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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爱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我和本分开已有五年。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我曾经在梦里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在熟悉的酒吧,鱼儿幽静地游着,而我再次遇见了本,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我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眼睛,彼此默不作声,似乎在探测彼此微妙的心意,是否有必要先开口,可是开口该说些什么呢?我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干涩。暖风徐徐吹过我和他的身边,你有过这样的感觉么,在一个潮湿的夏日森林里,全身每一个毛孔中都浸润着喜悦,你那颗小小的心被无限的膨胀起来,似乎到达某个点的时候,浮上水面的气泡扑哧地裂了开来,你觉得这一切是如此不可言喻,而又是如此喜洋洋的感觉。然后我听到熟悉的Norah Jones的声音在酒吧柔柔地亮了起来,打破这甜美的寂静,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你好么?”我该怎么回答呢,该死的,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是说“我很好”么?还是应该告诉他这么些年来,我所承受的思念和压抑的情感,在层层记忆的漩涡里将我越逼越紧,直至窒息?最后我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梦里的场景突然切换到另一个幻觉:在众目睽睽之下,也许是一处公共场合的大厅里,他缓缓向我走来,轻轻地挽起我的手,对我说:我一直在找你,你来了。。。” 然后我被自己的低泣惊醒,发现耳边潮湿的枕巾,好像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说话, “我围着古老的灯塔……已绕行几千年。”我想我是在爱着,在一种幻觉里延续着我对本的爱。一种无法实现,无法得到,也因此无法毁灭的爱。

我和本初识在一次乏味的social酒会上,这里的男男女女身着高级套装,手持香槟,优雅的互相交谈,并交换名片。而我,一个杂志的记者,只需要迅捷地拍下我要拍的照片,并希望放工后能在街边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也许是本在这些华丽的人物中看到我的不同,一个扎着凌乱马尾,身着黑色棉体恤和灯芯绒裤子的女子,唯独手腕绕了一根显眼的红线,在她蹲下身,举起相机时抖落出来。我匆忙收工,在出门时,本喊住了我,“你好,这是我的名片。。。”我的心全不在上面,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张我的卡片,便匆忙离去。

第二天,我便回了中国。

再次遇见本是若干个月后一家酒吧外面,那里的老板是个意大利人,喜欢红酒和调制不同风格的鸡尾酒,在他的酒吧里,放着一个硕大的鱼缸,而我则经常坐在鱼缸旁,一边喝酒,一边用手指轻轻点着那摇曳着轻盈小尾巴的彩色热带鱼,我想他们和我一样寂寞。

那个夜晚,我喝醉了,冲出街上,天开始下起雪,看不清方向,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简!你还好么?我径直看着他,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见他一把将我抱起,扛着我走过了两条街,把我放进他的车里,然后从我包里的通讯录里找到我的地址,我人虽然醉,但还有意识,知道他是要送我回家,心便渐渐安定下来,车开得飞快,雪花片在窗外刷刷的飞过。他将我扶进房间,我还能分辨床的位置,便一头栽倒下去。然后似乎听见周围轻微细琐和流水的声音,但已无法控制,便沉沉睡去。我再醒来,已经是凌晨4点,暖气管发出仆仆的响声,加湿器也运作着,我起身看看房间,发现本已经将我凌乱的房间收拾了干干净净,漏水的龙头已经修理好,连枯死的盆栽都已经被挪走。在茶几上,他用我的手机压着一张小纸条,字很好看,直白而让人感动的语言:简,你在睡觉的过程中有间歇性的颤动,但我一握你的手,你便安静下来,你的生活让我很难过,我想照顾你。本。

你的一生有过多少个伴侣?那些曾经让你刻骨铭心的爱和痛,记忆和忘却。我和本的开始略显突兀,但仍属自然,他似乎带着一种外星球的欲望来寻找可以拯救的对象。酒吧外相遇后的第二天,我和他一起吃了饭,他告诉我他的过去,童年的阴影和失败的婚姻,甚至包括曾经在年少时逃学到郊外,看着那片金黄色麦田时的心境,他希望能将这美留住,虽然那是多么无望的想法。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钟都有无数次的重复,我们就会象耶稣钉于十字架,被钉死在永恒上。“我一直在做一些注定是失败的事情,可是我不介意给你我的感情,我想你开心,并且过的好。你需要一个新的开始,相信我,简,我会给你幸福。”我看着他的眼睛,略微凹陷的眼眶,黑色的瞳孔,神情坚定,散发得柔和的光泽,我坦白告诉他,我需要感情,很多感情,如果他能给,我会加倍奉还,如果不行,我现在就可以收回。本说,好。如果有一天你找到比我更适合的人,你可以转身离开。我能接受。

那个夜晚,我们在酒吧里跳舞,那是慢步的探戈舞曲,他伸出手来,不知怎得已经把我的右手握在他左手之中,酒吧略显昏暗,只有一些直挺挺的小火苗在无风的黑暗里闪着醉人的微光。音乐响着,我感到有点尴尬,他也是。不过他拿起我的手,一只手搭在我的腰间,我进入他的怀抱,尴尬的局面就消失了。不知怎地进行得很顺利。他把手在我腰间再往前挪了挪,搂得我更近些。我能闻见他的气味,干净,肥皂的味道。他则闻到我头发上CoCo的香味,“香水很好闻。” “谢谢。” 我们慢慢地舞着,向哪个方向也没移动多少。我能感觉到他的腿顶着我的,有时候肚子会偶然碰到一下。我隔着薄棉布衬衫能感到他肩膀的肌肉。他是实在的,比我所知道的任何事物都实在。他微微前俯使脸颊贴着我的脸。我感到他的唇轻轻略过我的发际,然后他用力抱紧我,什么都不说,只是用力地抱紧了我。他的唇是这么柔软,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在那潮湿茂盛的森林里游荡,邂逅了沼泽,湖泊和月光,这一切是多么美好。

那个夜晚,似乎无限漫长,而又异常短暂。我们睡了一会,又醒过来,只是每次醒过来,我都觉得他将我手紧紧握住。他似乎知道我内心一直寻求的东西,并通过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我得到安定。我便觉得安心。有时候我转身,他便伸出手臂搂住我,我也觉得是自然的,这种感觉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我一直喜欢一个人睡觉,即使有人,我也从来不喜欢身边人随意的抱住我,因觉得是一种禁锢和拘束,而这个时候,我却如此渴望他的拥抱,只觉得在他的怀里便是安全的,便是好的。

栀子花开了。 生活一下子简单了。

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描述到:同女人做爱和同女人睡觉是两种互不相关的感情。。。。。。爱情不会使人产生性交的欲望,却会引起同眠共寝的欲求。在那个夜晚,我清晰地告诉自己,我找到了他。

我和本一起相处了十四天,是的,只有十四天。可是这已经要了我生命的全部。我只知道我们彼此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来,就像远行的猎人看到家的篝火,所有的孤寂都消失了,终于,终于,我和他的生命不再是分开的两个个体,而是融合成一个新的个体,并且将开始新的征途。我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长,可是我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没有什么比生存更为重要,因为只有这样,本才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不会褪色,不会消失。

本离开我是那个周日的深夜,我和他在酒吧里喝完酒,兴高采烈走了出来,天空又下起大雪,本对我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车。等我。我点点头,看着他过街,在那一秒,我们仍然不知道未来要发生什么,或者说那即将发生的事情会如何的撕心裂肺,捏碎我们曾经编织的最美好的梦想,粗暴的将我掷回残酷的现实中去。

他说,等我。我点点头,看着他过街,三秒钟后,他彻底地离开了我。

当我听到急促的刹车在马路上摩擦出刺耳而绝望的尖叫时,我尚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只觉得胸口肋骨一阵的抽搐。我不记得自己如何冲到街对面,只看到他躺在那里,那原本宽广的额头破了一大块,血,到处都是血,从嘴里,鼻子里,最后是耳朵里,汩汩的流出来,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牢牢的托着他的头枕在我的膝盖上,想压住他不断抽动的身体,他微睁着双眼,已经说不出话来,似乎看到了近处的我,却又那么遥远,想要举起手,却又无力的笨拙的弯曲着贴在身边。我想喊,可是忽然发现自己是哑的,我的耳边只听见雪花的声音。这寂静的天地之间太过威严,似乎一切所见都是假象,都不真实。我看到一群黑色的鸟儿低叫着离我们而去。

这些年里,在一些风淡云轻的夜晚,我独自在阳台上抽烟,又看到了本,他还是静静得站在远处,对我微笑,穿着那件熟悉的格子衬衣和深色牛仔裤。
他问我,简,你好么?你幸福么?

我说,本,我至为想念你。

他说,这些年你过得颇为艰难,颠沛流离。

我说,但那些都是多么重要的事和人,能让我记得。如果人没有了记忆,那该是多么卑微。

简,善待自己,你会得到幸福。

本,人与人之间的爱太多欲望和贪恋,所以会有分离。遇到你已经是我的幸福,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独的,这已经足够。

女儿在房间里醒来,她已经四岁,有着本宽广的额头和深陷的眼睛,她在房间里喊着:“妈妈,妈妈。”我便要进去,我对本说,我们的生命会慢慢变老,可是我们的回忆却一日比一日更为清晰,因着这爱,和爱的延续,你等我。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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