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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冷落
四弟常常在我面前说，他是昙花一现，我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总觉得四弟太谦虚。现在，四弟的预言变为现实：他的派出所所长职务被撤了，调到别的镇去当警员。我感到很突然，父母也为这件事悲伤。我去劝他们：“只不千年的衙门没有千年的官，四弟的职业很得罪人，退下来也好。”妻子也说：“你们别为四弟着急，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说不定他的选择是对的。还有，从经济利益讲，他是国家公务员，每月照样拿那么多工资，不当官还清闲些。”
乡邻们对四弟失职也很惋惜，多数人的出发点很不正确：“现在高四倒楣了，当个警员有啥搞头？派出所的所长不简单，外水钱也花不完，咳，他那个职位真可惜呀。”最多的还是冷落我们这个家族。
我到学校的时候，开放校长对我的脸色变了，有时我招呼他不应我。一天，他特意找我，非常严肃地说：“原来学校决定你写报道，现在看来我们这批人的确老化，翻来覆去只是些老调重谈，对于新知识新理念一窍不通，所以学校决定让年轻人写稿，你就凭老经验多上些课吧。”“你安排了就是，写稿件又不是我钻起老壳来的！”我的回答也很抵触。
家里的人也同样受到冷落。原来最爱到我们家里来吹吹拍拍他些人，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踪影。父亲上街的时候，茶馆里再也没有人迎接他，有一天，好不容易在李四茶馆里找了个座位。爸爸舍不得五角钱泡茶，便呆在一旁听人家吹牛。李四来冲茶的时候，大眉式样地吆喝道：“老头儿，来杯茶吗？”原来李四总是恭恭敬敬地称呼“高大爷”，现在突然改口了，爸爸没有介意，依然笑脸相迎：“我不渴……坐一会儿就走。”“不打牌、不喝茶快走，免得影响我做生意！”爸爸见李四很严厉，不像是开玩笑，站起身来到别的茶馆里去了。换了地方麻烦更大，有几个赌徒硬要说爸爸欠他们的钱，这回非要算清不可，爸爸说根本没有这回事，那几个赌徒还动手打人，竟然把爸爸的衣服撕破了。爸爸忍了，含冤回到家里，我知道这件事后，非要去讨个公道不可。当我刚上公路的时候，上次主动搭我的那辆小车刚好在身边下人，我主动去招呼他搭个便车。司机瞪了我一眼：“你算老几？”说罢，开着车飞驰而去。我只好步行跑到街上，当我到那家茶馆的时候，见那里人多，我怕这样单枪匹马去吃亏，便去派出所反映了爸爸挨打的情况，希望他们给我撑腰，有法律手段解决问题。可是，人走茶凉，一个民警接洽了我，他装着不认识，还满口的官腔：“哦，打架这小事到处都有，我们派出所这几个人管得了吗？你别小题大作！”“喂，你们是公安，是管治安的，这事发生在茶馆里，而且打我父亲的全是赌徒，难道这事还不严重吗？”“为了一点输赢发生争执，要抓的话得和你父亲一起，他不想赌博在那里去干什么？快走吧，不要防碍公务！”我被无情地冷落了，没有人给我撑腰，我不敢去茶馆，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只好在父亲面前编故事：“伤害你的人被派出所抓了……”父亲听了很高兴：“我说嘛，他们敢惹我？！你四弟是干啥的？他才走几天，我就不相信茶就凉了，哈哈哈……”父亲笑得我心痛，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爸，你以后不去茶馆，免得再添麻烦。”“嗯，我是不想去，就在家里编筲箕卖。”我一听这话心里很高兴，再也不为爸爸的事担心。
游队长也变了心，开始冷落我们这一大家子。给猪灌水的时候，他另外找了一个亲信去替爸爸放哨，还说：“高大爷，你年纪大了，不实宜在夜里活动，摔伤了我们负不起责；还有，你人老眼花，分不青好人坏人，上次被查就是一个教训，我们不看高四一面的话，定要你承担一部分经济责任。”我些事爸爸早料到，所以决定编稍箕，他说：“你不说我也不想干，欠我的工钱就算了，就当是对你的赔偿吧。”游队长不置可否，哼着小曲走了。
三弟也失了业，他很想去找游队长闹，我和妻子见他手上、腿上那些被猪叫的伤痕，心里很难过。妻子说：“你不去灌猪也好，那些肥猪被灌得要死不活的实在缺德，还是找老实钱吧，这样心里踏实些。”我也说：“我们高氏家族祖祖辈辈都是下苦力的命，没有一个说得起话的人，四弟风光了一阵就垮台，又给我们的家庭生活增添了一道阴影，以后出门说话小声点，千万不要去惹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吃亏的是自己，到时候没有人收场的。”三弟听了我们的话忍了，决定去帮那些做大生意的当搬运。
三弟的儿子高强，在裕民市就业培训中心学习，还没有毕业校长就抱着一大笔钱跑了，他先后到成都、重庆去碰了几下，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四弟当了所长后，高强轻而易举进了镇上矿山机械厂当车工学徒。他虽然经常耽搁和报废原材料，但工资维持基本生活费是不成问题的。这天，他也哭鼻子了：“这个月才进八块钱的工资，还说要赔135元的材料报废款，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三弟顺手拿了一根扁担跟他追去，想狠狠教训儿子一顿，我见势不妙，忙去把他拦住：“你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武，先把情况了解清楚了再说。”三弟还没有熄怒的时候，妻子也追上来：“我看高强就不要再去矿山机械厂了，现在没有他四叔撑腰，肯定会受不了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拿笑话跟别人看，要做到让高强心服口服，现在他的处境很危机，给他另找一个工作吧。”三弟的火气消了：“好吧，就暂时他在我身边搞农业。从此，高强退出了矿山机械厂，和他父母一起搞包产地。
父亲很争气，从不进茶馆了，整天编稍箕，逢场天便到篾货市场去卖。收税那个胖大娘原先根本不收父亲的地摊税，还热情地称呼“高大爷”，现在她转眼不认人，每次收父亲的税时都是高额，父亲也没有介意，总是她说多少就给多少。有一天，也发生了争执，父亲的生意到饷午的时候还没有开张，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胖大娘来了，硬要父亲交一块二角钱的地税。父亲没有钱交便和她闹起来，这个胖大娘也是不好惹的，她的口气很大：“你这个死老头，光想占国家的便宜，这回我要拿你开刀。”父亲没有让步：“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还挺顽固，老子叫你不好受！”胖大娘说罢，拿了父亲几个稍箕走了。父亲忍了气，饿着肚子回到家里，对谁也没有提伤心的事，不过，他很久都没有去上街了，母亲见家里的稍箕堆得太多，劝他：“你不是没有叶子烟了吗？把稍箕挑去卖吧，顺便带一点猪油回来。”于是，父亲挑着一大担稍箕去了街上，今天的运气很好，不到中午就销售一空。他急急忙忙去了农贸市场，打算去割几斤边油回家。这时多数案桌已经收摊了，剩下的还有不少角油，只有少量的边油挂在横梁上。以后那些爱招呼父亲的屠夫也不开腔了，亲父指着边没要买时，他们都不客气：“……没有了，那是给别人留的……”最后，父亲只好高价买了五斤角油。虽然受了冷落，但他捏着荷包里的可观收入总是乐滋滋的，路边小餐馆时，他想去吃了豆花饭后再回家。店老板是熟人，原来经常款待父亲。父亲进店在角落里坐了很久，没有人理睬他，于是喊道：“半斤饭，一碗豆花……”服务员装着没有听见，去张秦那些大款去了。有时也过来一些捡碗的服务员，也好不容易听到她们开腔：“坐着干啥？一两块钱的豆花饭，自己去拿吧。”父亲这把年龄，早已学会了自力更生，于是，他便到了柜台前，想早吃早归。这时，店老板过来了，他指着父亲的鼻尖：“老头儿，你还欠我好几餐饭没有拿钱哩。”“没有……”“没有？我去拿账本来翻。”店老板说罢进去了，父亲也想，原来是在这里吃过好多回，每一回都是大鱼大肉，店老板说的他办招待，要是今天一翻脸的话，那笔数可不得了，于是，父亲吓得心惊肉跳躲了出去，到了公路上的时候，他一路小跑回家，这时，他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手里还死死捏着那块角油。母亲见他累，连忙给他端来稀饭，父亲不示弱：“今天的生意很好，我割了五斤角油……”“五斤？不对吧，”母亲把货拿去过了秤，结果才三斤，“怎么才三斤，你挨人家整了！”父亲放不下面子：“哦，对对，三斤……都怪我记性不好。”
再回首看妻子，这一阵她的气色也不好，我估计也遭受了冷落。我决心说服她，要把腰直起来，因这这种冷落将继续下去。
28 委屈
已经是2004年了，我还没有富裕起来，找不出是什么原因。其实，我和妻子相依为命，在艰苦的日子中过得挺充实，但是来自各方面的委屈确受不了。
跟我同龄的教师，大部分混了一官半职，都在城里买了房子，而我，还住在二十几年前母亲修的泥巴房子里。逢场天，不少人从这我家门前路过，他们的议论让我难受：“这就是高老师的房子，比纯农民都不如。”、“听说这房子是分家时他妈给的，窝囊，教书几十年连房子都修不起，真没出息！”……我和妻子闻到这些风声都很委屈，是呀，一般的农户都修起了楼房，有的还一次二次重建，还搞了内外装饰，我呢，房上起了天窗，想花钱去买点瓦来添，拈量、拮据、三思而后行，还得从牙祭钱中俭省出来。有时我也为这事悲伤，妻子劝我：“人比人，吓死人，只要自己好过日子，管人家怎么说哟。在外面要精神些，不要让人看出你穷酸。”我冷静下来一想，光愁是没有用的，要自己营造自己的生活空间。后来，也有人信相我：“老高啊，你把钱存着下儿呀，把你那个房子改过关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那泥巴房子留着考古啊？”我说：“这房子冬暖夏凉，我舍不得拆，将来拍电影的要找五、六十年代的外境地，我这个房子就排上用场了，我就等待有这么一天。”这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周围的人似乎很关注我，又说：“他找好几百块钱一个月，才给他母亲十块钱一个月的赡养费，太吝啬了。”、“哎呀，喂儿养女没意思，长大了就只顾自己，现在的人越来越没良心哟。”……这样的委屈我和妻子都受不了，其实，我们每个月名义上拿十块钱给老人，平时见到母亲他们有困难，也三五几十掏出去；要说我们的好生活，从来没有私吞过，总是要先除老人那一份后才动筷子。母亲为我们讨了公道，指责了那些嚼舌的人。但是，人言可畏，在好些人心目中我还是一个不孝之子。我们考虑到嫱嫱读大学要花钱，出手大方不起来，决定每月给母亲他们二十元。母亲不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弟弟他们每月拿十元，你也同他们一样吧。再说，我现在还能动，你又要供大学生读书，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妻子说：“三弟他们一家都在农村，高强又没有找到工作，我不能去去扯他们，各凭各的心吧，您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晚辈给您的，你就收下吧。”
俗话说，长哥当父，现在父母他们家都是老弱病残，我常常感到头痛。是啊，长辈的日子不好过，晚辈怎么能过得舒心呢？我和妻子时常这样想，我们两个经常失眠，渐渐地，我已成了秃顶，妻子的头上也添了不少银丝。一天，我把弟弟们招集起来，开了一个简短的家庭会，把母亲他们的田土分下去了。母亲说我们负担重，硬要自己种六妹那一份。我同意了，让老人锻炼锻炼身体也好，但是，要求母亲他们不能下田、不能去干重活。有一次，父亲见田中间有几株稗子，他便主动去扯。旁人看见了又是一翻笑话：“喂，你们看哟，那个老头七十几了还下田，他有四个儿子，有教书的、有当公安的，后代不孝老人，该遭雷打。”母亲在山上干活儿的时候，也有人说闲话：“高大娘已经儿孙满堂，还像乞丐一样，现在响应一胎化也好。”这样的委屈经常都有。我对妻子说：“到紧工的时候，先把母亲他们那点耕种了再搞自己的，免得别人说闲话。”妻子同意我的主张，总是叫老人们多在家休息。
到松工的时候，妻子为了多挣钱总要出去打零工。挖姜、砌水池、理水沟、修工路、挑砖头、拌混凝土……只有能挣钱的活儿，她不怕脏不怕累都要任劳任怨去干，从不偷奸耍华，被那些工头誉为“大红人”。我总是劝她：“不要出去卖命，要保重身体。”她总是乐呵呵地说：“我支持得住，我生来是下苦力的命，我们这个家只有靠勤劳的双手才能富裕起来。”下苦力也同样有委屈，有的人不理解她，说话很难听：“你怎么心子那样紧哟，钱都找得完呀？”、“郢文几百块钱一个月，你坐吃也够花，何必出来卖命哟。”“这个郢文不像话，连一个婆娘都养不活，太无能了。”……还有好些难听的话。这时，我有了新的想法：妻子辛辛苦苦跟着我几十年，穿不成穿，吃不成吃，四十几岁了还一背太阳一背雨受折磨，我内心有愧呀！现在好多找了大钱的，妻子穿金戴银，浓妆艳抹，穿着高级时装游耍，我的妻子她也是人呀，她应该和一般人那样享受。现在，我终于觉得我这个当丈夫的失职，从心底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妻子过上无炊烟的日子。
我见妻子日趋消瘦，劝她多休息，妻子总是说“不累”。其实，她早已全身酸痛，怕我担心，从不表露出来，一有空总是笑眯眯地和我拉家常。夜里便瞒不住我了，她常常在睡梦中呻吟，我给她轻轻按摩时，她醒来又骗我：“没事，我是在说梦话。”一会儿，她又睡着了，以前甜美的笑容变成了焦眉苦脸，我忍心不下，披衣起床在屋子里轻轻踱着步子解闷，当我看到她那粘满泥土的裤子和打了补丁的衣服时，禁不住热泪盈眶，难受的滋味是平生从来没有过的。
农闲时，当妻子没有找到活儿干的时候，总是心头发慌，便四处去找“工作”，一天她和三弟媳又有活儿干了：去扫大街。清早，她们带着扫帚出发了，刚刚天明就认真清扫起来。今天是逢场，上街的熟人特别多，大多数人都不羡慕这份工作：“当清洁工，真下流！”、“嗯，太脏了，肯去讨口！”、“你们看郢文的婆娘哟，出来丧德。”、“听说她男人是教书的，女儿是大学生，何苦哟！”……这些杀心的语言妻子装着没有听见，依旧从容自如地挥起扫帚。才干两天，她两被解雇，说是有病的清洁工已经康复，现在不需要人顶班了。于是，妻子不但受了委屈，而且又失业了。
妻子已经习惯了过劳累的生活，确实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她又有了新的门路：下田去捡田螺、蚌壳卖、到土坎上去撬侧耳根上市……她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总要把优质的货给母亲他们先尝尝，然后再低价出售，秤已经很望了，还要多给别人一点货。有时累了一天，也只能管两三块钱，买一小袋盐巴提着，还乐滋滋的：“……要不，这小袋盐巴还得赊帐。”这样艰苦的劳动也受委屈，有人说把田里的水踩干了、有人说把他的土坎撬垮了……妻子觉得这样做的确有破坏性，于是又去找别的明堂干。
我苦口婆心劝她，妻子总是说：“你我生来就不会找大钱，命中注定我们只能过委曲求全的日子。”
29 梦想
妻子太苦了，我的梦想是她过上无炊烟的日子，像那些富婆那样整天游手好闲。
嫱嫱在大学期间，由于勤奋好学，给家里节约了好几千块钱，加上妻子的努力，现在家里有一万块钱存款。我对这笔钱有安排，到镇上去买一栋价廉的二手房，初步实现我的梦想。妻子当初不同意，说把钱留着赡养老人和供孩子深造。后来听嫱嫱写信回来说，她耍了一个男朋友，是本校同年级土木系的，厦门人，家里人靠养鱼赚钱，日子过很好，和我们家简直是天壤之别；又说她春节要带男朋友回来，还简要介绍了远方的生活习性，有几大指标把我们吓住了：煮饭烧天燃气、洗澡淋浴、解手有卫生间。这时妻子改变了主意，要改变生活设施必须往城里搬，并和嫱嫱通了电话商量，女儿很体谅我们，说就住老家清静些。我觉得应该给女儿一个面子，反复动去妻子去街上买房子，后来她终于同意了。
四弟原来在镇上派出所任所长的时候，他跟秦副镇长很要好，秦副镇长负责房管，并说好的安置房还有一套九十个平米左右房间空着，当时决定一万五千块钱卖给我，由于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又嫌楼层太高，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我们决定，去把那一套安置房买下来，虽然所处七楼，但年龄不大还吃得消。于是，我先去找四弟，他说：“我和秦副镇长过去是忘年之交，这件事他知道，你去找他就行了。”星期天，我便匆匆去了镇里，找到了正在开会的秦副镇长。等他散会以后，我向他说明了来意，他似乎不知道这件事：“……你四弟？你四弟是谁？”“高仲良，高所长啊。”“我们这里没有高所长，只有史所长。”看他这个样子肯定没有买四弟的账，我悄悄走了，便给四弟通了电话。四弟说他给秦副镇长联系，叫我明天再去。第二天，我去学校请了假后，又专程去找到了他。这时他的口气变了：“安置房是有一套房子要卖，但是现在物价涨了，至少要一万八才卖。”“行，我去准备钱，好久写协议？”“你把钱准备好再说吧。”
我高兴极了，回家和妻子积极筹备钱。现在我们至少还要去借八千块钱，先找了队里那些有钱户，落了空，只有一家肯借，但是要高利息。于是，我又到学校去找了几个有存款的老师，想必没问题，因为我平时无意中说到买房子的事时，有主动提出借钱给我的。可是，现在找到他们时，都说钱早被借出去了。后来我也闻到不少风声：“借钱给他？啥时候还得起哟。”、“没有钱就不要操漂亮嘛。”听到这些话我非常生气，便决定不找外人借钱，准备去求妻子她姐夫林用明。林四哥很慷慨，说他有四千块钱存折，再去借四千块钱凑上，一会儿工夫，八千块钱就到手了，林四哥还说：“你不要急于还这些钱，一定要注意维持正常的生活秩序。”我兴高采烈回到家里，带着自己那一万块钱到镇上，当把一大叠钞票放在秦副镇长面前时，他不肯写协议了：“现在这栋房子一万八不能卖，为征地的事情正在打官司，你等一段时间吧。”等了两个多月，我又去找他，他说：“这栋房子已有人出到了二万二的高价，我也没有卖，等官司结束由镇里开会研究处理。”听他这话肯定黄了，我也不好意思打电话为难四弟，放着那一万八千块钱等候好消息，结果，始终没有喜讯传来。每天我都为不能实现梦想泛愁，妻子还说：“钱放在家里不稳当，还是拿去还人家吧；卖二手房这样下流，等我们把钱存够了，去买一套新的。”一听这话我很紧张，买新房起码也得三四万，对我们太不现实了，把借的钱还别人可以，买一套价廉的二手房我始终不会甘心。第二天，我便去把那八千块钱还了。晚上，四弟打电话给我，说原来的粮站有一套旧房子要卖，两室一厅，只有六十多个平方，价钱一万八左右。听到这个消息我和妻子都很兴奋，并约四弟明天马上带我去看房子。第二天，我和四弟去看了房子，结果是三喜三忧：价钱便宜，四楼，楼层不高，水电气闭路四通；采光不够好，当公路比较闹，浮尘较多。后来我又找妻子去看，她瞧得起，于是我们决定买下来。由于卖方是赌棍，给四弟很熟，最后决定一万六千八成交。我马上打电话给林四哥，他说今天刚把钱存进银行，而且是一年定期。现在我只有求他，他承认明天又去把钱取出来。第二天一大早，林四哥把钱送来了，我怕成交变卦，马上约着四弟去交钱写协议，当天就把有关手续办了，现在这栋房子属于我们，决定不装修好及早搬进去。
我们看了个吉日，于腊月初三搬进了“新居”。这时，我的心踏实下来，因为有了自己的房子。母亲舍不得我搬走，说我们走了如同他断一只手，我和妻子向老人们反复表示：我们会经常回家看您们的，回来帮您们种地做家务。竟管这样，听说母亲夜里仍暗暗流泪，我叫妻子去陪她，并叫亲人们赶场一定要来我家玩。这样，自从搬家后好几天里，每天差不多有一桌亲友吃饭，我们都很热情，生怕没有人来寂寞。
有一天，爸爸来我家，他的脸色很难看，首先埋怨起我来：“你不该买这房子，听说这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筑，很快就要报废的，你的血汗钱真的可惜呀。”一会儿，母亲也来了，她也很担心：“生产队好多人都在议论，你买这房子吃了亏，我看你就廉价把它卖出去吧。”妻子也觉得惊奇，用异样的目光瞅着我：“买房子以前你没不打听清楚？”“你们放心，这房子是粮店林共超经手建的，质量能过关，我又去问了当年的工匠，他们都说质量在镇上数一数二。你们别听那些妒嫉的话。”
起初我感到很自豪，后来还抬不起头了。有的说：“老高，你那个房子买贵了，一万块钱都能拿下。”；有的说：“……太差了，烂朽朽的，脏死了。”；有的说：“他有几个钱哟，一万多块钱都还是借的，能住上那种房子也不错了。”；还有的说：“……干操，虚伪，他那个样子哪像座街的？”难听的话多得很，还有难看的动作哩，有些人特意到我家“关心”后，不是扁嘴就是吐口水，还有的在背后指我的脊梁骨讥笑，丑态百出。现在我不敢给陌生人说买房子的事，不知底细的熟人碰见我朝街上走，我忙说：“上街去买包烟抽……”回到家的时候，我也高兴不起来，妻子叫我要开心，自己过自己的生活。我冷静想，像我这种地位的人要过真正的城市生活，的确有很大距离，本身就是一个破天荒的新鲜事，有人非议是很正常的，新生事物初露头角，不可能一帆风顺。我这样想着，心胸渐渐开阔起来。妻子每天都很高兴，常常对我说：“你不是让我过上无炊烟的日子吗？现在实现了，我真佩服你。”“这主要是你的功劳，我应该佩服你才对。”
这时，我敢扬眉吐气在大街上走了，有时还踱起方步来。和别人谈话也响亮了：“你在街上买了房子？”“是！”“在哪里？”“三十米大街。”“有多宽？”“六十多个平方。”“装修了没有？”“没有。”“你觉得怎么样？”“好极了！”……我也常去农贸市场买菜，每次我都用黑色或绿色的塑料口袋，里面买些价廉的素菜提着，走起路来风尘仆仆的。“喂，又打牙祭呀？”“嗯。”“猪蹄子炖藕很可口。”“不，我喜欢吃鸭子炖……炖鱿鱼。”从这些谈话中，别人都不会认为我穷，和我热情的人渐渐多起来。
为了早日还清债，妻子每天都要步行几里路到姜市去帮人挖姜，今年种姜的大都亏本，所以工钱压得很低，只有十四、五块钱一天还没有伙食吃，所以妻子每天要往返四趟。由于是顺着通往家乡的公路走，很多熟人都认识她，有的人劝道：“你何苦去卖命哟，女儿都快大学毕业了，就在家享清福吧。”有的人讥讽道：“你们看嘛，借钱买房子的下场。”后来，妻子不想给熟人打交道，很早就到了姜市，避开赶场的人流高峰，即使有人说闲话也听不见了。过了一些日子，她更注意形象，出门的时候都要打扮收拾一番。碰上一些不知情的人问：“你到哪里去？”“上班。”“刚座街就有工作啦？”“当然。”这时，很多人对我们另眼相看，妻子的劳苦全被喜悦撵跑了。为了减轻妻子的负担，我在上课之余包揽了家务，日子过得挺充实。
搬进了新居后，出现了新的矛盾，我到学校的路程远了，虽然花一块钱就能赶车到校门口，但是我为了省钱，都是趁早步行到学校。这时我有新的想法，大顺村小隔镇上只有两三里路，准备去请求开放校长把我调到那里去。我估计开放校长要刁难，出乎意料，一说就准了。后来工会副主席马老师才告诉我：“你有水平，办事公道，说话直率，早都想排你走的，你提出调动，他求之不得。”我很纳闷：“这是搞科学的地方，需要高素质人才，像我这种人应该很有用。”“哎呀，你咋还不开窍哟，有水平又怎样？简单说吧，你这号人不好管，对他没有贡献，现在的官都是唯利是图，顺我者昌、逆我都忘，这些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觉得马老师说在点子上了，现在我很坦然，起码同意我调走，离开这个地方，眼不见心不烦，以后的日子还过些。
现在我总算安居乐业，每时每刻都为实现了这一梦想高兴着。
30 《紫色的回忆》
今年春节女儿要带她的男朋友回来，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并且在作积极的准备。
早在乡下的时候，考虑到这些年来喂猪没有赚头，取消了这项养殖业。后来一个养猪大户扔了一头病猪崽的马沟里，妻子把它捡回家精心医疗、饲养，到年底的时候还长了一百多斤，母亲说今年我家要来稀客，就杀猪过年吧。很寒酸，虽说人人都称“肥猪”，但很瘦小，由于我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杀猪过年，大家满兴奋的，当三弟把猪烫洗出来开边后，父亲在一旁乐呵呵的，他家今年也可怜，不但没有装一截香肠，连腊肉也没有割一两。再看看游家那一大房人，阳台上，场坝里的竹架上，大串小串的腊肉、香肠、烤鹅、卤鸭、猪心舌肚……还有好多叫不出名来，父亲路过的时候，总有逐步望一望，我看到他那个样子，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滋味，有好多往事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把它写出来，充分揭示高氏家族这一群老实人的悲欢离合。三弟把板肉砍成小块的便于卤，不消说我要给父亲他们几块精肉，母亲总是说我们家要来贵客，刚买了房子没钱割肉，留着办招待吧。我和妻子都不忍心，选了好几块较瘦的肉放在筐子里，父亲站过来说：“我们人老了牙不行，就要两块肥肉吧。”结果，他选了两块槽头肉提走了。这分明是把优质瘦肉让给我们，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很辛酸，便马上拿了几块精肉追了上去。
现在阳台上挂着不少腊肉，就等女儿他们回来享受了。嫱嫱在大学里很勤奋、俭省，从没有买一套高档时鬓的衣服，每天的生活费都是最低标准，我们一想着她就痛心。妻子反得给我说：“嫱嫱回家后，你千万不要透露我们买房子欠一债，要不，她在学校里会更俭省。”
腊月二十二这一天盼到了，女儿今天要回来，我和妻子上午彻底搞了清洁卫生，并准备好了女儿最爱吃的食物，满怀信心地等候着女儿的到来。我想，女儿马上都大学毕业了，不管从哪方面应该是很优秀的，特别是气质和素质也和以前大不一样。去年她回家时我就不很满意，她很尊敬我，总把我当圣人，而且说话做事总是畏手畏脚的，我反复对她说：“你是大学生，不管从哪方面都比爸爸优秀，你一定要教训爸爸，用先进的观点影响爸爸，我这一生没有作为，你要作分析，指出我的不是。你想，如果我倡导的还很有价值的话，证明你还没有长大，还在爸爸之下，将来的命运能比我好吗？”妻子也劝女儿：“不久你将进入社会，要像一个大学生的样子。我们周围难找你这样文化水平高的人，做事说话要有体现，多半这就是你们平时所讲的能力。”嫱嫱每次都不和我们争执，看样子她以默认的形式接受了。我很担心：今年回家该不要像去年那个样子。
下午，我和妻子站在阳台上眼巴巴地望着从大山方向开来的公共汽车，每一辆在楼下小站下人的时候，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巴不得女儿的身影进入视线。一两个钟头过去了，我们的心慌起来，妻子叫我在阳台上望，她去小站接。又等了一个多钟头，终于见到女儿了，她还是那个老样子，后面跟着一个比她高的小伙子。妻子忙去迎接。嫱嫱喊了一声“妈妈”后，忙作介绍：“这是洪少伟，我的男朋友……”
妻子把他们带上楼进了屋，我忙上前去欢迎。嫱嫱称呼了我后，也把朋友介绍给我。洪少伟很斯文，用生硬的普通话细声细气地喊道：“叔叔好……”现在我们家里充满了欢乐，洪少伟是闽南口音，用普通话和我们讲话很不协调，他是稀客，我和妻子都望着他，希望能从他口中知道更多东西。妻子也用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和洪少伟谈，他偶尔点点头，多半好多话都没有听懂。后来，我们一大族的人都来看了远方来的客人，都说这个小伙子可以，妈妈还竖起大拇指夸嫱嫱有眼力。
洪少伟与我们的生活习惯不同，他的饮食清淡为主，不敢四川口味麻、辣、烫。我和妻子注意了这些，每餐都和他一起吃那些腥气浓郁的海味，有时也按他的口味，单独炒一两份菜，洪少伟很礼貌，总叫我们不要特殊对待他。
我们这一家子也常到乡去玩，乡邻们都争着来看我的女婿。叫好的不少，说闲话的也有：“听说他家里三个在校大学生，肯定很穷。你们两个瞎了眼，嫱嫱的终身大事不能开玩笑，最好是找个大老板的子弟，将来要啥有啥。像他这个穷样，一辈子连一套房子也买不起，何必睁着眼睛跳岩？”我说：“他们真心相爱，大人是管不了的，只要有能力，将来的前竟必定很光明……”“哎呀，你还是那个死脑筋，你郢文没有能力么？为啥还是那个穷酸样？现在这个社会，有钱为高，能力值多少价？没有钱、权，能力再强有何用？还不是等于一块金子埋在泥巴里。”妻子见我无言对答便帮起腔来：“人各有志，女儿是大学生，水平比我们高，我们尊重她的选择。”
我和妻子对女儿的婚姻很担心，生怕嫱嫱老实被人欺负，便暗暗地观察着洪少伟的言谈举止，结果发现，他和嫱嫱有许多相似之处，还是那样的朴实无华，难怪女儿把他看上了，看样子他两是情投意合的，以后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成问题。这时妻子有新的看法：“洪少伟很老实，不狡猾，就像你一样，将来在社会上很难立足。”我说：“嫱嫱都那么老实，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她，碰上狡猾的人，女儿过不上好日子的。”妻子也同意我的观点，从此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我和妻子有心锻炼他们两的市场交易能力，想看看他们在小天地里的活动情况，派他们去为家里当采购。结果，我们很失望，花高价尽买一些低级伪劣的东西回来。妻子只是笑着说：“你们别看市场这个小天地，它是社会的一个缩影，现在你们很快就要进入社会了，要多锻炼自己才是。”这时我才恐惧起来，像我这个样子，将来定吃大亏，于是，我立志写一篇回忆录，把我的一生全暴露出来，让后代吸取我的教训，再不走我经过的老路。妻子也很支持：“好好写吧，写真实些、详细些，也许后代能从你的处境中悟出些道理来。”接着，我马上动在电脑上写起来，多侧重于反映苦涩一面，让女儿们研究苦涩，从而摆脱苦涩；同时，文章尽量做到真实，又可以当成高氏家谱流传下去，两全齐美。并且我还对女儿说：“你爸这一生没有什么作为，将来也没有什么物质财富留给你们，就这一本书当成我给你们的全部财富吧，你一定要把它传下去，让子孙万代看看我们这辈人是怎样生活的，你有兴趣的话，以后还可以在后面续写，一代一代补充完善，到时候将是一部了不起的巨著。”女儿听了朝我微笑、点头，这时我很激动，巴不得一下子脱稿，又像写《梦圆人生》那样，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
后来我要好的同事来我家，他们知道嫱嫱是大学里面的高才生，想来关心一下。结果发现，嫱嫱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便说了些鼓励的话。客人们走后，我开导了女儿，有些话可能说重了一些，她接受不了，春节吃年饭的时候，她也没有一丝笑容。我觉得父女之间有误会，我怕这误会加深，吃了年饭后便独自回家村老家去了。我想，这种误会是暂时的，她将来只要乐意看《回忆录》，我就也满意足了。新年里，我总想找机会给嫱嫱和少伟摆知心龙门阵，并且觉得肚子的话太多了，起码要好几个钟头才能诉说完。妻子劝我：“你大不了还是老调重谈，忍着点吧，女儿他们是现代人，不愿意听你那些过时的话，让他们自己去走自己的生活道路吧。”是啊，我也觉得两代之间不单是年龄上的差别，心灵上也有一条很难跨跃的鸿沟，不过，我作为长辈，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难受，还是想找个机会倾诉，结果，到女儿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也没有接上话题。我把少伟和嫱嫱送上车，少伟亲切地道别：“叔叔再见！”这声音多么亲切、多么难得，今年来了，还不知哪一年再来，真后悔对他们关心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回到家里时候，屋里空荡荡的，我的失落感、孤独感油然而生，终于哭了。
女儿他们走后，我的写作进度更快了，希望他们能早点看到我的作品，因为我要说的话全在里面。
学校的同事知道我在写回忆录，有的还打开电脑读了一些章节，他们从群众的观点发表了意见：“你这篇回忆录好，从苦中取甜，对后代很有鼓舞作用，他们读了后，会奋进的，定然会想到，前辈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中都生存下来了，现在环境美好了，该如何生活呢？……写得好，我们佩服。”开放校长站在领导的角度上有不同的见解：“……不行啊，光看到阴暗面，是消极行为，说具体点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动机，写得太差了，打击一大片，还是赶快收起来吧。”不过，我总相信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决心写下去。
今年我已经四十九岁，马上就要步入老年，《中年篇》就这样结束，我不打算写《老年篇》，想必我的晚年是光明的，准备留给后人去写。到时候看吧，如果我的心情依然不好，还是决定把它写下去。
今天脱稿，我觉得《回忆录》这个名字太土，联想到文稿里的内容，有欢心的时候，用红色代替；也有悲伤的时候，用蓝色代替，红色加蓝色等于紫色，就取名叫《紫色的回忆》吧。
老 年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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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冷落
四弟常常在我面前说，他是昙花一现，我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总觉得四弟太谦虚。现在，四弟的预言变为现实：他的派出所所长职务被撤了，调到别的镇去当警员。我感到很突然，父母也为这件事悲伤。我去劝他们：“只不千年的衙门没有千年的官，四弟的职业很得罪人，退下来也好。”妻子也说：“你们别为四弟着急，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说不定他的选择是对的。还有，从经济利益讲，他是国家公务员，每月照样拿那么多工资，不当官还清闲些。”
乡邻们对四弟失职也很惋惜，多数人的出发点很不正确：“现在高四倒楣了，当个警员有啥搞头？派出所的所长不简单，外水钱也花不完，咳，他那个职位真可惜呀。”最多的还是冷落我们这个家族。
我到学校的时候，开放校长对我的脸色变了，有时我招呼他不应我。一天，他特意找我，非常严肃地说：“原来学校决定你写报道，现在看来我们这批人的确老化，翻来覆去只是些老调重谈，对于新知识新理念一窍不通，所以学校决定让年轻人写稿，你就凭老经验多上些课吧。”“你安排了就是，写稿件又不是我钻起老壳来的！”我的回答也很抵触。
家里的人也同样受到冷落。原来最爱到我们家里来吹吹拍拍他些人，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踪影。父亲上街的时候，茶馆里再也没有人迎接他，有一天，好不容易在李四茶馆里找了个座位。爸爸舍不得五角钱泡茶，便呆在一旁听人家吹牛。李四来冲茶的时候，大眉式样地吆喝道：“老头儿，来杯茶吗？”原来李四总是恭恭敬敬地称呼“高大爷”，现在突然改口了，爸爸没有介意，依然笑脸相迎：“我不渴……坐一会儿就走。”“不打牌、不喝茶快走，免得影响我做生意！”爸爸见李四很严厉，不像是开玩笑，站起身来到别的茶馆里去了。换了地方麻烦更大，有几个赌徒硬要说爸爸欠他们的钱，这回非要算清不可，爸爸说根本没有这回事，那几个赌徒还动手打人，竟然把爸爸的衣服撕破了。爸爸忍了，含冤回到家里，我知道这件事后，非要去讨个公道不可。当我刚上公路的时候，上次主动搭我的那辆小车刚好在身边下人，我主动去招呼他搭个便车。司机瞪了我一眼：“你算老几？”说罢，开着车飞驰而去。我只好步行跑到街上，当我到那家茶馆的时候，见那里人多，我怕这样单枪匹马去吃亏，便去派出所反映了爸爸挨打的情况，希望他们给我撑腰，有法律手段解决问题。可是，人走茶凉，一个民警接洽了我，他装着不认识，还满口的官腔：“哦，打架这小事到处都有，我们派出所这几个人管得了吗？你别小题大作！”“喂，你们是公安，是管治安的，这事发生在茶馆里，而且打我父亲的全是赌徒，难道这事还不严重吗？”“为了一点输赢发生争执，要抓的话得和你父亲一起，他不想赌博在那里去干什么？快走吧，不要防碍公务！”我被无情地冷落了，没有人给我撑腰，我不敢去茶馆，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只好在父亲面前编故事：“伤害你的人被派出所抓了……”父亲听了很高兴：“我说嘛，他们敢惹我？！你四弟是干啥的？他才走几天，我就不相信茶就凉了，哈哈哈……”父亲笑得我心痛，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爸，你以后不去茶馆，免得再添麻烦。”“嗯，我是不想去，就在家里编筲箕卖。”我一听这话心里很高兴，再也不为爸爸的事担心。
游队长也变了心，开始冷落我们这一大家子。给猪灌水的时候，他另外找了一个亲信去替爸爸放哨，还说：“高大爷，你年纪大了，不实宜在夜里活动，摔伤了我们负不起责；还有，你人老眼花，分不青好人坏人，上次被查就是一个教训，我们不看高四一面的话，定要你承担一部分经济责任。”我些事爸爸早料到，所以决定编稍箕，他说：“你不说我也不想干，欠我的工钱就算了，就当是对你的赔偿吧。”游队长不置可否，哼着小曲走了。
三弟也失了业，他很想去找游队长闹，我和妻子见他手上、腿上那些被猪叫的伤痕，心里很难过。妻子说：“你不去灌猪也好，那些肥猪被灌得要死不活的实在缺德，还是找老实钱吧，这样心里踏实些。”我也说：“我们高氏家族祖祖辈辈都是下苦力的命，没有一个说得起话的人，四弟风光了一阵就垮台，又给我们的家庭生活增添了一道阴影，以后出门说话小声点，千万不要去惹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吃亏的是自己，到时候没有人收场的。”三弟听了我们的话忍了，决定去帮那些做大生意的当搬运。
三弟的儿子高强，在裕民市就业培训中心学习，还没有毕业校长就抱着一大笔钱跑了，他先后到成都、重庆去碰了几下，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四弟当了所长后，高强轻而易举进了镇上矿山机械厂当车工学徒。他虽然经常耽搁和报废原材料，但工资维持基本生活费是不成问题的。这天，他也哭鼻子了：“这个月才进八块钱的工资，还说要赔135元的材料报废款，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三弟顺手拿了一根扁担跟他追去，想狠狠教训儿子一顿，我见势不妙，忙去把他拦住：“你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武，先把情况了解清楚了再说。”三弟还没有熄怒的时候，妻子也追上来：“我看高强就不要再去矿山机械厂了，现在没有他四叔撑腰，肯定会受不了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拿笑话跟别人看，要做到让高强心服口服，现在他的处境很危机，给他另找一个工作吧。”三弟的火气消了：“好吧，就暂时他在我身边搞农业。从此，高强退出了矿山机械厂，和他父母一起搞包产地。
父亲很争气，从不进茶馆了，整天编稍箕，逢场天便到篾货市场去卖。收税那个胖大娘原先根本不收父亲的地摊税，还热情地称呼“高大爷”，现在她转眼不认人，每次收父亲的税时都是高额，父亲也没有介意，总是她说多少就给多少。有一天，也发生了争执，父亲的生意到饷午的时候还没有开张，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胖大娘来了，硬要父亲交一块二角钱的地税。父亲没有钱交便和她闹起来，这个胖大娘也是不好惹的，她的口气很大：“你这个死老头，光想占国家的便宜，这回我要拿你开刀。”父亲没有让步：“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还挺顽固，老子叫你不好受！”胖大娘说罢，拿了父亲几个稍箕走了。父亲忍了气，饿着肚子回到家里，对谁也没有提伤心的事，不过，他很久都没有去上街了，母亲见家里的稍箕堆得太多，劝他：“你不是没有叶子烟了吗？把稍箕挑去卖吧，顺便带一点猪油回来。”于是，父亲挑着一大担稍箕去了街上，今天的运气很好，不到中午就销售一空。他急急忙忙去了农贸市场，打算去割几斤边油回家。这时多数案桌已经收摊了，剩下的还有不少角油，只有少量的边油挂在横梁上。以后那些爱招呼父亲的屠夫也不开腔了，亲父指着边没要买时，他们都不客气：“……没有了，那是给别人留的……”最后，父亲只好高价买了五斤角油。虽然受了冷落，但他捏着荷包里的可观收入总是乐滋滋的，路边小餐馆时，他想去吃了豆花饭后再回家。店老板是熟人，原来经常款待父亲。父亲进店在角落里坐了很久，没有人理睬他，于是喊道：“半斤饭，一碗豆花……”服务员装着没有听见，去张秦那些大款去了。有时也过来一些捡碗的服务员，也好不容易听到她们开腔：“坐着干啥？一两块钱的豆花饭，自己去拿吧。”父亲这把年龄，早已学会了自力更生，于是，他便到了柜台前，想早吃早归。这时，店老板过来了，他指着父亲的鼻尖：“老头儿，你还欠我好几餐饭没有拿钱哩。”“没有……”“没有？我去拿账本来翻。”店老板说罢进去了，父亲也想，原来是在这里吃过好多回，每一回都是大鱼大肉，店老板说的他办招待，要是今天一翻脸的话，那笔数可不得了，于是，父亲吓得心惊肉跳躲了出去，到了公路上的时候，他一路小跑回家，这时，他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手里还死死捏着那块角油。母亲见他累，连忙给他端来稀饭，父亲不示弱：“今天的生意很好，我割了五斤角油……”“五斤？不对吧，”母亲把货拿去过了秤，结果才三斤，“怎么才三斤，你挨人家整了！”父亲放不下面子：“哦，对对，三斤……都怪我记性不好。”
再回首看妻子，这一阵她的气色也不好，我估计也遭受了冷落。我决心说服她，要把腰直起来，因这这种冷落将继续下去。
28 委屈
已经是2004年了，我还没有富裕起来，找不出是什么原因。其实，我和妻子相依为命，在艰苦的日子中过得挺充实，但是来自各方面的委屈确受不了。
跟我同龄的教师，大部分混了一官半职，都在城里买了房子，而我，还住在二十几年前母亲修的泥巴房子里。逢场天，不少人从这我家门前路过，他们的议论让我难受：“这就是高老师的房子，比纯农民都不如。”、“听说这房子是分家时他妈给的，窝囊，教书几十年连房子都修不起，真没出息！”……我和妻子闻到这些风声都很委屈，是呀，一般的农户都修起了楼房，有的还一次二次重建，还搞了内外装饰，我呢，房上起了天窗，想花钱去买点瓦来添，拈量、拮据、三思而后行，还得从牙祭钱中俭省出来。有时我也为这事悲伤，妻子劝我：“人比人，吓死人，只要自己好过日子，管人家怎么说哟。在外面要精神些，不要让人看出你穷酸。”我冷静下来一想，光愁是没有用的，要自己营造自己的生活空间。后来，也有人信相我：“老高啊，你把钱存着下儿呀，把你那个房子改过关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那泥巴房子留着考古啊？”我说：“这房子冬暖夏凉，我舍不得拆，将来拍电影的要找五、六十年代的外境地，我这个房子就排上用场了，我就等待有这么一天。”这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周围的人似乎很关注我，又说：“他找好几百块钱一个月，才给他母亲十块钱一个月的赡养费，太吝啬了。”、“哎呀，喂儿养女没意思，长大了就只顾自己，现在的人越来越没良心哟。”……这样的委屈我和妻子都受不了，其实，我们每个月名义上拿十块钱给老人，平时见到母亲他们有困难，也三五几十掏出去；要说我们的好生活，从来没有私吞过，总是要先除老人那一份后才动筷子。母亲为我们讨了公道，指责了那些嚼舌的人。但是，人言可畏，在好些人心目中我还是一个不孝之子。我们考虑到嫱嫱读大学要花钱，出手大方不起来，决定每月给母亲他们二十元。母亲不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弟弟他们每月拿十元，你也同他们一样吧。再说，我现在还能动，你又要供大学生读书，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妻子说：“三弟他们一家都在农村，高强又没有找到工作，我不能去去扯他们，各凭各的心吧，您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晚辈给您的，你就收下吧。”
俗话说，长哥当父，现在父母他们家都是老弱病残，我常常感到头痛。是啊，长辈的日子不好过，晚辈怎么能过得舒心呢？我和妻子时常这样想，我们两个经常失眠，渐渐地，我已成了秃顶，妻子的头上也添了不少银丝。一天，我把弟弟们招集起来，开了一个简短的家庭会，把母亲他们的田土分下去了。母亲说我们负担重，硬要自己种六妹那一份。我同意了，让老人锻炼锻炼身体也好，但是，要求母亲他们不能下田、不能去干重活。有一次，父亲见田中间有几株稗子，他便主动去扯。旁人看见了又是一翻笑话：“喂，你们看哟，那个老头七十几了还下田，他有四个儿子，有教书的、有当公安的，后代不孝老人，该遭雷打。”母亲在山上干活儿的时候，也有人说闲话：“高大娘已经儿孙满堂，还像乞丐一样，现在响应一胎化也好。”这样的委屈经常都有。我对妻子说：“到紧工的时候，先把母亲他们那点耕种了再搞自己的，免得别人说闲话。”妻子同意我的主张，总是叫老人们多在家休息。
到松工的时候，妻子为了多挣钱总要出去打零工。挖姜、砌水池、理水沟、修工路、挑砖头、拌混凝土……只有能挣钱的活儿，她不怕脏不怕累都要任劳任怨去干，从不偷奸耍华，被那些工头誉为“大红人”。我总是劝她：“不要出去卖命，要保重身体。”她总是乐呵呵地说：“我支持得住，我生来是下苦力的命，我们这个家只有靠勤劳的双手才能富裕起来。”下苦力也同样有委屈，有的人不理解她，说话很难听：“你怎么心子那样紧哟，钱都找得完呀？”、“郢文几百块钱一个月，你坐吃也够花，何必出来卖命哟。”“这个郢文不像话，连一个婆娘都养不活，太无能了。”……还有好些难听的话。这时，我有了新的想法：妻子辛辛苦苦跟着我几十年，穿不成穿，吃不成吃，四十几岁了还一背太阳一背雨受折磨，我内心有愧呀！现在好多找了大钱的，妻子穿金戴银，浓妆艳抹，穿着高级时装游耍，我的妻子她也是人呀，她应该和一般人那样享受。现在，我终于觉得我这个当丈夫的失职，从心底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妻子过上无炊烟的日子。
我见妻子日趋消瘦，劝她多休息，妻子总是说“不累”。其实，她早已全身酸痛，怕我担心，从不表露出来，一有空总是笑眯眯地和我拉家常。夜里便瞒不住我了，她常常在睡梦中呻吟，我给她轻轻按摩时，她醒来又骗我：“没事，我是在说梦话。”一会儿，她又睡着了，以前甜美的笑容变成了焦眉苦脸，我忍心不下，披衣起床在屋子里轻轻踱着步子解闷，当我看到她那粘满泥土的裤子和打了补丁的衣服时，禁不住热泪盈眶，难受的滋味是平生从来没有过的。
农闲时，当妻子没有找到活儿干的时候，总是心头发慌，便四处去找“工作”，一天她和三弟媳又有活儿干了：去扫大街。清早，她们带着扫帚出发了，刚刚天明就认真清扫起来。今天是逢场，上街的熟人特别多，大多数人都不羡慕这份工作：“当清洁工，真下流！”、“嗯，太脏了，肯去讨口！”、“你们看郢文的婆娘哟，出来丧德。”、“听说她男人是教书的，女儿是大学生，何苦哟！”……这些杀心的语言妻子装着没有听见，依旧从容自如地挥起扫帚。才干两天，她两被解雇，说是有病的清洁工已经康复，现在不需要人顶班了。于是，妻子不但受了委屈，而且又失业了。
妻子已经习惯了过劳累的生活，确实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她又有了新的门路：下田去捡田螺、蚌壳卖、到土坎上去撬侧耳根上市……她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总要把优质的货给母亲他们先尝尝，然后再低价出售，秤已经很望了，还要多给别人一点货。有时累了一天，也只能管两三块钱，买一小袋盐巴提着，还乐滋滋的：“……要不，这小袋盐巴还得赊帐。”这样艰苦的劳动也受委屈，有人说把田里的水踩干了、有人说把他的土坎撬垮了……妻子觉得这样做的确有破坏性，于是又去找别的明堂干。
我苦口婆心劝她，妻子总是说：“你我生来就不会找大钱，命中注定我们只能过委曲求全的日子。”
29 梦想
妻子太苦了，我的梦想是她过上无炊烟的日子，像那些富婆那样整天游手好闲。
嫱嫱在大学期间，由于勤奋好学，给家里节约了好几千块钱，加上妻子的努力，现在家里有一万块钱存款。我对这笔钱有安排，到镇上去买一栋价廉的二手房，初步实现我的梦想。妻子当初不同意，说把钱留着赡养老人和供孩子深造。后来听嫱嫱写信回来说，她耍了一个男朋友，是本校同年级土木系的，厦门人，家里人靠养鱼赚钱，日子过很好，和我们家简直是天壤之别；又说她春节要带男朋友回来，还简要介绍了远方的生活习性，有几大指标把我们吓住了：煮饭烧天燃气、洗澡淋浴、解手有卫生间。这时妻子改变了主意，要改变生活设施必须往城里搬，并和嫱嫱通了电话商量，女儿很体谅我们，说就住老家清静些。我觉得应该给女儿一个面子，反复动去妻子去街上买房子，后来她终于同意了。
四弟原来在镇上派出所任所长的时候，他跟秦副镇长很要好，秦副镇长负责房管，并说好的安置房还有一套九十个平米左右房间空着，当时决定一万五千块钱卖给我，由于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又嫌楼层太高，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我们决定，去把那一套安置房买下来，虽然所处七楼，但年龄不大还吃得消。于是，我先去找四弟，他说：“我和秦副镇长过去是忘年之交，这件事他知道，你去找他就行了。”星期天，我便匆匆去了镇里，找到了正在开会的秦副镇长。等他散会以后，我向他说明了来意，他似乎不知道这件事：“……你四弟？你四弟是谁？”“高仲良，高所长啊。”“我们这里没有高所长，只有史所长。”看他这个样子肯定没有买四弟的账，我悄悄走了，便给四弟通了电话。四弟说他给秦副镇长联系，叫我明天再去。第二天，我去学校请了假后，又专程去找到了他。这时他的口气变了：“安置房是有一套房子要卖，但是现在物价涨了，至少要一万八才卖。”“行，我去准备钱，好久写协议？”“你把钱准备好再说吧。”
我高兴极了，回家和妻子积极筹备钱。现在我们至少还要去借八千块钱，先找了队里那些有钱户，落了空，只有一家肯借，但是要高利息。于是，我又到学校去找了几个有存款的老师，想必没问题，因为我平时无意中说到买房子的事时，有主动提出借钱给我的。可是，现在找到他们时，都说钱早被借出去了。后来我也闻到不少风声：“借钱给他？啥时候还得起哟。”、“没有钱就不要操漂亮嘛。”听到这些话我非常生气，便决定不找外人借钱，准备去求妻子她姐夫林用明。林四哥很慷慨，说他有四千块钱存折，再去借四千块钱凑上，一会儿工夫，八千块钱就到手了，林四哥还说：“你不要急于还这些钱，一定要注意维持正常的生活秩序。”我兴高采烈回到家里，带着自己那一万块钱到镇上，当把一大叠钞票放在秦副镇长面前时，他不肯写协议了：“现在这栋房子一万八不能卖，为征地的事情正在打官司，你等一段时间吧。”等了两个多月，我又去找他，他说：“这栋房子已有人出到了二万二的高价，我也没有卖，等官司结束由镇里开会研究处理。”听他这话肯定黄了，我也不好意思打电话为难四弟，放着那一万八千块钱等候好消息，结果，始终没有喜讯传来。每天我都为不能实现梦想泛愁，妻子还说：“钱放在家里不稳当，还是拿去还人家吧；卖二手房这样下流，等我们把钱存够了，去买一套新的。”一听这话我很紧张，买新房起码也得三四万，对我们太不现实了，把借的钱还别人可以，买一套价廉的二手房我始终不会甘心。第二天，我便去把那八千块钱还了。晚上，四弟打电话给我，说原来的粮站有一套旧房子要卖，两室一厅，只有六十多个平方，价钱一万八左右。听到这个消息我和妻子都很兴奋，并约四弟明天马上带我去看房子。第二天，我和四弟去看了房子，结果是三喜三忧：价钱便宜，四楼，楼层不高，水电气闭路四通；采光不够好，当公路比较闹，浮尘较多。后来我又找妻子去看，她瞧得起，于是我们决定买下来。由于卖方是赌棍，给四弟很熟，最后决定一万六千八成交。我马上打电话给林四哥，他说今天刚把钱存进银行，而且是一年定期。现在我只有求他，他承认明天又去把钱取出来。第二天一大早，林四哥把钱送来了，我怕成交变卦，马上约着四弟去交钱写协议，当天就把有关手续办了，现在这栋房子属于我们，决定不装修好及早搬进去。
我们看了个吉日，于腊月初三搬进了“新居”。这时，我的心踏实下来，因为有了自己的房子。母亲舍不得我搬走，说我们走了如同他断一只手，我和妻子向老人们反复表示：我们会经常回家看您们的，回来帮您们种地做家务。竟管这样，听说母亲夜里仍暗暗流泪，我叫妻子去陪她，并叫亲人们赶场一定要来我家玩。这样，自从搬家后好几天里，每天差不多有一桌亲友吃饭，我们都很热情，生怕没有人来寂寞。
有一天，爸爸来我家，他的脸色很难看，首先埋怨起我来：“你不该买这房子，听说这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筑，很快就要报废的，你的血汗钱真的可惜呀。”一会儿，母亲也来了，她也很担心：“生产队好多人都在议论，你买这房子吃了亏，我看你就廉价把它卖出去吧。”妻子也觉得惊奇，用异样的目光瞅着我：“买房子以前你没不打听清楚？”“你们放心，这房子是粮店林共超经手建的，质量能过关，我又去问了当年的工匠，他们都说质量在镇上数一数二。你们别听那些妒嫉的话。”
起初我感到很自豪，后来还抬不起头了。有的说：“老高，你那个房子买贵了，一万块钱都能拿下。”；有的说：“……太差了，烂朽朽的，脏死了。”；有的说：“他有几个钱哟，一万多块钱都还是借的，能住上那种房子也不错了。”；还有的说：“……干操，虚伪，他那个样子哪像座街的？”难听的话多得很，还有难看的动作哩，有些人特意到我家“关心”后，不是扁嘴就是吐口水，还有的在背后指我的脊梁骨讥笑，丑态百出。现在我不敢给陌生人说买房子的事，不知底细的熟人碰见我朝街上走，我忙说：“上街去买包烟抽……”回到家的时候，我也高兴不起来，妻子叫我要开心，自己过自己的生活。我冷静想，像我这种地位的人要过真正的城市生活，的确有很大距离，本身就是一个破天荒的新鲜事，有人非议是很正常的，新生事物初露头角，不可能一帆风顺。我这样想着，心胸渐渐开阔起来。妻子每天都很高兴，常常对我说：“你不是让我过上无炊烟的日子吗？现在实现了，我真佩服你。”“这主要是你的功劳，我应该佩服你才对。”
这时，我敢扬眉吐气在大街上走了，有时还踱起方步来。和别人谈话也响亮了：“你在街上买了房子？”“是！”“在哪里？”“三十米大街。”“有多宽？”“六十多个平方。”“装修了没有？”“没有。”“你觉得怎么样？”“好极了！”……我也常去农贸市场买菜，每次我都用黑色或绿色的塑料口袋，里面买些价廉的素菜提着，走起路来风尘仆仆的。“喂，又打牙祭呀？”“嗯。”“猪蹄子炖藕很可口。”“不，我喜欢吃鸭子炖……炖鱿鱼。”从这些谈话中，别人都不会认为我穷，和我热情的人渐渐多起来。
为了早日还清债，妻子每天都要步行几里路到姜市去帮人挖姜，今年种姜的大都亏本，所以工钱压得很低，只有十四、五块钱一天还没有伙食吃，所以妻子每天要往返四趟。由于是顺着通往家乡的公路走，很多熟人都认识她，有的人劝道：“你何苦去卖命哟，女儿都快大学毕业了，就在家享清福吧。”有的人讥讽道：“你们看嘛，借钱买房子的下场。”后来，妻子不想给熟人打交道，很早就到了姜市，避开赶场的人流高峰，即使有人说闲话也听不见了。过了一些日子，她更注意形象，出门的时候都要打扮收拾一番。碰上一些不知情的人问：“你到哪里去？”“上班。”“刚座街就有工作啦？”“当然。”这时，很多人对我们另眼相看，妻子的劳苦全被喜悦撵跑了。为了减轻妻子的负担，我在上课之余包揽了家务，日子过得挺充实。
搬进了新居后，出现了新的矛盾，我到学校的路程远了，虽然花一块钱就能赶车到校门口，但是我为了省钱，都是趁早步行到学校。这时我有新的想法，大顺村小隔镇上只有两三里路，准备去请求开放校长把我调到那里去。我估计开放校长要刁难，出乎意料，一说就准了。后来工会副主席马老师才告诉我：“你有水平，办事公道，说话直率，早都想排你走的，你提出调动，他求之不得。”我很纳闷：“这是搞科学的地方，需要高素质人才，像我这种人应该很有用。”“哎呀，你咋还不开窍哟，有水平又怎样？简单说吧，你这号人不好管，对他没有贡献，现在的官都是唯利是图，顺我者昌、逆我都忘，这些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觉得马老师说在点子上了，现在我很坦然，起码同意我调走，离开这个地方，眼不见心不烦，以后的日子还过些。
现在我总算安居乐业，每时每刻都为实现了这一梦想高兴着。
30 《紫色的回忆》
今年春节女儿要带她的男朋友回来，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并且在作积极的准备。
早在乡下的时候，考虑到这些年来喂猪没有赚头，取消了这项养殖业。后来一个养猪大户扔了一头病猪崽的马沟里，妻子把它捡回家精心医疗、饲养，到年底的时候还长了一百多斤，母亲说今年我家要来稀客，就杀猪过年吧。很寒酸，虽说人人都称“肥猪”，但很瘦小，由于我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杀猪过年，大家满兴奋的，当三弟把猪烫洗出来开边后，父亲在一旁乐呵呵的，他家今年也可怜，不但没有装一截香肠，连腊肉也没有割一两。再看看游家那一大房人，阳台上，场坝里的竹架上，大串小串的腊肉、香肠、烤鹅、卤鸭、猪心舌肚……还有好多叫不出名来，父亲路过的时候，总有逐步望一望，我看到他那个样子，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滋味，有好多往事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把它写出来，充分揭示高氏家族这一群老实人的悲欢离合。三弟把板肉砍成小块的便于卤，不消说我要给父亲他们几块精肉，母亲总是说我们家要来贵客，刚买了房子没钱割肉，留着办招待吧。我和妻子都不忍心，选了好几块较瘦的肉放在筐子里，父亲站过来说：“我们人老了牙不行，就要两块肥肉吧。”结果，他选了两块槽头肉提走了。这分明是把优质瘦肉让给我们，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很辛酸，便马上拿了几块精肉追了上去。
现在阳台上挂着不少腊肉，就等女儿他们回来享受了。嫱嫱在大学里很勤奋、俭省，从没有买一套高档时鬓的衣服，每天的生活费都是最低标准，我们一想着她就痛心。妻子反得给我说：“嫱嫱回家后，你千万不要透露我们买房子欠一债，要不，她在学校里会更俭省。”
腊月二十二这一天盼到了，女儿今天要回来，我和妻子上午彻底搞了清洁卫生，并准备好了女儿最爱吃的食物，满怀信心地等候着女儿的到来。我想，女儿马上都大学毕业了，不管从哪方面应该是很优秀的，特别是气质和素质也和以前大不一样。去年她回家时我就不很满意，她很尊敬我，总把我当圣人，而且说话做事总是畏手畏脚的，我反复对她说：“你是大学生，不管从哪方面都比爸爸优秀，你一定要教训爸爸，用先进的观点影响爸爸，我这一生没有作为，你要作分析，指出我的不是。你想，如果我倡导的还很有价值的话，证明你还没有长大，还在爸爸之下，将来的命运能比我好吗？”妻子也劝女儿：“不久你将进入社会，要像一个大学生的样子。我们周围难找你这样文化水平高的人，做事说话要有体现，多半这就是你们平时所讲的能力。”嫱嫱每次都不和我们争执，看样子她以默认的形式接受了。我很担心：今年回家该不要像去年那个样子。
下午，我和妻子站在阳台上眼巴巴地望着从大山方向开来的公共汽车，每一辆在楼下小站下人的时候，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巴不得女儿的身影进入视线。一两个钟头过去了，我们的心慌起来，妻子叫我在阳台上望，她去小站接。又等了一个多钟头，终于见到女儿了，她还是那个老样子，后面跟着一个比她高的小伙子。妻子忙去迎接。嫱嫱喊了一声“妈妈”后，忙作介绍：“这是洪少伟，我的男朋友……”
妻子把他们带上楼进了屋，我忙上前去欢迎。嫱嫱称呼了我后，也把朋友介绍给我。洪少伟很斯文，用生硬的普通话细声细气地喊道：“叔叔好……”现在我们家里充满了欢乐，洪少伟是闽南口音，用普通话和我们讲话很不协调，他是稀客，我和妻子都望着他，希望能从他口中知道更多东西。妻子也用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和洪少伟谈，他偶尔点点头，多半好多话都没有听懂。后来，我们一大族的人都来看了远方来的客人，都说这个小伙子可以，妈妈还竖起大拇指夸嫱嫱有眼力。
洪少伟与我们的生活习惯不同，他的饮食清淡为主，不敢四川口味麻、辣、烫。我和妻子注意了这些，每餐都和他一起吃那些腥气浓郁的海味，有时也按他的口味，单独炒一两份菜，洪少伟很礼貌，总叫我们不要特殊对待他。
我们这一家子也常到乡去玩，乡邻们都争着来看我的女婿。叫好的不少，说闲话的也有：“听说他家里三个在校大学生，肯定很穷。你们两个瞎了眼，嫱嫱的终身大事不能开玩笑，最好是找个大老板的子弟，将来要啥有啥。像他这个穷样，一辈子连一套房子也买不起，何必睁着眼睛跳岩？”我说：“他们真心相爱，大人是管不了的，只要有能力，将来的前竟必定很光明……”“哎呀，你还是那个死脑筋，你郢文没有能力么？为啥还是那个穷酸样？现在这个社会，有钱为高，能力值多少价？没有钱、权，能力再强有何用？还不是等于一块金子埋在泥巴里。”妻子见我无言对答便帮起腔来：“人各有志，女儿是大学生，水平比我们高，我们尊重她的选择。”
我和妻子对女儿的婚姻很担心，生怕嫱嫱老实被人欺负，便暗暗地观察着洪少伟的言谈举止，结果发现，他和嫱嫱有许多相似之处，还是那样的朴实无华，难怪女儿把他看上了，看样子他两是情投意合的，以后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成问题。这时妻子有新的看法：“洪少伟很老实，不狡猾，就像你一样，将来在社会上很难立足。”我说：“嫱嫱都那么老实，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她，碰上狡猾的人，女儿过不上好日子的。”妻子也同意我的观点，从此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我和妻子有心锻炼他们两的市场交易能力，想看看他们在小天地里的活动情况，派他们去为家里当采购。结果，我们很失望，花高价尽买一些低级伪劣的东西回来。妻子只是笑着说：“你们别看市场这个小天地，它是社会的一个缩影，现在你们很快就要进入社会了，要多锻炼自己才是。”这时我才恐惧起来，像我这个样子，将来定吃大亏，于是，我立志写一篇回忆录，把我的一生全暴露出来，让后代吸取我的教训，再不走我经过的老路。妻子也很支持：“好好写吧，写真实些、详细些，也许后代能从你的处境中悟出些道理来。”接着，我马上动在电脑上写起来，多侧重于反映苦涩一面，让女儿们研究苦涩，从而摆脱苦涩；同时，文章尽量做到真实，又可以当成高氏家谱流传下去，两全齐美。并且我还对女儿说：“你爸这一生没有什么作为，将来也没有什么物质财富留给你们，就这一本书当成我给你们的全部财富吧，你一定要把它传下去，让子孙万代看看我们这辈人是怎样生活的，你有兴趣的话，以后还可以在后面续写，一代一代补充完善，到时候将是一部了不起的巨著。”女儿听了朝我微笑、点头，这时我很激动，巴不得一下子脱稿，又像写《梦圆人生》那样，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
后来我要好的同事来我家，他们知道嫱嫱是大学里面的高才生，想来关心一下。结果发现，嫱嫱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便说了些鼓励的话。客人们走后，我开导了女儿，有些话可能说重了一些，她接受不了，春节吃年饭的时候，她也没有一丝笑容。我觉得父女之间有误会，我怕这误会加深，吃了年饭后便独自回家村老家去了。我想，这种误会是暂时的，她将来只要乐意看《回忆录》，我就也满意足了。新年里，我总想找机会给嫱嫱和少伟摆知心龙门阵，并且觉得肚子的话太多了，起码要好几个钟头才能诉说完。妻子劝我：“你大不了还是老调重谈，忍着点吧，女儿他们是现代人，不愿意听你那些过时的话，让他们自己去走自己的生活道路吧。”是啊，我也觉得两代之间不单是年龄上的差别，心灵上也有一条很难跨跃的鸿沟，不过，我作为长辈，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难受，还是想找个机会倾诉，结果，到女儿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也没有接上话题。我把少伟和嫱嫱送上车，少伟亲切地道别：“叔叔再见！”这声音多么亲切、多么难得，今年来了，还不知哪一年再来，真后悔对他们关心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回到家里时候，屋里空荡荡的，我的失落感、孤独感油然而生，终于哭了。
女儿他们走后，我的写作进度更快了，希望他们能早点看到我的作品，因为我要说的话全在里面。
学校的同事知道我在写回忆录，有的还打开电脑读了一些章节，他们从群众的观点发表了意见：“你这篇回忆录好，从苦中取甜，对后代很有鼓舞作用，他们读了后，会奋进的，定然会想到，前辈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中都生存下来了，现在环境美好了，该如何生活呢？……写得好，我们佩服。”开放校长站在领导的角度上有不同的见解：“……不行啊，光看到阴暗面，是消极行为，说具体点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动机，写得太差了，打击一大片，还是赶快收起来吧。”不过，我总相信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决心写下去。
今年我已经四十九岁，马上就要步入老年，《中年篇》就这样结束，我不打算写《老年篇》，想必我的晚年是光明的，准备留给后人去写。到时候看吧，如果我的心情依然不好，还是决定把它写下去。
今天脱稿，我觉得《回忆录》这个名字太土，联想到文稿里的内容，有欢心的时候，用红色代替；也有悲伤的时候，用蓝色代替，红色加蓝色等于紫色，就取名叫《紫色的回忆》吧。
老 年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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