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随着父亲节的临近，我的情绪也越来越坏。尽管父亲已经缠绵病榻好几年，思想上有准备，但是我仍然不能接受父亲已经离开的现实。 小时候父亲是我的英雄。那时候父亲是吃商品粮的，提起来我们全家都很自豪，其实父亲只不过是个看门人罢了，印象中他还干过修自行车，补袜子，当然，那时候他仍然还是公家人，一家老小几乎全靠父亲的工资生活，尽管他几乎不识字，扫盲班出来的水平。有时候我偶尔也能和父亲小住几天，还记得父亲背后冲母亲抱怨，我花了他许多饭票。我还记得父亲每月休息的四天假期里，他对我很亲近，抱着我，当别人抱怨我受到太多宠爱时，还替我辩解，儿子不吃八年闲饭。实际上，我那时不过六七岁，村子里的人一向说虚岁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时候，我也尽力做个好儿子。学习自然不用说，实际上，我从来没觉得学习难过，这也是我唯一自信的地方。其次，我也很小就开始做家务了。也就是八岁吧，我就开始给家里挑水了。个子没有扁担高，每次都要把钩在扁担上缠两圈，才能挑着两个半桶水回去。家里人多，农村里活多，大人们也很少注意到我。其实，我真不应该那时候开始挑水，或者说我决不会让我的女儿在那个年纪开始干这种活，大点儿也不让。每一次一次的压水，我都要用出吃奶的力气。曾经记得有一次压水时，那个杆弹起来，我的嘴唇磕破了，流了许多血。 小学四年级时，三哥、四哥结了婚，姐姐也高中毕业了。那时候大概是78年吧，姐姐赶上了高考，但是基础太差了，没有通过，尽管她也是学校里的好学生。我知道，父亲一直想让我顶替他的班儿，实际上，父亲那时候岁数并不太大。可是那时候已经传言要废除顶替制度了，而姐姐也实在受不了农村的苦，整天想着那份工作。有母亲帮着说话，我也保证肯定能考上大学，脱离农门，姐姐终于如愿以偿，此后一帆风顺，而几个哥哥，仍然身上烙着比奴隶还耻辱的印记：农民。紧接着，我们家分家了，二哥、三哥和四哥另过了。接着，姐姐也在我初三时结了婚，我也随后考上了离家里很远的一个很著名的省重点高中，平时住校，和父亲很少在一起，除了寒暑假。但我知道他一直为我引以自豪。 实际上，从那个时候起我和父亲的蜜月期已经结束了，大学后终于开始暴露出来。一方面源于我的青春期叛逆，另一方面，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吝啬与苛刻。当然这也很难怪他，都怪那时候的穷日子。记得父亲命令我暑假里不可以给同学写信，因为买邮票的八分钱可以买半斤咸盐（那时候，盐7斤／元）；还有，他给我立规矩洗手时用肥皂，洗脸时才能用香皂，因为价钱不一样，分别是2角和5角，实际上，我们家常年累月， 也难得买一次，用得都是单位发的劳保用品。尽管我上大学期间，物价飞涨，他每学期给我300元人民币，雷打不动，并告诉我这笔钱已经包括我买衣服、交朋友的钱。后来，我受不了，暑假打工挣了200元，他又自动给我从他给我的300元中扣除了这部分。后来，我干脆也不打工了。我知道我高中大学时，在同学们的眼里一定是一个很小气的人。记得高中有一次，我把同学领回家，先到了姐姐家里，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穷怕亲戚富怕贼，我从那儿以后，再也没有领回任何一个人，实际上，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请同学来我家。好在由于自卑，我也没有什么朋友。 我工作之后，无论婚前婚后，一直尽力给他们钱，很多的钱，大概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我很喜欢他高高兴兴接过钱的样子。这时候，尽管他日子好多了，他仍然改不了一生的习惯。别的不说，我女友进家门，没有所谓当地的风俗见面礼，美其名曰新式；后来我结婚，他仅仅给我们准备了被子，仅此而已。当然，他在农村为我们摆了大概两三桌酒席，可我更觉得那是为了收亲戚朋友以及邻居的礼金。本来说大话要给我1000元钱来着，后来又后悔了，让我从每月给他的赡养费里扣，可怜的父亲，竟然和自己最亲近的小儿子耍心眼儿。实际上，那时候结婚已经动辄花费上万元。岳父给买了洗衣机，电视，我和妻子凑钱买了冰箱，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就结了婚。感谢贤惠的妻子。 2000年出国前，我留给姐姐了两万元钱保管，以备家里不时之需，遗憾的是，这笔钱最终没有到了父亲手里。2005年，姐姐出了事儿，成了‘负翁’，我为此失去了国内的一套房子。根据母亲电话里的话，他们几乎所有的钱也被不告而取，我知道她也曾经为此和姐姐闹事儿。而父亲损失了一生的积蓄，却意外的坦然，让我对一向视钱如命的父亲刮目相看，有时候也怀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象表面表现出来地那么坚强。第二年，父亲出现吃饭不能吞咽的症状，最后，诊断为食道癌，对此，我一直很怀疑。我和做医生的侄女女婿谈过，他带X光片请教专家的结果是“是也勉强”。不管怎样，父亲还是接受了化疗，一向健壮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而母亲和姐姐在扶着他锻炼走路时，摔了一跤，股骨粉碎性骨折，此后只能受困于床榻。这个时候，父亲反而能吃下东西了，吞咽没有如何问题。这也是我怀疑当初误诊的原因之一。根据妻子和我网上查的资料，食道癌是不可能不治而愈的， 只能越来越重。为此，我专门请教了在这里做访问学者的国内某专家。我满心希望着父亲能够苦从此尽甘来，以便安度晚年。天有不测风云，先是今年陆陆续续听到姐姐和母亲抱怨父亲如何难伺候，如何辛苦，我对姐姐则一个劲儿地哄，尽量好言好语地开导她，对母亲则毫不客气的顶了几句嘴。父亲辛苦一生，即使让你们伺候也给你们每月挣着退休金，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知道母亲糊涂，姐姐精明，可我出了给钱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久病床前无孝子，她们也的确辛苦，伺候着一个全身不遂的老人、连吃喝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人，难怪她们有怨言。同时，姐姐和母亲坚决反对我雇保姆的提议，实际原因当然有，怕花钱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我感到特别突然。实际上，那几天，我天天早晨三、四点醒来，不能入睡，不知道，冥冥之中，父亲有什么话给我说。匆匆办签证机票，尽管已经知道姐姐不可能等我和父亲见最后一面。因为每多停灵一天，就要花好几千元钱。实际上，我也没有十分地要求他们等。原因之一是我并不怎么相信神鬼之说，再者，我也不愿意如何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别人。何苦来装孝子，又做给谁看？不见就不见吧，免得做错了，徒然惹人笑话。在父亲火化安葬的当天晚上，我回到了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里，迎接我的是父亲坟头上的花圈。我很不高兴丧事没有放电影，因为父亲吝啬一世，总想着死的时候风光一次，姐姐叔叔解释说村子里不让，我不知道真假。至少我知道姐姐是尽量办小点儿，怕太大了影响不好。即便如此，姐姐姐夫也收了五六万礼金。算了，我从来都是懦弱挺不起来的人，何苦又多事呢？ 烧完三天纸，送走了亲戚后，和哥哥们在一起喝酒时，我哭了，哭得很痛心。至今记得我半醉半醒之间说的那些话：父亲辛苦一生，苦了自己，也苦了孩子们。我知道他是不愿意让我们受那些苦的，更多地仅仅是出于习惯。姐姐接班以后，同事们提了许多父亲省钱的趣事儿，听得我心痛。她还提到三哥小时候卖废品，挣得钱被父亲发现并拿走，为此，三哥哭得天惊地动，好长一段时间气不平。实际上，我也有这个经历，只不过我的钱是母亲哄走的，而我从来又懦弱，没那么大的气性儿。说起来可能象天方夜谭，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花过一分自己的压岁钱，每年都是如数上交。从来没有买过任何零食，甚至一根冰棍儿，一块儿糖。至今记得我高中毕业在从学校返家的火车上，我的女同学给我买得第一盒软包装饮料，当时，我是如何茫然不知所措，后来，好心的女同学教我如何用吸杆插进去喝的情景。 亲爱的父亲，我希望你在天国里不用再害怕贫穷，希望你能得到安息。我深深地理解你当初所做的一切，尽管至今我仍然没能从那时的阴影中走出来。我曾经怨恨过你，为此我很羞愧。我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我的女儿不像我那样，过得那么凄惶。请你在天国里保佑我，我已经让我的妻儿为我的自卑、懦弱与贫穷受了太多的苦，我不想让她们再受委屈，希望他们不用象我小时候那样。God bless you!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