难,只拿一分两分,有的一分钱也不拿,爸爸便要去过问,妻子阻拦了他:“算了,别为一点分分钱伤了团结。”这钱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有时也受到打击:“个个钱发不倒财。”、“教师还抠鼻子屎吃,不够格!”……有的老人来看电视摔在冬水田里,也遭人咒骂;等观众走后,打扫口痰、烟锅巴还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不管怎么样,方圆很远没有电视机,是他们自愿到这里来看的,这样做不违法,我是这样想的,依然苦心经营着。我的名声出去了,有些操办喜事忧事的家庭还请我去放电视,从中尝到了甜头,虽然没有收到钱,但能免费同客人们一起饱餐一顿。
春节到了,这是创收的好机会。妻子突然对我说:“我们从现在起不收钱了。”我不同意:“还差几十块钱就能把欠的电视机款付清,春节大人、小孩荷包里都有钱,而且都闲着没事,对我们太有利不过了,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等欠款付清后,才让大家白看。”妻子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算了吧,我觉得按照抓老鼠的办法对待这些贫穷的乡亲的确有些狠心。你想想,现在大多数人都很穷,买不起电视机,就连看电视摸出点分分钱也很困难,我们这种趁人之危的作法从良心上过不去,将来会受到人家谴责的,当初我们就打错了主意,现在我有些后悔。”我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于是说道:“要不,我们把收的钱退了,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妻子说:“不行啊,现在你也弄不清谁看了多少次电视,我看这样吧,春节期间你到各村子去免费放电视,就算是对他们的经济补偿吧,这样也能填补我们空虚的心灵,两全齐美,你觉得怎么样?”“行!”我当即答应下来。
于是,我在春节期间反复走了各村子,把电视节目送到乡亲们家门口,得到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这时,电视机在真正给我带来了欢乐。


32 民师的危机
1983年新学期开校,我满怀信心到了竹石农中学校。
上期所教班是初二年级,有二十五个学生,估计这期开班不成问题。报名结束后,才两个学生,其他的学生都到完小初中班去了,眼看要散班,我苦恼着,怎么向对我饱含希望的妻子交待呢?回家的时候,妻子总是那样无忧无虑地问我:“新学期开始了,你班上的学生咋样?来了多少学生?”我怕她得知底细后着急,只好说道:“学生多数都来了,看来暂时不可能失业。”到上课的时候,仅有的两个学生也失踪了,我成了光杆司令,这时才觉得心慌,便去找公社分管教育的朱德生,他说:“你没有学生教自己负责,现在会公社民师臃肿,我们准备上报载掉一批。”我被吓惨了,一时间束手无策,刚出公社大门的时候,遇见了民师主任李树开,求他要把我这个民师保下来。李树开说:“你得赶紧去找班,先别考虑工资,只要能进国家补助,把民师这个饭碗保下来再说。”于是,我便又去了竹石农中,去找现在唯一的初三年级的老师邱志刚和古丽莎两口子,想必凭老交情他们也会接收我。找到他们也没有一句好话,邱志刚说:“我们这个班也只有二十来个人,你来了工资无法分配。”古丽莎说得更直接:“算了吧,你还是去另找班,三个人教一个班,到裁决民师的时候,恐怕大家的饭碗都不能保。”
我怀着极端的苦闷回到家里,不敢把真像向妻子说。苏仁花还勉励我:“要把教学工作搞好,别辜负了学生和家长的期望,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的,要好好珍惜。”这听了妻子这话,真想放声痛哭一场,可是我没有,还是强忍住笑脸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你只管照顾好嫱嫱就是了。”夜里,两娘母都已经熟睡了,妻子脸上还挂着甜美的笑容,这时我才静下心来,想着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爸爸,终于掉泪了。妻子醒来的时候发现了我的表情,我赶忙镇静下来说道:“现在我在考虑我们家如何摆脱贫穷,我打算去买几头猪喂。”这话正中了妻子的心意,她没有睡意,坐起身来说:“我也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家里只有四十块钱,只能到市上买两只小猪崽。”我说:“小猪崽也罢,喂肥了也有几百块钱的收入,明天我们将就这点钱上市。”妻子笑首同意了,还拉我早点睡,别为经济困难急坏了身体。
第三天,我们把嫱嫱托付给妈妈去了市上,碰上了童年的好友、现在有名的猪贩子润槐,他是很精明的,又是耍秤杆又是整瘟猪,到散市的时候,趁人之危给我们买下了四头黑猪崽,总共才花去三十四块钱。我和妻子都很高兴,把它们背回家精心饲养着。
过了两天,妻子发现我不去学校上课,便产生了疑心,说道:“家里的事情由我个人全包了,你还是去学校上课吧。这两天你没有去学校,得把情况给领导说清楚,无论怎么处理你都接受。”我只好撒谎:“学生在维修教室,还要等好几天才能上课。”妻子信以为真,没有过问我的事了。不过,我心里总是难受的:不可能长期把妻子骗下去。
第二天,终于解围了,三路村小的马礼栓专程到我们,说她有咽炎,得休息治疗很长时间,叫我去给她代课。我高兴万分,便把这件事答应下来。这时妻子却怀疑我了:“你在农中有一份工作,干嘛要到三路村小去代课?你这样下去,很可能扁担挑缸钵——两头失掉,华得来吗?”我说:“农中现在的学生很少,让他们干吧,也好多分几个学费。”妻子觉得我“大公无私”,也没有多说什么。第二天,我便兴致勃勃地到了三路村小,又与众多学生见面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起码国家补助那十四块五稳当了!才教两天书,马礼栓来了,她对我说:“现在风声很紧,民师不能请病假,时间稍长,就会被除名的。所以,我还是带病坚持工作,不好意思,你得另想办法了。”我失望了,夜里只好把真相给妻子说,她听了以后很坦然:“没啥,草里面饿不死蛇。不过,你已经干了这么多年了,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千万不要轻易丢掉这份工作,坚持下去,看以后有吃国家粮的机会没有。依我看你还是找上面说点好话,把民师饭碗保住再说。”我答应了妻子,决定明天就去找领导。
第二天,我在公社找到了民师主任李树开,他对我有些反感,说道:“别人都晓得农中要垮杆早去了农技校,看来你不想教书,当民师也没有什么搞头,你自己拿主意吧。”我说:“我可不可以也去农技校?”他说:“现在已经满额了,不过农技校的发展势头比农中好,等一阵再说吧。”回到家里,我把找领导的事给妻子说了,她说:“你不能再等,争取去挂个职,到时候看领导咋处理你。”
我听了妻子的话,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到了竹石公社农技校。这个学校设在枇杷大队中心,隔家有十四、五里路,周围有好几亩柑桔地,原来属于大队所有,办农技校后由公社出面补偿给了农技校。“跑”到这里来的老师也不多,有胡树明、殷富贵、曾加伟、李金生四人,但是学生只有几个人,我再一去,教师就更过胜了。在这里负责的是曾加伟,他在大山农技校学过几天,因为收音机的事他不大理我,只是很冷淡地对我说:“是不是公社叫你来的?”我不好回答,只是说:“暂在这里混口饭吃,希望能接收我。”其他的老师多半也是风凉话:“你那样高的水平到这里来,犹如高射炮打蚊子……”我生怕自己的碗饭被打倒,没有给他们多说,很想知道农技校到底教些什么,好安下心来搞好教学工作。
原来,农技校的几个学生,整天在这里打牌、下棋……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教他们的物理、化学,他们很感兴趣,第一天就很尊敬我。殷富贵老师说了一句真心话:“你要顶住,要不很快就要散班的。”我听了这话很高兴,立志把他们教好。放学后,我又想到了家里的妻子和女儿,便一路小跑争取早点回家多做些家务活儿,又四外张望,寻些野果子回家哄女儿。回家后,我把熟透了的狗屎瓜剥给还不会说话的女儿舔,她吮着酸味发出了沁人心脾的笑声。妻子很高兴,过来问我:“新的工作岗位怎么样?还受得了吧?”我说:“没事,比在农中教书轻松多了。”妻子说:“你得好好干,争取留个好的应象。”“嗯,我会好好工作的。”我一边答应一边逗女儿玩。从此,妻子每天早晨很早就煮好了饭,催我快点吃了饭到学校,还要我带很多米到学校做午餐,她的话没有我推辞的理由:“多带些米去吧,现在咱家也不缺粮吃,要是碰上哪个老师不够吃,也好省着点给人家。”
后来,曾加伟见我在教学上能独挡一面,渐渐地和我的话也多起来:“现在民校教师都是自付盈亏,你到这里来还要华算一些。按照公社的安排,我们在柑桔行内育桉树苗;在荒地上种花生,只要大家齐心,收入是可观的。”没过两天,民师主任李树开把树种和花生种拿下来了,他和其他教师交谈起来,就是给我没有语言,我生怕他驱逐我,心里怕得发慌,主要想到如果这份工作没有了,对不起对我饱含希望的妻子,于是便勇敢地去和李树开搭腔。他偶尔也看看我,但始终没有说出叫我不该到这里来的话。这已经是万幸了,多办也是几个学生在他耳边夸了我。现在我心里特别高兴,起码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民师。今天回家的时候,我少有的激情涌上心头,一路上哼起了文革时期学到的京腔回家,妻子见我这样高兴,她便把女儿放在我怀里,给妈妈做家务去了。
后来,我们在校园里育了树苗、种了花生,这时正碰上天大旱,我们便一面“教书”,一面抗旱。当地的好多社员都笑我们:“咱像老师哟,那么多老师教几个学生,还不早点回去搞包产地!”一听这话我心里紧张极了,千万回去不得,在这里起码还是一个教师。不久,周围的社员不让我们挑水抗旱了,说水要留住他们保禾苗,我们只好把这个情况向公社反映,得到的回答是:“你们到大河里面去挑吧!”从这里到大河边上有五、六里路,我们也遵照指示去挑了,这确实是杯水车薪,始终没有保住桉树苗和花生,上面的干部下来,还挨了批评:“这么多教师教几个学生,连一点苗子也保不住,太无能了。”我们只好忍气吞声,任凭领导训斥。
第二期开学的时候,我们兴致勃勃地去收获,可是,零星的树苗和花生都没有了,我们不但没有收入,而且农技校又面临散班了,但是,家里的四头猪已出槽,卖了一千零二十块钱,妻子捏着平生以来最多的一把钱,双眼笑得像豌豆角。她把这笔巨款作了安排:还债、孝敬老人、还说卖猪崽给我们的吃了亏,现在得去补偿……除来除去,所剩无几,但她依然心满意足,还说:“你在外面好好干,我在家里好好干,用不了几年家里就会福起来。”
其实,妻子哪晓得当民师的危机,这期到底又在何处教书呢?还是暂时不把辛酸的事告诉她为好。


33 小冲初中
1983年8月30是,我再到枇杷农枝校的时候,这个班已经散了,教室做了大队办公室;果园被变成了耕地……
在回家的路上,我彻底失望了,看来民师的碗饭也被打倒,回家怎样向妻子交待呢?怀着一肚子苦闷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苏仁花抱着快满周岁的女儿出来迎接我,笑眯眯地说道:“还是教书好哇,以后让女儿接你的班,我们家的经济正在好转,你要好好干,千万不要把饭碗丢了。”我没有脸和妻子谈话,便抱着女儿苦笑着亲起来。嫱嫱不大会说话,只是喔喔地朝我笑,妻子更高兴了,把女儿抱过去说道:“今天就不烦你了,明天开校,你得抓紧时间做好准备工作,争取做到开门红。”妻子把女儿背着,进屋做家务事去了。这时,我的失落感油然面生,很想当着妻子的面哭一场,或都把胸中的苦闷全倒出来,我几次到厨房里,见她哼着歌儿乐得正欢,我再也没有勇气把自己的老底揭穿了,便躲进屋里生愁。
在我闷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曾加伟来了,他说的话更吓人:“如果没有班教,民师的那点国家补助也要停发。”这时我不怕了,说道:“停发就停发吧,当纯农民也饿不死人。”曾加伟说:“当纯农民倒没有什么,只想到我们辛辛苦苦教了那么多年书,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华不来。依我看我们还是要找找领导,看他们拿不拿口饭给我们吃。”我们的谈话妻子都没有听见,于是下午我和曾加伟说去招生便首先去了公社。先找到民师主任李树开,他说:“这事我不能做主,你们去找朱书记吧。”于是,我们又找到了分管教育的朱德生,他的话更难听:“公社政府无能为力,民师吃饭的问题帮不上忙,谁没有学生教谁就下课,自生自灭,谁教你们把班教夸了?”我和曾加伟听了这话很不服气,把过去的具体情况全说出来了,朱书记没有同情我们,依然是满口官腔:“没有班教你们就回去搞农业吧,等以后有了班,再请你们回来。”我们只好出了公社政府的大门,曾加伟头也没回,径直回家去了。我没有回家的勇气,想着回家再也没有脸见妻子女儿,于是便追上去抓住他,求道:“曾老师,我不能就这样算了,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总想奔过光明的日子,不明不白地回去,实在太冤枉了,我们再去找找区教办吧,说不定会有转机的。”曾加伟犹豫了片刻,答应陪我到区里。这时,区公所的各部门都已经下班了,曾加伟说他知道教办主任官思华的住处,决定带我去。我觉得空着手不好见官,打算买一条烟去。曾加伟说官思华不抽烟,于是商量买一瓶酒去。我们来到店里,除了“五粮液”以外,全是一些价廉的低档酒,可“五粮液”一瓶要五十多块,我们只能凑出两块多钱,要买“五粮液”还得去借。于是我们便分头去找熟人,我去找了在公社农机站工作的八姨;他去找了舅舅邱树忠,总算把钱凑够了,于是我们买了一瓶“五粮液”提着去了官思华家。他对我们的到来由疑到喜,这种态度我们感到不拘束了,便把竹石公社不重视教育的事通通说了出来。最后官思华表态:“你们回去吧,农中和农技校都不能夸,要想法维护,上面对普及教育的情总进行检查,我会给你们公社政府打招呼的。”听了这话,我们高兴地离开了他家。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饭菜都已经凉了,妻子没有动筷子,逗着女儿等我回家吃饭。她见我回来了,忙去热饭,我说:“不用热了,以后你就趁热吃吧,别再等我了。”她说:“你搞教学工作那么辛苦,我独自一个人怎么吃得下去呢?咳,都怪我无用,帮不上你的忙。你这样早出晚归我很兴高,只要能把孩子教好,多牺牲点休息时间没啥了不起的,以后我晚一点煮饭就是了。”工作上有了盼头,又有这样好的妻子做后盾,我的肌饿感全没有了,便扶着刚会走路的小女儿在堂屋里取乐,她还结结巴巴地喊我:“爸……爸……”这是难得的最强音,我和妻子乐到深夜也没有吃饭。
隔了一天,李树开通知我和曾加伟到公社去,说朱书记有新的安排。我们找到了朱德生,他的态度比以前好多了,对我们说道:“现在的农中,不但班垮了,教室也垮了,一个公社没有农中班说不起话,你们两个的水平高,要把农中掀起来。公社决定把农中搬到小冲大队去,那里是我们公社的中心,利于学生就读。”我们一听这话心里很高兴,便异口同声答应下来。朱德生又说:“只不过现在没有教室,你们先去招一个班,就在大队礼堂上课,那里里有长凳子,课桌叫学生自带,招生的通知我已经在大、小队干部会上下发了,你们只管上任就是。”我们向他表示了要认真搞好教学的决心后离开了公社。
妻子对我有了新的工作岗位很满意,第二天抱着女儿把我送出了家门,大老远还在朝我喊:“一定要好生教书,千万不要把班教垮了。”小冲大队隔我家有五、六里路,我加快步伐一会儿就到了。这里有一所大队民校,一共三个班,任教的老师有朱风琴、张兰英和钟仁义。他们见到我和曾加伟,都很热情,说又多了一个伴,还叫我们以后要多多指教。大队礼堂的“门”敞开着,因为大门一扇腐朽;一扇多半被偷,所以我们便顺利地去了里面。还好,长凳被固定在水泥礅上,多数是完好的,便间隔太少,放不下学生课桌,既使都有高板凳,也无法放置。先我们没有考虑这些,便去迎接到这里来读书的学生。虽然这些都是初中生,不少都由家长陪着来报名。有的家长去看了看“教室”,很不满意,便把子女领走了,说到别的地方去复读。一天下来,只有十二个学生报了名,其中有的也不靠实,说要等教室定下来了才交学费。我和曾加伟商量,得把这个情况向公社反映。回到家的时候,妻子和女儿早在盼着我了,她抢先问我:“学校怎么样?有多少学生?”我笼统地说:“可以……”她们在高兴中度过了一夜,可我又失眠了。
第二天,我和曾加伟又去找了朱德生,把办班的实际困难向他说了,他考虑了很久最后说道:“这看这样吧,你们组织拖拉机去李家湾拖条石做桌面,在小冲大队瓦厂挑砖做礅子,桌凳间隔一排,那样就不会挤了。”于是我们更火速到学校,叫了一架手扶式拖拉机去李家湾拖石板,因为石厂是公社办的,说是朱书记打的招呼便把石板运回来了。大队瓦厂不买账,说要买砖非现钱不可。我又去找公社,朱德生也很主动,还出示了纸条,可是大队瓦厂依然认钱不认人。这时,有人说学校坎下的黄志明家里有砖,他是公社林书记的亲信,在公社放广播,很会处理事情,想必肯定成功。找到他时,装着不认识我们,后来他见到朱文化的条子后,说话很动听:“办教育,人人都应该支持,我家里修房后剩下一部分砖,你们去挑吧。”这样,我们便请了几个匠人动工了,才两天工夫,“新教室”便落成了,匠人问我们要工钱,我又只好去找公社了,朱德生说:“用学费垫支,公社马上补助你们。”结果我们共收了二十二个学生,把八十八块学费全垫进去了,这下总算可以开班了。
这时我的教学热情很高,每天中午都一路小跑回家吃饭,经常在黑了才回家。阴雨天,妻子还给我送伞、送饭……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我。“新学校”这样大的教室前所未有,应该说同学们比大学生还资格,但是,里面过余空了,给了调皮学生的活动余地,他们在里面欢呼雀跃,还爬上后面那个很大的烘干机,一会儿这个来诉苦:“……脚扭伤了。”一会儿那个来告状:“有人卡在烘干机了。”……烦死人了,我采取了各种教育方法,可谓黔驴技穷,但丝毫起色也没有,因为到这里来读的学生,都是到别的学校去碰了一下,被弹回来的后进生,要说能有很大的提高是不可能的,做到尽力而为就不错了。
这一阵子,妻子的确累,里里外外都靠她,每天放学回家还要关心我的教学情况,还要照顾多病的女儿。这几天,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因为女儿连续咳嗽找了好多医生诊治、还扯了不少草药吃也不见好转,还有人说如果不治断根的话还可能成老齁包。妻子吓坏了,对我说:“听说大山白塔山有个姓马的医生治气喘很行,治好了很多老病号,星期天我们两个把嫱嫱送去治,要好几十块钱,你去把工资领到,得及早把女儿的病治好。”我答应了,第二天去领了十四块五的国家补助,公社的补助没敢去过问。为了让妻子欢心,我给同事们借了一些钱,凑了三十六块钱给妻子,她特别高兴,还夸了我是一个有用的丈夫。
星期天我们去了大山白塔山,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姓马的医生,抓了六包中药,花了三十五块,说六包药服下后包好,我们便心满意足地走了。路过县城一条小巷时,女儿感到很兴奋,从她妈妈背上扬起头,指着旁边小店里的油条说:“我要吃……”这时已经中午过,大家的肚子都饿了,我们便进店买了三根油条一碗豆浆吃起来。出店后我才忧伤起来:赶车的钱也不够了,实在对不起妻子和女儿。妻子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没关系,三十来里路,不用天黑就到了,省下的车费还能顶你上两课哩。”我要争着背女儿,妻子总是不肯:“我是劳动者,比你耐磨,在娘家时背牛草习惯了,你就配着我摆龙门阵吧。”我们有说有笑到家,果然天还没有黑。
到学校的时候,我看到那些调皮生又苦恼了。曾加伟对我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现在民师考师范的标准放宽了,教一年小学就可以,我们还是去那边的小学班上点课吧,到时候我们也算小学教师,争取今天考出去,免得这样受气。”我觉得他的办法好,我们便分别去了只隔一个操场的小学班。朱风琴和张兰英都很同情我们,让出了一些副科来让我们去教;钟仁义是瓦台大队支部书记的儿子,先前在他们大队教中学,听说小学教师才有考试转正的机会,便通过关系到了小冲民校,他不欢迎我们替他上课不说,还怂恿那两个女教师:“不能轻易让别人插足,现在民师过胜,弄不好还会把我们挤跑。”这两个女教师信以为真,不喜欢我们去上课了。为了将来有个饭碗,我们不怕瞪眼,一个星期厚着脸皮也要去上一两节课。
快到期末的时候,我该还同事们的钱了,便去找公社拿垫支的学费。朱德生说:“现在政府困难,下期开校再说吧。”同事们知道我经济困难,没有逼债,于是我便把希望寄托在下期开学了。
第二期开校,我率先跑到了学校。第一天报名,共来了六个学生,但没有一个交学费;每二天只来了六个学生中的四个,看来他们不会走了,我们就教这四个学生吧。过了一天小冲大队的支部书记李钦良来了,他说:“好意思,两个老师教四个学生,快散班吧,现在这个礼堂我们要利用,你们去想别的办法吧。”第二天我们也去了学校,但一个学生也没有了,我们望着空空的教室,不知往何处去。最后想到的朱德生的承诺:这期开校补上期的工资。于是我们便匆匆去了公社。这时朱德生的态度很不好:“……工资?班都夸了还要什么工资?”我们不好意思让他训下去,便灰溜溜地走了。我不甘心就这样从民师队伍消失,和曾加伟分手后又去了小冲学校,看那三个小学老师能不能理解我,可是单看那表情就使人寒心,我给他们谈好话:“每天我来给你们上一些课,不分你们的学费。”他们的胆子小,说怕上面追查起来不好交待把我拒绝了。
这样,我告别了小冲初中,很可能告别民师队伍,这时我很痛苦,希望回家时妻子不要抱着女儿在门口望着我……


34 失业
1984年春节过后,我失业了。
已经开学两天了,妻子催我去学校报名,我只好撒谎:“小冲学校要修新教室,可能还没有竣工,听后通知吧。”妻子信以为真,还叫我做好上课的一切准备。嫱嫱一岁多了,虽然多病,但已经会走路了,我常领着她到处去解闷,碰上我的人有挖苦我的:“喂,没有学生教带孩子啦?就教你的女儿吧,顶多将来也像你。”闲话多起来,妻子也偶尔听到风声,她问我:“听说小冲初中垮了,你还不去找班教,十多块的国家补助会泡汤的。”我紧张起来,便去找总务李龙九领当月的国家补助。
李龙九的家就在我们山背后不远,一会儿就到了他门前的竹林边。我时,有些公办教师从他家领工资出来,我估计我的民师地位没有了,再去领钱怕人笑话,便躲在竹林深处不敢和那些熟人见面。等他们都走远了,我才慑手慑脚地到李龙九门前,但总没有勇气进屋。也不知呆了多长时间,妻子甜美的笑容和女儿瘦小的脸庞老是在我脑海里出现,激励着我勇敢地进去了。李龙九正在翻阅单据,我在他身边站了很久才被他发现了,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忙他的工作。我不好开口提领工资的事,想必国家补助已经停发了,只好和他拉家常:“李老师干了那么多年,工资肯定很高,一家人的零用肯定要不完。”李龙九摇了摇头继续忙碌着,我失望了,便大声喊了声:“李老师,我走了,有空到我家里来玩!”这时李龙九才把我喊住:“喂,领你的工资!”一听这话我心里凉快极了,忙奔到他旁边不住说恭为他的话。
我领到十四块五工资回到家里,高兴地对妻子说:“你看,我还是民师,没有上课也能领到工资,看来不会失业了,新的学校还在等待我哩。”妻子一听这话很高兴,说道:“好吧,你就耐心等待。不过我们现在得想点别的门路,依我看把猪圈修整一下,趁你家这段时间多喂几头猪,有了资本,万一失了业好有个退路。”我和妻子想在一块儿了,这个方案父母也支持,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动工。
修猪圈也困难重重,石头要到十几里外的李家湾去运。房数上的叔爷在开拖拉机,我们都叫他七爷,这是一个有利条件,我去找他时,他不肯,说路不好走,要去拖的话运费是很高的。我说运费再高也付,石头运完就给钱。他犹豫了一下说:“得先给一半的运费。”除了买石头的钱,我已经没有现金了,妻子打了个主意:“卖一挑米吧,把运费给他,好早点把石头运回来。”于是,第二天我便卖了一挑米,给了他一半的运费。
听说我要修猪圈,岳父和姐夫都来帮着抬石头,两三天过后,我们的肩头全压起了血块,但总算挺过来了。接着便请了几个石匠修建。这天,苏仁花刚出门上街买菜,七爷来了,拦住苏仁花要那一半运费。苏仁花给他谈好话:“七爷,再宽限几天吧,等把猪圈修好了我才有时间去卖米……”七爷不肯:“我差钱买柴油,等几天?你们负得起这个损失吗?”妻子把买菜的所有的钱都给了七爷,忧伤着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擒着一个鸡母下来了,说道:“没有钱就有要去上街了,就用这只鸡招待下力人吧。”于是,中午吃成了豆子烧鸡肉,匠人都是张母舅带来的,一点不挑吃,都说我困难,不必破费。
没过几天,两个亮堂堂的石头猪圈落成了,现在准备去借钱买几头猪崽放在里面。正在这时,听说八队公社旁边的大房子里的史元毕有两窝猪崽要出售,妻子催我尽快去联系。史元毕见我来买猪崽,便热情地给我推荐,说还有四头没有订购,叫我明天早点来。我看了看他圈里的十几头猪崽,的确漂亮,想赊几天又说不出口。多半史元毕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你是大好人,听说你失业了,想必经济也困难,赊几头去喂吧。”我感到莫名其妙,与他毫无交情竟然受到夸奖,史元毕见我愣着补充道:“基本路线教育时,要不是你宽容,我还不知在学习班里呆多久哩……”由于当时来学习班的人太多,也不知道有史元毕这个人,还真是善有善报,我怀着喜悦的心情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急匆匆地去了史元毕家,买猪崽的人都来了,他们都围在猪圈旁注视着哪些是好猪崽。我没有本钱,又是赊账,只好逮别人挑选后剩下的。史元毕喊擒猪的时候,他们都翻进猪圈抢,最后剩下四头最小的猪归我了,虽然只花了一百二十多块钱,便看一去很不顺眼:满身猪屎,毛苍苍的,我担心很难喂肥。妻子说:“你不要愁,……本钱轻,只要我耐心饲养,肯定能成大肥猪。”
快到清明节的时候,四头猪崽长得油光发亮,妻子站在猪圈旁边乐呵呵的,我却高兴不起来,总想着长时间不进学堂,肯定要失业。我为了填补心里的空虚,把承包地的活儿全揽下来,叫妻子带着体弱多病的女儿到处去玩。这时,她在外面听到了风声,说小冲初中早已垮台,我已经失业了。她回家问我,我把实际情况告诉了她。妻子怕我着急,还说话来安慰我:“没关系,只要国家补助没有停发,说明你还是民师,在家耐心等待吧,相信危机很快就会过去的。听说独生子女给双份承包地,地宽了,劳动致富有你发挥的余地,到时候你好好干一场吧。”
没过两天,女儿的双份承包田到户了,连同我们两口子的全是干田,这倒没什么,到时候水库里有水浇灌,愁的是要把这两亩多田耕出来,需要近两百块钱的租牛款,一向很开通的妻子也为这事愁起来。我拍着她的肩说:“你别担心,不用牛耕照样插禾苗,就用锄头挖吧,早一点动工,到以后水库放水的时候,深翻的泥巴被水浸泡就散了,插禾苗肯定不费劲。”妻子摇了摇头:“挖?谈何容易!全是干田,你受得了吗?”我鼓了鼓胳膊的肌肉说道:“你看看……没问题,为了省几个钱,多淌几身汗也值得。”妻子没有阻拦我,第二天我便从事着返古的活儿…——千耕变人耕。
妻子特意为我做了玉米粑,说吃了才经饿。第一天下来,躺在床上全身酸痛,但为已经挖的三、四分地兴奋得睡不住觉。第二天,妻子继续为我改善生活,特意去打了一斤烧酒,煎了半筲箕胡豆下酒,还抱着女儿在田边来给我助威。这时,我已经没有疲倦了,越干越起劲。
两亩多干田全分布在大路边上,我劳动的时候逗得不少过路的人取笑,有时还有人排队观看。有的人说的话很难听:“哎呀,咱像个教师哟,书不教热衷于包产地。”、“他已经失业了,不干包产地不行啊。”、“这个人太吝啬了,几个租牛钱都舍不得。”、“他哪里有钱哟,没有办法才啃泥巴。”……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扛着锄头跑回了家,躲在墙根独自发愁。我想,照我样下去,我的威信将会越来越低,将来会有更多的人看不起我。想来想去,决定早晚和闲天下田,免得遭受非议。妻子知道我的内心,她想了一个办法,叫我戴上一顶很大的草帽,埋头耕地的时候谁也认不出来。这个办法好,第二天再也没有人嘲笑我了,虽然也有人在远远地观看,但说法不一样了:“喂,你们看田里那个人才勤快。”、“他这个办法好,还能省下不少租牛钱。”、“嗯,这是个办法,我们也向他学习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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